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地看着庞飞:“庞飞,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庞飞本就心虚,如今见葛经义说得头头是道,将他作案的动机、时间、地点都说得一清二楚,还将他手底下的人都控制住了,便知这事是瞒不下去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又怎么样?谁让他杀我的老鼠。他可以喜欢读书,喜欢画画,喜欢种花,我为何养不得老鼠?凭什么他要命令我将老鼠都杀了,不然就向父母告发我,还要将庄子收回去?就因为他年长,就因为他是世子,就因为他以后要袭爵吗?”
唐诗都要被这人的无耻给气笑了。
【真要觉得这事没什么不可见人的,那你倒是别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养啊。】
【读书、画画、养花又不影响他人。你养的老鼠可是把农民们的庄稼都吃光了,这两年庄子上的佃农颗粒无收,都快活不下去了,你还有理了,什么垃圾玩意儿。】
宣平候见他至今还冥顽不灵,振振有词,再也控制不住,抄起座下的椅子就往庞飞脑门上砸去:“逆子,逆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庞飞指着自己流血的脑袋:“打,你打死我算了,凭什么大哥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也是宣平候府嫡亲的血脉,凭什么事事都要听他的。”
“你这孽畜,你大哥都是为了你好,他可是你的亲兄弟,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我打死你。”宣平候老泪纵横。
庞飞坐在地上,得意地说:“是啊,他也是你这么想的,在我一榔头砸破他的脑袋,他倒下的时候还不可置信地指着我。他到死都没想到他这辈子会栽在我手里呢。”
疯子,真是个疯子。
也是,能跟老鼠同吃同睡,养一庄子老鼠的能是什么正常人。
妃嫔们心扑扑直跳,吓的。
她们平日里争宠也就是显摆一下,在皇上太后面前表现一下,可没见过这种真刀真枪见血的。
几个大臣也被庞飞惊得不轻,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庞飞长得人模狗样的,内心竟如此扭曲阴暗。
永恩伯怕宣平候承受不住,连忙上前拉着他:“侯爷,您消消气,别打了,别气坏了身子,如今府里还要靠您呢。”
宣平候丢下椅子,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他孝顺又勤勉好学的长子。
记得那日,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云玟团花直裰,头戴白玉冠,盈盈一拜说是要出门访友,晚上便回来。
从此便再也没回来。
那一日便是永别。
只留下他们夫妻日日垂泪,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念着他,不曾想他就一直在庄子里,埋在那冰冷的、暗无天日的槐树下。
宣平候痛得无法呼吸。
大家都理解他,也没人劝他。
葛经义无奈地摇摇头,行礼道:“皇上,案情已经很清晰了,微臣恳请将庞飞押送进刑部大牢,审问后择日处决。”
天衡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就按你说的办吧。”
葛经义带人将疯疯癫癫的庞飞押了下去。
庞飞出了这种事自不可能承爵了。
但经过这个沉重的打击,宣平候的身体明显更差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宣平候府也当早日将继承人定下来,不然宣平候哪一天要是突然去了,旁支肯定要为这个爵位闹得人仰马翻。
天衡帝提醒他:“宣平候节哀,世子之位你若有了新的人选,递折子进宫即可。只要人品端方,朕都允了。”
宣平候跪下磕头:“谢皇上隆恩,今日之事是微臣教子无方所致,请皇上责罚。”
他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了,还怎么罚?
天衡帝淡淡开口:“罚你收尾。”
宣平候磕头:“微臣领旨。一定将庄子上的老鼠清理干净。”
群臣看完了热闹,不,是议完了事也跟着告退,永恩伯扶起了宣平候落在最后,刚要踏出主殿的门槛便听那道女声又响起。
【庄子上的佃户和附近的农民好惨啊,饿得面黄肌瘦,好多都生病了,最近死了不少人,哎,都是庞飞造的孽。】
【高烧、呕吐、皮肤淤血、咳血痰,死后皮肤呈黑紫色,瓜瓜,我怎么感觉这病不简单啊,不像是饥饿或者乱吃东西所导致的。而且生病的人不少,有点像传染病。】
瓜瓜的语气凝重了起来:【糟了,宿主,庄子上恐怕爆发了鼠疫。】
第016章
鼠疫是最严重的烈性传染病之一,传染性强,致死率高。
历史上最著名的鼠疫便是曾经席卷整个欧洲,造成两千多人死亡的黑死病。
华夏历史上也曾发生过很多次鼠疫。其中明末发生的鼠疫就是非常严重的一次。
有史书记载,崇祯十四年,大名府瘟疫横行,人死十之五六,街上空无一人,路边到处都是白骨,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不过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鼠疫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虽未曾彻底消灭,但已不能对人类社会造成致命的打击了。
因此鼠疫也渐渐淡出了普通人的视野,导致绝大部分普通人都不了解鼠疫。唐诗也是如此,上辈子她活了二十几年,除了知道鼎鼎大名的黑死病就是鼠疫外,对鼠疫的症状,治疗方法完全不知。
今天若非瓜瓜提醒,她都想不到鼠疫头上。
但哪怕不了解鼠疫,唐诗也清楚传染病的危害,这可是会死人的,而且会死很多,一个弄不好,十室九空,死个几十万、几百万人都不稀奇。
郁闷,她只是想吃个瓜,吐吐槽,打发闲散时光,怎么牵扯出这么大一桩事。
比唐诗心情更糟糕的是天衡帝和众臣。
他们比唐诗更清楚鼠疫的危害。
庄子离京城不远,京城又四通八达,来往客商繁多,眼下又快到年关了,不少客商会回乡过年,一家团聚,如果鼠疫蔓延开来,将很快向各地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所有人的脚步皆是一滞,备受打击的宣平候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推开怔愣的永恩伯,极快地折回身,扑通一声跪在殿中,老泪纵横:“皇上,微臣有罪。”
天衡帝面无表情,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命令广全:“让侯思敏过来。”
侯思敏是太医院院使。
随后,天衡帝又下了几道诏令,将刚走的葛经义,还有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孟江,新上任的京兆府尹柴亮等重臣都召进了宫。
主殿这番动静不小,但唐诗这会儿完全没心情八卦。
她纠结得扣头皮,问瓜瓜:【好好的,他们怎么会感染上鼠疫呢?】
鼠疫传染性强、致死率高,必然不是经常发生的,不然在这缺医少药,卫生条件又落后的时代,频繁发生,那人类早灭绝了。
瓜瓜已经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还不是那庞飞作的死。他的老鼠吃光了庄稼,佃农和农民们近两年颗粒无收,没吃的就偷偷抓老鼠吃,将老鼠皮晒干做褥子被子御寒,进而感染上了鼠疫。】
唐诗气得要死:【他自己作死就算了,还拉这么多无辜的人下水。宣平候世子要是心狠一点,别那么顾念兄弟之情就好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唐诗更纠结另一个问题:【瓜瓜,你说咱们要不要想办法通知朝廷啊?】
说吧,她的秘密将暴露,搞不好会被人当妖怪烧死。
可不说吧,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无辜的人殒命,她心里又实在是不忍。这就跟回到2019年11月一样让人纠结,哎,愁啊。
瓜瓜到底是系统,没唐诗那么多复杂的情感:【宿主,我劝你还是别说,你没法解释清楚这一切。】
隔壁主殿的天衡帝听到一人一瓜的对话,淡淡地给葛经义递了个眼色。
他已经大致圈定出这女子的范围,找出她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之所以没有继续排查,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现在还不是找出她的时候。
今天更不是个好时机。这种时候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大家都会将抗击鼠疫的希望寄托到她身上,成功倒也罢了,若是不成,她将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即便她有这个心,天衡帝也不会答应。
葛经义为官二十多年,为人老练,自然明白天衡帝的顾虑,他也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当即站出来道:“皇上,微臣刚接到一个消息,庄子里不少人患了病,症状几乎都是呕吐、高烧、咳血,目前已死了好几个人,还有不少卧病在床的,微臣觉得此事不简单。”
太医院院使侯思敏瞥了一眼手里的小纸条后用力握紧,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葛大人,这些人死后尸体是不是呈紫黑色?”
葛经义“震惊”地望着他:“候大人怎么知道?”
侯思敏连忙拱手,焦急地说:“皇上,微臣猜测庄子上恐怕是爆发了鼠疫。”
瓜瓜立马对还在纠结的唐诗说:【宿主,你不用纠结了,刑部审讯庄子上的人发现了这事。】
唐诗大大地松了口气:【真的,真是太好了,葛大人可真是大雍的福星啊。】
不,我不是,你才是。要不是有这福星姑奶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事,估计那时候鼠疫已经蔓延开了。
又冒领了一次功劳的葛经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做戏做全套,又给侯思敏搭台阶下:“候大人,你可确定?鼠疫可不是小事,这事一旦传开,是会在京城引起恐慌的。”
侯思敏认真点头:“皇上,这些症状确实像鼠疫,微臣有六分的把握,具体的还要去看看病人才知道。”
天衡帝立即下旨:“侯思敏,你召集医官立即奔赴庞家庄,核查此事。”
唐诗既欣慰于朝廷的雷厉风行,又很着急:【啊,就这样去啊?不先准备点防护服、口罩、手套什么的吗?医生赤手空拳上阵也太危险了。对了,瓜瓜,鼠疫是通过什么传播的。】
瓜瓜一板一眼:【鼠疫主要有四种传播途径,一是鼠蚤叮咬,老鼠啃咬;二是皮肤接触,直接接触过病兽或患者的浓液痰液等;三是吃了感染的肉;第四是呼吸道和唾沫,也就是人传人。】
唐诗:【那不跟新冠有点像吗?必须要戴口罩啊,可以防止人传人。】
口罩是什么?
侯思敏既纳闷又激动地将要点记下来。
以前他们一直以为鼠疫是被咬伤或食用了染病的鼠类所致,没想到连呼吸唾沫都可能传染,这可是个大发现。
瓜瓜:【可能没口罩吧,口罩是近现代人发明的。宿主,华夏第一个发现口罩的人你猜猜他是谁?】
唐诗哪知道这种偏门的知识啊。
【瓜瓜,你别卖关子了。】
瓜瓜激动地说:【伍连德,鼠疫斗士,曾创下过百日灭鼠疫的奇迹,他是清末人,很多经验都非常值得借鉴。】
清朝末年,那时候现代医学还比较落后,确实可以借鉴。唐诗忙问:【他用了什么法子这么快就消灭了鼠疫?】
瓜瓜说:【隔离封城,阻止病毒细菌传播,消毒杀灭病菌,建立疫区,对患者分不同症状隔离救治,分餐制以免交叉感染,焚尸烧掉病菌载体,减少病菌源头,发明口罩,两层纱布中间夹一层吸水药棉,能很好地防止人传人。】
唐诗大为吃惊:【这不跟新冠防治的手段差不多吗?隔离封城消毒检测戴口罩一条龙。】
瓜瓜:【可能是因为传染的途径都差不多吧。不过鼠疫还要灭鼠,对了,鼠蚤很讨厌马的味道,所以它不会叮咬马匹,骑兵相较于普通人感染的几率更低。】
侯思敏两眼放光,恨不得现在手里就有一支笔将这些都记下来。
今天他真是长见识了,不但搞清楚了鼠疫感染传播的途径,还知道了鼠疫的防治方法。
将这些宝贵的知识记在心里候,侯思敏还舍不得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还想多读十年的书。
葛经义看出了侯思敏的心思。
他虽不是大夫,但也知道姑奶奶和瓜瓜说的这些对他们大有帮助,如果有药方就更好了。
所以他主动帮还不大会“套话”的侯思敏问了:“皇上,若是鼠疫,兹事体大,得提前备好相应的物资,尤其是药物,需得官药局那边提前调配。候大人,治疗鼠疫需要用哪些药?”
侯思敏连忙报出一大串药名:“大黄、朴硝、枳实、川朴、犀角、羚羊角……”
中药的配方好复杂,唐诗搞不懂,她问瓜瓜:【这药有用吗?】
瓜瓜说:【大概有点用,但不多。】
唐诗叹气:【要是有抗生素就好了。】
瓜瓜说:【你别想了,他们连解剖尸体弄清楚人体结构都不敢,更别提什么复杂的抗生素了。不过中药也不是完全没用,《鼠疫汇编》中记载了一个治疗鼠疫的药方:柴胡2钱、红花5钱、甘草2钱……,据说能十愈□□,可能有点夸张吧,但肯定比他们这个药方有用。】
侯思敏激动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赶紧默默地在心里将药方背了一遍又一遍。他今日进宫真是赚大发了。
等这次鼠疫过后,他要解剖尸体,搞清楚人体结构,还有那抗生素,他也想要。当然,若是能拜这个瓜瓜为师就更好了。
大臣们也很激动,虽然爆发鼠疫让大家很慌,但如今知道了感染的源头和防治办法,相信一定能够快速控制住鼠疫的蔓延。
事不宜迟,天衡帝一道道下令,命官药局、五城兵马司、京兆府等相关衙门一起出动,与太医院一道去庞家庄。
即便天衡帝没明说,但已经从瓜瓜那里知道答案的大臣们都知道自己的职责,纷纷接旨。
宣平候孤零零地跪在地上,悲愤又心急。
出了这种事,哪怕鼠疫能很快控制住,可也会牺牲不少人,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他庞家就是罪魁祸首。
虽然此事他不知情,可子不教父之过,没有教导好那逆子,没有发现那逆子的种种出格行为便是为人父亲的失职。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功补过,为宣平候府争一条活路。
于是他站了出来,主动请缨:“皇上,疫区危险,此事皆因孽子而起,罪臣罪孽深重,请皇上允许微臣将功赎罪,带队进入庄子安置病人,消灭老鼠,早日平息此乱。”
他这把年纪了,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去恐怕是回不来了。
大家都明白,宣平候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庄子。希望皇上能看在他年迈可怜的份上,放宣平候府一条生路。
哎,这便是没教导好儿子的后果,等回去了,以后一定要严加管束家中子弟,可别像庞飞这样闯下弥天大祸,还要让半脚踏入棺材的老头子来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天衡帝没有开口,只看着宣平候。
宣平候能感觉到皇帝审视打量的目光,用力磕了一个响头:“皇上给老臣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宣平候,朕便给你这个机会,若此事得以妥善解决,宣平候府革爵,贬为庶民。”天衡帝冷冷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