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原本应该在宫中的竹久走了进来。
“公子,公主中毒了!”竹久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忧虑。
赵怀意的手一颤,宣笔在纸上画出长长一道,尚未完全成型的山水图就此毁于一旦。他却连眉头都没皱,迅速收拾好情绪,利索地换好夜行衣。沉声说道:“带我进宫。”
赵怀意到芳华殿的时候,殿外跪了一地的宫女内侍,时不时有太医跑着进出。他看到这一幕,脸上血色一下没了,眼底狠戾尽显。
“郑乘风呢?!怎么还不来?你们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皇帝震怒的声音从殿内传到殿外,“今日公主要是出了事我拿你们是问!”
跪在殿外的宫女内侍们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他们知道皇帝的愤怒意味着什么。他们将面临恐怖的惩罚,甚至有可能失去自己的生命。
他们不敢抬头,依然沉默地跪着,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
就在这时,齐书煜提着佩剑从殿外走进,“父皇,儿臣已让禁军包围了皇宫,”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先将这些人关起来严格看守,一切等皎皎醒来再说吧。”
皇帝冷冰冰的双眼扫过一地的宫女内侍,看着他们伏地更低的身体沉着脸点头。
“陛下,公主醒了。”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说道。
皇帝转过身来,他的表情立刻柔和下来,眼神中充满了关怀和喜悦。
他快步走到殿内,走向公主的床边。一直在殿内的皇后坐在床沿,手指颤抖着抚摸着她的脸颊,“皎皎……”
齐书怡望着头顶的床架,双目毫无神采,听到皇后的声音才僵硬地转头,看着她,“母后……没事了。”
皇帝转过头,看着太医,问道:“公主的身体状况如何?”
太医:“回陛下,毒素已经排清,只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就能完全恢复了。”
“母后,我想一个人休息。”齐书怡勾勾皇后的手指。
“不行!刺客还没抓到,难保不会再下手,你不能一个人。”齐书珩沉声说道。
“皇兄……”
皇后端量着齐书怡苍白的脸替她掖好锦衾,叹了口气,“罢了,让人在殿外仔细守着吧。”
芳华殿的人走完已近子时了,赵怀意找准时机从窗户翻进殿内,芳华殿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几乎让人窒息。
齐书怡蜷缩在床角,苍白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得无力。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如同一把锯子在人的心上拉扯。
赵怀意端着水,小心翼翼地走近齐书怡的床边。齐书怡疲惫地抬起头,看见他眼底多了一些光彩。
她微微一笑,干涩的喉咙和嘴角瞬间溢出鲜血。
“咳咳……”齐书怡的咳嗽声像是在努力撕扯她的肺,面色也是更加苍白。赵怀意看着她,心中如同被冰冷的爪子狠狠地抓了一把。
他将茶盏递在齐书怡的唇边,却被她挥手推开,她道,“先生穿黑色好丑啊。”
赵怀意心中泛起了一丝无名怒火,她不顾后果以身入局,如今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竟还有心思关心他穿了什么?
“黑脸的样子更丑了。”齐书怡的话音刚落,便将视线收了回去,继续沉默地凝视着上方。她的眼珠原本略显光彩,但此刻却变得黯淡而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先生,我好疼啊……”齐书怡的眼角开始泛起丝丝泪光,那眼泪滚烫得如同火在脸上烤,从眼角滑落,湿润了半边枕头。
赵怀意往前走了一步,步伐中充满了焦急和心疼,声音温柔却有些颤抖,“哪里疼?”
齐书怡搭在床沿的手指轻轻颤抖,“哪儿都疼,可是,好像心更疼……”
“先生,你牵着我的手,好不好?”
齐书怡呓语一般的话传入赵怀意耳中,就像一道惊雷,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掀起巨波,却又渺小不堪。
赵怀意眼神一下失焦,握着茶盏的手指不自觉用力,他踌躇不前,不知道该不该抛弃恪守的礼教。
“先生。”
赵怀意深吸一口气,脚步沉重地走过去,慢慢蹲下身,将杯盏放在床沿上,轻轻握住齐书怡的手,他垂眼看着在他手里小小一只的手,眼睛不停地眨动,心底的妄念越来越多。
“……是乳娘。”赵怀意手心的热意缓缓流入齐书怡的四肢百骸,她闭上眼睛,截断了源源不断的泪水。
赵怀意喉头滚动,“公主,人心易变。”
“人心易变。”齐书怡重复了两遍,被赵怀意握着的手用力戳刺了一下他的手心,“那先生呢?也会变吗?”
赵怀意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还控制着手中力度不弄疼齐书怡,“臣不会的。”
赵怀意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一如那日他说替她养狸奴的样子。
齐书怡侧过脸审视着赵怀意的表情,过了会儿幽幽移开眼睛,“是吗?我曾经也相信乳娘不会的。”
第8章
◎遮一遮,会吓到人◎
人心易变,谁敢保证赵怀意不是下一个乳娘呢?
乳娘原本是最不会生出二心的人。
这位乳娘,姓孙,在家中排行第三,因此得名孙三娘。早年父母上山采药的时候意外身亡,进宫前家里进了山匪被烧得精光,刚刚足月的儿子也死于山匪之手,只有去河边洗衣服的孙三娘幸存。
可以说孙三娘在宫外了无牵挂,进宫之后她也不曾出过宫,齐书怡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下毒。
御书房。
“将今日接触过公主的人都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皇帝抖动着剑眉,两双眼睛迸射出骇人的怒意,他转身瞥见站在一侧的齐书珩,太阳穴青筋暴起,手指在他面前点了点。
“朕让你查的上元节行刺你给朕查到哪去了?两个月了!你到底有没有把皎皎的事放在心上!”
齐书珩低下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也颇为自责,现在接连遇刺的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亲妹妹啊,他宁愿遇刺的人是他自己。
“说话!”皇帝双眼微眯,厉声吼道。
齐书珩不知作何回答,御书房的空气逐渐凝固,听不见一点声响。
老内侍弯腰走了进来,察觉到御书房的异样,小腿直颤,大气也不敢喘,在心里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建设后嗡声说道,“陛下,人都带来了。”
皇帝甩开衣袖,坐到案前,“一个一个带进来。”
先进来的是玉春,一进门就惶恐地跪在地上,无声地抽噎。
皇帝:“公主出事时你在何处?”
玉春:“回,回陛下,奴婢在小膳房给公主温食。”
太子:“公主不曾用过晚膳?”
玉春:“不曾,公主下课已经过了黄昏了。”
太子:“公主也不曾吃些其他东西?”
玉春摇摇头。
皇帝右手拍在书案上,摆在上面的奏折都动了动,“胡闹!芳华殿的人就是这么服侍公主的吗?”
玉春双手交叠贴在地面,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知错!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咬紧牙关,呼出的粗气吹动嘴角的胡须,他眨了下眼睛,沉声问:“你说公主出事时你在温食,可有人作证?”
玉春:“作证……有!有,小膳房的御厨可以作证,吃食也都还在。”
皇帝睨了眼候在门口的内侍,对玉春说:“你先下去吧。”
玉春忙不迭退下,轮到玉秋进来。
玉秋面色发白地行了礼,然后跪在地上。
皇帝打量了她几眼,问:“公主出事之前可曾进食?”
玉秋:“回陛下,不曾。”
皇帝:“为何不曾?”
玉秋:“公主说她先前在证心殿吃过东西了,还不觉得饿。”
皇帝和齐书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考量。
皇帝还欲再问,御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齐书煜手上拿着一提药包和一块杯盏碎片走进来,“父皇,毒药找到了。”
皇帝问他:“何处找到的?”
齐书煜垂下眼帘,轻声说:“孙乳娘院子的花坛里。”
“来人!将孙乳娘带上来!”皇帝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脸色由红变紫。
孙乳娘被侍卫带进来,脸色平静地跪在地上。
皇帝三人看见孙乳娘的表情又气血上涌。
齐书煜拔出佩剑,剑指孙乳娘,“皎皎也算是你亲手带大的,你现在这个做派是什么意思?!”
孙乳娘极轻地瞥了齐书煜一眼,语气淡淡:“所以公主还能活着。”
“孙三娘。”皇帝一把夺过齐书煜手中的长剑,剑刃抵在孙乳娘纤细的脖颈上,咬牙切齿地喊道。
孙乳娘跪着往前走了一步,剑刃划破她的皮肤,鲜血汩汩流出,她突然发出瘆人的笑:“齐广!做皇帝的滋味如何?”
孙乳娘盯着皇帝怔愣的模样,狞笑道:“做皇帝做得久了,你该不会忘了这是谁的天下了吧?”
皇帝手腕翻转打算收回剑,可那孙乳娘竟是存了死志,直直扑向收回的长剑!
一剑穿心,血溅当场!
御书房里的人瞬间哭丧着脸跪下,忧心自己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被皇帝灭口。
孙乳娘断气的时候眼睛还睁着,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皇帝看着皱紧了眉头,拔出长剑,孙乳娘的身体瞬间倒地。
皇帝平静地说:“拖下去。”
皇帝擦拭干净齐书煜的佩剑还给他,可齐书煜迟迟未接。
齐书煜听了孙乳娘的话大脑一片空白,眼底也有几分茫然,他呆呆地张开嘴巴:“父皇?”
“传朕口谕,彻查皇宫各宫殿人员,凡是与孙三娘有直接关系的杖毙,有间接关系的押入大理寺仔细审问。”
皇帝深深看了一眼齐书煜,叹了口气,“你们都下去吧。”
齐书煜张了张嘴还未开口,齐书珩就把他拽出御书房。
“皇兄,孙三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齐书珩抬头望着那轮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默默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皇帝登基,彼时齐书煜还未出生,而齐书珩也才两岁,当时的事齐书珩都记不太清了,他也不知道孙三娘的话有什么深意,他更不敢想。
赵怀意回府的时候看到门上的记号,转身去了书房。
“公子。”一名男人站在书房内对赵怀意行礼。
赵怀意点点头,收好之前那幅山水画,坐在椅子上,“查到什么了?”
“杨氏原名叫杨燕,黔州人,六年前来京城行商,做瓜果买卖,四年前出嫁给一名胡商,两人买下安居苑居住在一起,三年前和胡商回了大胡就再没踪迹了。”
胡商,大胡。
赵怀意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四个字,安居苑与胡人的关系是否太密切了点儿?
赵怀意转动玉扳指陷入沉思,胡人在刺杀公主一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主谋,还是共犯?
他淡淡扫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说:“知晓了。你去查查孙三娘,看看和广州城那边有没有什么关系。”
男人应下。
赵怀意出门前突然转身,“竹六,以后换立领劲装。”他手指在自己的颈侧划了划,“遮一遮,会吓到人。”
竹六:“?”
*
“今日是二皇兄来的?”齐书怡看着玉秋,眼底闪过一抹惊喜。
玉秋点头。
齐书怡一把掀开锦衾,穿上鞋就往殿外跑。
“公主担心着凉!”玉秋看着齐书怡欢喜的背影无奈地叹气,拿起云丝披肩追了出去。
天可怜见!
这几日在母后的照顾下连床都不能下,更别说呼吸殿外的新鲜空气了!
“皇兄!”
齐书煜稳稳抱住齐书怡,捏了捏她的脸颊,心疼地说:“瘦了。”
齐书怡在他怀里蹭了蹭,“今日怎么是皇兄来?”
“母后今日礼佛。”齐书煜接过玉秋手中的披肩披在齐书怡身上,“你的盘架做好了。”
齐书煜稍稍侧身,露出身后内侍端着的盘架。
“哇,真好看!如果皇兄去做工匠绝对是手艺最好的!”齐书怡爱不释手地抚摸盘架。
“知道你嘴甜。”齐书煜看着齐书怡欢喜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赶紧给你的狸奴送过去吗?”
齐书怡笑容僵愣几秒,慢慢收起,摸着盘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怀意,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陪伴了她很久的人。
这些人都有可能变成下一个乳娘。
齐书煜揉乱齐书怡的头发,语气温和:“皎皎,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孙乳娘的事,但是你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这样会伤害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
齐书煜想起那晚在御书房听到的话,纠结片刻又开口说:“孙乳娘,和他们不一样。”
齐书怡眼神盯着一处,没问他哪里不一样。
其实齐书煜说得不对,她接受得了的。
那日从面馆回来齐书怡就开始谋划了,从赵怀意频繁来芳华殿授课,言官弹劾到重回证心殿,甚至她自己中毒,这一步步都是她设计好的。
行刺之人既然以她为突破口,那么她能接触到的人里面一定有他的棋子。
只是齐书怡没想到孙乳娘背后的人比她还急不可耐,她才回证心殿就对她下了狠手。
齐书怡垂下眼帘,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皎皎,今日出宫逛逛吧,一直闷在芳华殿……”齐书煜一肚子的腹稿还没说完,齐书怡就开口了。
“好,皇兄陪我一起吗?”齐书怡仰头望着齐书煜,眸光闪动。
“皇兄陪你一起,”齐书煜拍拍她的头,“去束发。”
齐书怡捂着脑袋,嗔怪地瞪了齐书煜一眼,明明都是男子,怎么皇兄只会揉乱我的头发,先生就会给我束发。
齐书怡转身,气鼓鼓地说:“知道了,皇兄且等着吧!”
齐书煜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喊:“皇兄是能等啊,就是不知道皎皎的狸奴等不等得了。”
齐书怡转过头,心里有些气愤,“你是来替先生做说客的?”
“不全是,皇兄是真的怕皎皎烦闷。”
齐书煜幼年就开始习武,国子监毕业后就去从军,周身早就萦绕着杀伐之气,加上极其相似皇帝的剑眉星目,平时总给人一种逼迫感。
而此刻齐书煜低下头,眉眼乖顺的下压,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让人无端心软。
“不许有下次。”
第9章
◎公主的帕子,还真的多呢。◎
齐书怡二人出宫门的时候,赵怀意早就抱着二妞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