玉春在齐书怡额前画了一朵梅花花钿,玉秋将她的头发全部束起用一根白色发带紧紧系住。
全部流程走完已近辰时。
齐书怡到外殿的时候素春嬷嬷还捧着匣子站着等候。
齐书怡唇角轻轻勾起,“嬷嬷。”
“公主殿下。”嬷嬷对她行礼,打开匣子取出一串檀木佛珠套在齐书怡的手腕上,“匣子里的佛经是娘娘亲手抄写的,还有这佛珠,一并交给方丈。”
齐书怡其实不太喜欢去寺庙,去寺庙的那一天她要早早起来沐浴傅身,吃食还会有口忌。只是皇后始终惦念着齐书怡上元夜遇刺的事,亲自抄写了好几日佛经,还要她去寺庙祈福拜佛。
昨日她让那小男孩寻马车来也是这个原因。
齐书怡接过匣子对玉春说,“送送嬷嬷。”
玉秋取出一件湖蓝色斗篷披在齐书怡身上一起出宫了。
齐书怡到昨日约定好的地方时还没到巳初,但那小男孩已经找好马车等着了。
小男孩今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远远看见齐书怡就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女郎!”
齐书怡轻轻“唔”了一声,她还是第一听见有人喊她“女郎”。
齐书怡让玉秋将剩下的钱给他,小男孩双手在衣衫上擦了擦才接过玉秋手里的钱,妥帖地放进自己怀里。
进马车前齐书怡突然问他:“你叫什么?”
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没有名字。”
齐书怡有些怔愣,掀车帘的手都停在半空,她垂眼看向一脸羞窘的小男孩,抬头望了望太阳,回头对他一笑:“那你以后就叫初阳吧?初升的太阳总会变得炙热,你也会的。”
初阳看着齐书怡呆呆点头。
此刻的齐书怡在初阳面前就像太阳,炽热无比。
大承恩寺坐落在城南天武山的半腰处,天武山山脚是葱葱茏茏的高树,去往大承恩寺的路有些颠簸,但初阳找的这个车夫经验老道,车身不曾晃动一分。
车夫稳稳停住马车,对里面说:“女郎到了。”
玉秋扶齐书怡下车,取出文钱塞到车夫手里:“麻烦老伯在这等等。”
车夫想要推回玉秋的手,看到玉秋干净的打扮顿了顿,将双手背到自己身后,憨笑道:“先前那位小公子已经给过啦。”
玉秋看了一眼齐书怡等她示意。
齐书怡:“他又不知我要去哪,怎么知道该给多少钱合适?”
“小公子说了,多的算我的,少了回去再找他结。回去后小公子也会去问其他车夫行价的,只要我不贪心就不会亏。”
初阳还挺机灵的。
齐书怡浅笑:“老伯您就收着吧,就当您驾车稳当的犒赏。”
车夫受宠若惊地接过钱,看着齐书怡的背影喃喃道:“这是个心软的女郎啊。”
大承恩寺寺门朝北,两侧有厢房,正面有玉龙宝殿,殿后为高庙,三十六级台阶拾级而上,终点就是神佛殿。
齐书怡取了线香点燃插·进香炉里,双手合十,目不斜视地跟着小沙弥进入神佛殿。
齐书怡拜了佛后将佛经手串一并交给方丈,又在小沙弥的带领下买了几本佛经。
齐书怡出了寺门就放松下来,整个人靠挂在玉秋身上,她吐出一口浊气,“好累,好饿,呜呜。”
齐书怡一边说着一边蹭蹭玉秋的脖颈,玉秋神情略显无奈,搂着齐书怡的腰坐上马车。
玉秋:“老伯,先去街上买点吃食。”
城南小院。
“公子昨日就知道赵青住在此处,为何要等今日人去楼空才来搜查?”竹久看着赵怀意了然于胸的表情不解地问。
赵怀意淡淡道:“赵府不止一个赵青,他死在京城没有意义。”
赵怀意审视着这间小院,园中一方池塘,几尾红金鲤鱼在池塘里悠闲地游着,几棵刚刚发芽的梨树,还有树下不曾用过的茶炉。
怎么看都是一座临时购置的院落。
正当赵怀意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突然被贵妃榻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支箭矢,牢牢钉在那里,似乎等待着被发现。赵怀意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拔下箭矢,一块碎纸片随之飘落。
它的存在和周围的宁静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令赵怀意不禁感到一丝寒意。
赵怀意喃喃道,“错了……”
竹久挠挠头:“公子说什么错了?”
赵怀意冷笑出声,低头看着那支箭矢,从头到尾都不是赵青,刺杀公主的另有其人!
赵怀意抬起头,眸光幽深了几分,沉声道:“竹久,从今日起你跟在公主身边保护她。”
竹久应下。
赵怀意等人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没惊动邻里。
只有地下躺着的那支被折断的箭矢。
赵怀意今日休沐,出门的时候坐的是不起眼的马车,此时他正坐在马车里闭眼思索。
刺杀他的一定是赵青,刺杀公主的人是谁呢?
他原本以为逼走赵青公主就会安全了,可如今看来公主身边的危机并没有解决。
跟赵青合作的人又是谁?他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驾车的竹久突然开口:“公子,公主殿下在前面。”
赵怀意的思绪被打断,他掀开车帘,看见齐书怡不停地往口中塞着枣糕,一边脸颊鼓起,眉梢上扬,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他走到齐书怡面前,轻声叫她:“殿下。”
齐书怡艰难地咽下口中的枣糕,转过身去用手指擦擦嘴角,又转回来面对他,只是头一直低着。
赵怀意今日穿了件玄黑劲装,头发用玉簪高高束起,脸还是那张脸,但是给齐书怡的感觉很不一样。
就像是……玉面阎罗。
赵怀意看见齐书怡的打扮问她,“殿下今日去礼佛了?”
齐书怡点点头。
赵怀意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眉眼有些心疼,他是知道齐书怡礼佛程序的,“殿下可想回宫了?”
齐书怡低下头,踢了踢脚,“还不想。”
赵怀意垂眸看着齐书怡,露出温柔的笑容,“那殿下可以陪臣吃一碗阳春面吗?臣有些饿。”
齐书怡抬起头清澈灵动的双眸微动。
赵怀意又问了一声,“可以吗?殿下。”
齐书怡稀里糊涂地跟着赵怀意去了一家面馆,直到坐下的时候她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
齐书怡和赵怀意一桌,玉秋和竹久一桌,车夫已经让他先回去了。
赵怀意对小二说,“麻烦上两碗阳春面,一碗不撒小葱。”
齐书怡歪歪头:“先生不吃小葱?”
“嗯。”
面很快就上了,汤面很清爽,面条软而不烂,非常符合齐书怡的口味。
她不客气地开吃,吃了一半才想起来问赵怀意,“先生不吃吗?”
“吃。”
赵怀意吃了两口便停了筷子,他静静看着齐书怡埋头大吃,丝毫不顾及自己公主的形象。
他撑着下巴,看见齐书怡意犹未尽的样子,笑着问她,“还吃吗?”
齐书怡擦好嘴,双手放在膝上,“不吃了。”
齐书怡秀眉轻抬,杏眼微转,像是在问他不走吗?
赵怀意正了神色,头微微靠向她,齐书怡看他的动作也微微靠过去。
赵怀意注意到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柔情,胸腔轻轻颤动,齐书怡听见他笑不自然地捏捏耳垂,想要坐好。
“别动,就这样。”赵怀意压低了声音,“殿下,刺杀之人是两拨人。”
齐书怡瞳孔骤缩,捏着耳朵的手停住了,“……两拨人?”
赵怀意点点头:“可能存在合作关系。”
“刺杀当朝官员和公主?他们要谋反吗?!”齐书怡拼命压下心底又惊又怒的情绪问道。
“可能是的。”赵怀意没有反驳她,“殿下,臣怀疑宫内有人心怀不轨。”
齐书怡盯着赵怀意,目光中闪过若有若无的冷意。
第7章
◎先生,你牵着我的手,好不好?◎
接下来的几日赵怀意都会去芳华殿授课,时间久了朝堂上弹劾赵侍郎和公主的奏折如雪花簌簌飘落。
皇帝听得烦了干脆用上元节一事嘉奖了赵怀意,算是解释事出有因。
这日赵怀意刚下朝回府就遇见赵元洲。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救护有功的赵侍郎啊。”
赵怀意睨了赵元洲一眼,不欲理他。
“这做了公主裙下之臣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瞧瞧这目中无人的样子。”赵元洲大步站到他面前,面露嘲讽,“你该不会忘记自己的野种身份了吧?”
“大公子,老爷有请。”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出现,恭敬地行礼。
他是跟在赵老太傅身边的钟叔。
“知晓了。”赵怀意拂袖朝主院走去,男人慢他两步神色谦卑地跟着他。
赵元洲对着他的背影哼出一口气,“我就不信你做出这种不合礼数的事祖父还能偏袒你。”
赵老太傅原本住在赵府主院的正房,二十年前带回赵怀意时就搬去了西厢房。
赵怀意的记忆中,西厢房是灰暗的、狭小的,带着禁锢意味的。
而此刻的西厢房更显败落,好似在彰显主人的迟暮。
“太傅。”赵怀意轻声喊道。
赵老太傅已经七十有余,头发花白,脸色青灰。他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袍,袍身上绣着蛟蛇图案,显得威严而神秘。他撑着手杖,目光炯炯。
“听说公子最近和公主走得很近。”
赵怀意答:“正常授课而已。”
“仅此而已?”
赵怀意没有回答。
赵老太傅敲敲手杖,“勤之,别忘了你的身份。”
赵怀意垂下眼帘,鸦羽遮住眸底的情绪,这句话从他记事起便日日萦绕在他的耳畔。
“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公子的字就叫勤之吧,勤勤勉之,犹记来路。”彼时尚且精神矍铄的赵老太傅用宣笔在纸上写出这两个字,他将宣笔递到年近五岁的赵怀意手里,“勤之,你来写一遍。”
小赵怀意握住宣笔,凝视赵老太傅饱含希冀鼓励的眼睛,垂眼一笔一画地复刻赵老太傅写的字。
“勤之,”赵老太傅语气严厉地打断他,“不可锋利。”
小赵怀意笔下一顿,在宣纸上留下一泅黑墨,他抿着唇换下那张宣纸,重新起笔。
赵老太傅的字力透纸背,却要求赵怀意内敛清峻。
赵老太傅问:“听说你上元节遇刺了?可有受伤?”
赵怀意的思绪被拉回,他说:“谢太傅关心,不曾受伤。”
赵老太傅点点头,“公子身体金贵,替别人挡箭这事儿以后还是别做了。”
“公子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赵老太傅面色疲倦地摆摆手,示意赵怀意可以走了。
赵怀意离开西厢房时回头看了一眼,赵老太傅一手拄着手杖,一手被钟叔托着,走两步就会不停咳嗽。
赵怀意心里有两扇紧闭的木窗,一扇是西厢房,一扇是赵老太傅。
一扇被人打开,一扇摇摇欲坠。
“……已经三月了。”
现在来问他上元节遇刺是否受伤还有意义吗?
罢了,他不是早就知道赵老太傅不是真心待他吗?
“皇兄,你就帮我做一个嘛。”齐书怡紧紧抱着齐书煜撒娇道。
齐书煜眼角频频跳动,“不可能!这是我用来上阵杀敌的剑,怎么能用来做这种事!”
“不用剑!”齐书怡仰起脸,真挚地说,“用大刀!我都带来了!”
“皇兄,皇兄,你就给我做个吧。”
齐书煜别过头,“我就算做了你也没地用,你又没法在宫里养狸奴。”
“我不在宫里养啊,我在先生府上养。”
“什么?!”齐书煜拎着齐书怡的后颈让她站好,“你还去赵怀意府上了?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那些言官都是怎么弹劾你的?”
“他们为何要弹劾我?”齐书怡露出不解的表情。
“别避重就轻。”
“分明是皇兄避重就轻。”齐书怡小声嘟囔,余光看见齐书煜的眼刀立马捂住嘴。
“明日起便回证心殿授课吧,这也是父皇的意思。”齐书煜揉了揉眉心,“刀呢?”
齐书怡捡起之前被她扔掉的包袱,拍了拍灰放在齐书煜面前,“嘿嘿,皇兄,要这么大的,”她伸手比了比,“要是能雕个花纹就更好啦。”
“齐书怡!”
齐书怡缩缩脑袋,“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了,就不打扰皇兄了!”
次日是在证心殿授课的。
虽然这段时间公主不曾来证心殿,但每日都有宫女内侍打扫,就连公主的乳娘都留在证心殿打理书册笔墨。
“先生为何不坐在我身侧?”
证心殿有两张书案,一张她的,一张赵怀意的,但是说只有一张也可以。
赵怀意的那张从发现她不能凝神后就再没用过了。
“公主这么想臣坐在你身边吗?”赵怀意挑起眉,嘴角噙着三分笑意。
齐书怡不懂赵怀意是怎么想到这方面的,她压低身体,低声问,“不是说好像以前一样吗?以前先生都坐在我身侧的。”
赵怀意望着齐书怡清澈干净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随即他摇摇头轻笑出声,他坐到齐书怡身边,认真问她:“公主真的想好了吗?其实还有其他法子的。”
“不,只能是这个办法,必须是我。只有我出事才能彻查皇宫,父皇母后他们才能安全。”
赵怀意望了她良久才拿起书册,“授课了。”
授课结束赵怀意就离宫了,而齐书怡还在证心殿。
“公主还未回宫?”一道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似乎含着几丝疑惑。
齐书怡转过身,甜甜地喊了声:“乳娘。”
乳娘是从小照顾齐书怡长大的,如今也算是她半个亲人。
齐书怡微微侧身,替乳娘让出位置,方便她收拾书案,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小几上那杯还在温着的水。她伸出手,倒了一盏一饮而尽。
齐书怡微微笑着,“乳娘,明日在书案上插瓶梨花吧。”
乳娘的手指微微用力,紧紧地捏着手中那张宣纸。她的目光有些闪烁,低垂的睫羽扇动几下,声音微颤:“好。”
齐书怡知道乳娘喜欢梨花,从小到大,只要是有梨花的日子,乳娘都会在她的书案上插上一瓶梨花。只是今天……齐书怡的眼神暗淡了几分。
亥时,夜色如墨,月明星稀。
赵怀意端坐在书案前,手执宣笔,在纸上勾勒出一幅秀美的山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