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床治疗……
沈离回想到之前那人失魂般拒绝前往医院,拒绝电休克疗法。
对,初期阶段或有物理治疗,未达到临床治愈的效果,现今药物基本可以稳定,但是近期发病频繁。
或许他还需要接受一个期段的物理治疗,然后靠药物,以及心理各方面辅助疗愈。
说来恍惚,研究精神医学领域多年,最后这些病理知识会用在那人身上。
病期过长,恢复的可能很小,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他不可以颓下去,他的心理早就出现问题了。
直接去找陆长鹤,这种僵持的关系下,那人死鸭子嘴硬不一定会说。
沈离当晚联系了陆砚安。
彼时宴会散场不久,他刚忙完还没休息,接到了电话,“小离?有什么事吗?”
电话里一两句讲不清楚,沈离索性开口约他:“陆大哥,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见一面吗?”
陆长鹤说过他的病没有告诉过家里人,但大哥是否会不一样?毕竟他们关系那么好。
她认为这种事,作为陆长鹤的大哥应该多少了解,期望能够进一步了解他的病情。
生意人都很忙,陆砚安的行程基本上也是堆满的状态,只在数日后的某个中午抽出小歇的时间,约她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你送的小玉件我收到了,挺漂亮的。”刚坐下也不知道说什么,陆砚安索性寒暄两句。
“其实是嫂嫂挑的,她知道你喜欢什么吧。”沈离面对陆砚安的时候总有种面对家中长辈的自觉,身子坐得很板正,一丝不苟,“你们之间的感情,有时候还挺让人向往的。”
陆砚安倒是随和,听闻是自家太太,唇角弧度渐深,“是嘛。”
沈离却担心陆砚安百忙抽空耽误要事,才一两句开场白就着急进入主题,“其实约大哥出来,是有事要说的。”
陆砚安不急不缓,轻点头,“嗯,你慢慢讲,不用着急。”
一边服务生刚把两杯拉花咖啡送上来,沈离到嘴的话停顿一会儿,等服务生走开,组织着语言,迟疑着询问:“我想问问……陆长鹤精神疾病的问题。”
“?”
陆砚安接过咖啡,指间摩挲着杯把,闻此一顿,困惑不解掀起眼皮看向她,“长鹤?精神疾病?我怎么不知道?”
“不……不知道?”沈离意外,却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他从没跟我说过。”陆砚安神情整肃,唇线拉得笔直,眼神从未有过的锐利,“你是怎么确定的?”
“他连你都没有告诉?”她以为陆长鹤说家里无人得知,她以为陆砚安会是个例外的。
所以……他病了这么多年,无人知晓?
“家里,真的没一个人知道他生病了吗?”
“精神病……”陆砚安反思起来,平常陆长鹤到底有那一点不对劲,结果是没有,是他没注意,但是陆长鹤实在瞒得太好了,“怎么会?我只知道他因为应激性心理创伤导致行使过失控行为,但那时医生说并发其余精神病症是概率性的,只要好好治疗,不会有这种事的啊……”
“应激性心理创伤?”沈离感觉心里好像被人揪了一把,“他做了什么?”
“自杀。”陆砚安言简意赅两个字,概括了当年那晚,惊动全家上下,如此令人惊魂未定的事情。
“自……”这两个字像霹雳响雷在沈离心里狠敲两下,眼前恍然一黑。
“关于你和他的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吧?”说到这个份上,陆砚安还是想顺水推舟把当年的事情跟她将明白,“其实……”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她坐不大住了,呼吸在抖。
“那就好说了,他吞过药,但你不用太自责,这不完全来自于你。”陆砚安安慰她,希望减少她的愧疚,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作为都是受害者的他们,谁都没有承担过错的责任,“生意场上压力很大,他起点低的情况下,需要付诸必常人过于千百倍的努力,加上各种因素刺激,才会导致的创伤应激。”
沈离几乎窒着气听完这段话,倒吸一口凉气,“他自杀的事情陆叔叔知道吗?”
“知道。”
这个回答更令沈离脸色陡然一变。
知道。
可是那天回去吃饭,他们之间的气氛仍然是不对付的。
沈离表情惊愕,眼眶睁得酸红,“那陆叔叔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愧疚吗?或者想对他好点,他怎么至于患上这么久的精神疾病?”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说,父亲,一直都是那样的。”就连陆砚安他自己都是在这种压迫下成长的,只是他听话,优秀,一切按着规矩走,所以走得平坦些,“在以权为主的家庭里,都是这样的。”
沈离无法理解,她脱离豪门的圈子太久,况且她的父母一向疼爱她,她就更无法想象,作为父亲怎么能够冷血到这个地步,对生命嗤之以鼻且罢,可那是陆长鹤,自己的儿子被逼到自杀那种程度,居然一点改变都没有吗?
“所以自始至终,都只有陆长鹤一个傻子。”沈离脑子里空空茫茫,嗡嗡作响,苦涩的眼里被些微润湿。
“他具体是什么病症?”陆砚安问到点上。
沈离把自己所分析的跟他说了遍:“精神分裂,或躁郁症,我见过他服用的药物,和他病发的表现判断。”
“好,我知道了,我会再找相关的权威医生,然后跟他了解情况。”得知这个消息,陆砚安好不到哪里去,气得肺都要炸掉,又心疼又无奈,“这个臭小子,这种事居然瞒着家里人。”
“今天是十号。”
“嗯?”陆砚安一下不知她报这个数意欲为何。
“他生日。”
生日宴那天,沈离就在注意他,乃至他说的每句话。
没记错的话,他是说今天生日。
沈离眼睛瞧着杯中的拉花,是一朵轮廓分明的玫瑰,心中泛起丝丝涟漪,轻言问:“陆大哥,你知道他现在住哪里吗?”
第79章 敬岁月
酒楼席间觥筹交错, 巨大的暖色吊灯铺天盖地映得人恍惚。
桌上菜肴名目繁多,山珍海味五花八门摆满人视线,没见多动几口。
应付几个合作方的排场, 少不了主办给面子,陆长鹤轮番敬酒,好话说了个遍。
“这个圈子里头的青年才俊,还是你们陆家兄弟俩让人放心。”临近的老总对他甚为满意,不轻不重的力道拍在他肩膀上, “欧洲市场这个外汇投资项目做好了, 你爸爸也要对你刮目相看。”
不知是醉意扰人亦或什么, 陆长鹤总觉得胃里有点翻江倒海, 强撑笑意, “还是少不了各位支持。”
他倒是很会自谦,惹得几位哈哈笑,“我说吧,陆家果真是不养闲人。”
“你哥哥不在,今天你就得跟咱们几个长辈喝过瘾了才行。”
“应该的。”陆长鹤默许地招手让服务的倒酒。
因为胃不好的缘故,这场酒席本身陆砚安是要替他来的,可他还是要逞这个强, 做生意难免酒中待客, 他只觉是常事,偶尔一两次也没什么大事。
陆长鹤几次默不作声看过锁屏时间, 生怕再晚些他哥电话就打过来了。
到后来陆长鹤手机都开上静音了,结果就是真的应酬到很晚才把几尊大佛招待走。
“各位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陆长鹤给旁边随行的助理使了眼色, 那人领意上前笑脸相迎将几位送走。
宴厅门口,他嘴角扯起的笑凝固, 眼眸渐深,冷峻的神态垮下来,碎发下眉头皱在一起,比起酒劲,胃疼来的更快。
助理出去送了十来分钟才赶回来,着急忙慌掏了药给他,“陆总,还行吗?”
“没那么脆皮。”陆长鹤撩起悒悒的眼,接过助理递上来的水就着药下腹,“送我回去。”
“……好。”助理都替他捏了把冷汗,平常这种场子就算接了也不会沾太多酒,今天奇怪的很,不过还好量在控制范围内,不然当场就要倒。
时间点到深夜,雅苑单元楼入户大门前,沈离蹲得脚麻,之前扭到的脚踝处理得当,又没很严重,基本上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不然等着一会儿都要命。
她脚边还放置着一份精致盒装蛋糕,一份小礼袋装的礼物。
夜里温度过低,不间断的冷意入骨,头顶昏黄的光晕染来,倒显得几分温暖。
出来得急,以为马上就可以见到陆长鹤,结果电话打不通,问了陆砚安,说他可能去赴宴应酬了,这事也把陆砚安气得要死,分明有胃病还要逞强。
所以沈离只是干站着冻了几小时。
又一次经受不住站起身来缓缓,原地踏步过了麻劲。
远处一阵O@谈话脚步声渐近,沈离如见希望,理了理吹乱的额前发,忙去把地上的礼物和蛋糕拿起来,站得笔直。
静静等待人影走近,紧张到手指甲嵌进肉里,呼吸暂缓着。
身材高大的男人被半扶着走近户门,扶他的人明显负重不堪,脖颈充血终于走到地方,困惑的目光匆匆扫过沈离,去叫了叫被扶着的男人,“陆总,到地方了。”
“我自己进去。”陆长鹤摸进高领毛衣里的后脖颈活动了两下,疲惫萎靡的眼皮半合,醉意由浅渐深,纾解压力而脱下的大衣挂在小臂间,摇晃站立。
“噢噢好,然后您这边――”
两人一并视线前望。
“好像有客?”助理音尾上挑,疑问的调调。
陆长鹤俄而凝神,墨黑的瞳色越深,眉头蹙在一起,心头一沉,向旁人摆手,“你先走吧。”
“好的,您有事再通电话给我。”助理行动利索,说走就走,人影顷刻消失在这块空间里。
灯下站立的两人无人挪步。
“你怎么在这?”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因为周围实在安静,空间若有回音,即使陆长鹤的声音并不精神,也听得清楚。
沈离对他只是错不开眼,一瞬不眨眼地盯着,紧握着手提袋的手冻得僵硬通红,仿佛全无知觉。
“不讲话?”
男人终于向她靠近,朦胧可见的热息从口鼻呼出 ,他垂眯着眼打量她保持着征懵不动的小脸,“难道是假的?”
“我是真的。”这话沈离没犹豫就答了,坚定了看他的眼神,口齿清晰,慎重咬字地陈述道:“今天是2023年1月10号。”
“陆小狗。”
“生日快乐。”
她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置,眼睛里是热烈的真诚与期待。
“……”陆长鹤维持着垂眼的神态良久,看不清是什么情绪,扯动嘴角,慢慢地出声:“为什么?”
沈离一时未正面回答,反去解释那个小袋子里的东西,“礼物是一条加里曼丹沉香手串,据说有使人凝心定气,缓解压力的功效,我觉得对你应该有点好处。”
她胳膊伸得直,在悬空微颤半晌未见那人接过。
“我问你为什么。”他声音很沉,很闷,像隐忍着克制着什么。
“陆长鹤。”沈离抬起一直不敢正眼看他的眼睛,红润几分,光泽泛泛,“你反悔吧。”
她不会因为他的病症而远离。
这一辈子,她不会遇见第二个比陆长鹤还要赤诚热忱的人了。
所以,她说反悔吧。
“我不怕你。”
“我喜欢你。”
“和你一样的喜欢。”
沈离遗憾从六年前时至今日,她从未主动说过这四个字,只有陆长鹤这个傻子,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在表达,她一直都被爱着,却从未深切地觉察。
“你在说胡话吧?”他只觉得似如梦中,他无数次奢想做过的梦,迷迷糊糊,恍恍惚惚,是不是醉大发了。
沈离手举地实在酸,扛不住稍微放下来些,脑子里蹦了一些话,没有经过思考便说出来:“我不怪你,你只是病了。”
“但我不会因为你的病而改变心意。”
她凝眸望着眼前男人漆黑的瞳孔,轻柔的嗓音,宣誓一般郑重其事,“我足够爱你,便是你的缺点,也是最好最好的。”
“……”他轻咽喉咙,干哑说不出话,眼前的人,耳边的话,都是那么不真切的。
“陆长鹤,我是在坚定地选择你。”
“你也可以自信一些。”沈离凑近一步,歪头底下去瞧他正眼,“和从前一样,不要做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这不像你。”
他怀疑着,不确定地接过蛋糕和礼袋,打量半天,一整个还在状况外的模样,低声喃喃,“好多年了,沈离,你只有在梦中这样好。”
“陆长鹤。”沈离叫他的名字里满是心疼酸苦,她想,如果错过他,简直是件糟糕透顶事,“我很想抱抱你。”
她想抱抱他,抱抱他破碎的六年。
倾心聆听他的痛苦与思念。
陆长鹤终是掀起了眼,暗沉眸子里亮起一点星光,“我……不是负担吗?”
沈离猛然摇头,眼泪将要夺眶而出。
他松散了紧绷的身子,礼物瞥到一边,胳膊微展,容她陷入这片温软之地。
“陆小狗。”她又唤他从前这样亲切的昵称,眼泪唰唰坠落进心底,好像这样他们才能足够贴近彼此,好像这样就能忘却疼痛,似如从前,“我好冷啊……”
“对不起。”陆长鹤身子微动,抬起担在手肘的大衣,想帮她盖上,最终脱力,他脑袋垂倒在她肩上。
直到这一刻,他手里仍是紧抓着蛋糕和那份礼物,抓得死紧。
“陆长鹤?”
沈离懵了,抖抖身子摇动他,“陆长鹤?!”
她某一瞬间以为他晕了,惶恐不安着去掏手机要打120,直消片刻,她听见他均匀呼吸,还有微微鼾声,以及平稳的心跳。
这才沉沉叹声气。
还好。
用陆长鹤掌纹解锁了入户大门,将人搀扶着进去,他大抵是太累了,精神气去了一大半,但仍坚/挺一丝意识,没让自己的重量全部承托给沈离。
偌大的住处干净整洁,客餐厅一体的设计显得磅礴大气,却也幽寂空荡。
沈离小心拿过他抓着的礼物和蛋糕,放在客厅桌上,这人醉过的后劲上来,终于在被扶上床那一刻倾泻出来,睡沉过去。
她把蛋糕放进了冰箱,拆卸下手串,戴进他腕间,弯身在床前,抚着他青筋突起的手背,喃喃细语:“希望功效有用,希望你的病,可以越来越好。”
转头又去洗了毛巾,热烘烘的触感在自己手上试了试,才去陆长鹤脸上一顿糊,撩起他的毛衣在里头擦拭,直到扒开高领,她又看见了那抹红。
手顿住,凝神相望,“陆长鹤,你的纹身,从来都是真的对吧?”
陆长鹤不会回答她。
她也知道答案。
简单帮他擦过身子,把被子盖实才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