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无疑是证实了葛经义的猜测。
敢在天子脚下,冒充王爷,坑蒙拐骗,而且一骗就是上千匹布料,这样的人不可谓不大胆,也必定不是第一次了。
葛经义眉毛挤在一起:“皇上,王爷,此人必是惯犯,背后应该还有一个团伙,长期行骗。他们对安王的言行和习惯如此了解,必定是接触过又或是见过安王殿下,更甚者安王身边就有他们的人。这支队伍里肯定有京城本地人氏。”
“昨日晋平寺突然一下子涌入了几百个乞儿,应该也是他们的手笔。现在我们对这群人的身份来历甚至是长相都完全不知,无从找起,最好的办法便是从这些乞儿入手,他们一定与这些人有过接触,必然知道一些信息。”
“此外,还可查查京城内外的旧案,有没有类似的诈骗案,兴许也能寻到一些线索。”
唐诗佩服得五体投地。
【葛尚书真厉害,几句话就摸清楚了对方的身份,神探啊。】
虽然不知道神探是什么东西,但这说明他的方向对了,葛经义松了口气。
但淑妃和李昭容却有点急,悄悄看向安嫔。姐妹啊,既然知道骗子是谁,你倒是赶紧说啊,你这说到一半是几个意思?还有没有点姐妹爱了?
安嫔察觉到投来的视线,心底苦笑,她也很想知道好不好?
隔壁御书房,天衡帝听完葛经义的分析,也意识到了这个案子不简单,当即下令:“葛尚书,此案便交由刑部,尽快查明真相,将胆敢冒充皇室宗亲的贼子捉拿归案。”
葛经义领命带着惠清去调查此事了。
安王赖在御书房没走。
天衡帝看了一眼沙漏,便听着耳边不停蹦Q出来菜名,边问:“王叔可还有事?”
安王本来是有事,可听到那不断碎碎念的【缕肉羹、羊肉萝卜汤、玉丝猪肚、烧鹅、翡翠虾仁、清蒸鸡、粉蒸肉、红烧狮子头……】,他的嘴巴也不争气地流口水。
可瞧皇帝一点都没留饭的意思,安王只能说:“皇上,推广踢毽子一事,您可否给微臣一道圣旨。”
不然他空口白牙地出去说,那些个跟他不对付的宗室肯定笑话他。
【这么冷的天就该吃火锅。可惜没有辣椒,西红柿,只能吃清汤锅。】
唐诗还在碎碎念。
不怪她,谁让她的嘴巴被御膳房给养刁了呢。过去几天吃的堪比猪食,今天好不容易又逮着了蹭饭的机会,眼看到中午了,皇帝还没叫她们回去的意思,依照惯例,应该是要留饭的,她可不得期待一二。
淑妃几个都被她这一连串不带停歇的菜名给勾得口水都冒了起来。
天衡帝也感觉自己有点饿了,没再废话,痛快地给了安王一道圣旨。
安王捧着圣旨欢欢喜喜地出了宫,承乾宫也总算开饭了。
午膳果然很丰盛,整整八十八道菜,其中有好几道海鲜。
但唐诗没什么兴趣,海鲜偶尔尝尝鲜还行,三天两头吃就有点腻了。她现在就想吃肉,热气腾腾又暖身的羊肉汤,雪白雪白的,撒了几颗鲜红的枸杞做点缀,好看又美味。还有红烧狮子头红润紧实,鲜香滑腻,入口即化。
她这顿饭整整吃了两碗米饭。
直到天衡帝放下了筷子,妃嫔也不吃了,她才意犹未尽地跟着放下碗筷。
吃得太饱的后果便是回了偏殿,唐诗就开始打盹。
偏殿里燃烧着红萝炭,火力很大,让整个偏殿温暖如春,这样的环境想不打瞌睡都难。
唐诗美滋滋地睡起了午觉。
宫外,葛经义却遇到了难题。
他的追查方向没错,很快也又了消息。
前阵子确实有几个人找上了乞儿,发布了一个去晋平寺帮忙的任务,酬劳颇丰,一人五十个铜板,至于具体什么任务,事前乞儿们也不知道。
前天才通知他们去晋平寺,见机行事,然后便发生了昨天的事。
乞儿们拿了布料,出了晋平寺就有人在官道上接应,将布料都拿走了。
这些人从头到尾都戴着黑色帷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乞儿们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也不是没有乞儿动了歪心思,不想拿几十文钱就算了,但对方手里有弓箭,压下了他们的小心思。
拿了钱之后,乞儿们便再也没见过这批人。
刑部的差役在乞儿们所说的附近找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寄予厚望的乞儿这条线索算是断了,葛经义又派人在全城的布庄铺子搜查。这么多布料,这些人总是要出手的,不可能留下来自己用,只要能找到这批布料,也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出这些人。
可差役将全京城所有的布庄铺子都搜查了一遍,也没找到这些布料。
调查一下子陷入了僵局,这些人和布料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葛经义不信邪,当晚都没回家睡觉,跟刑部几个善于查案的官员一起将案子所有的线索梳理了一遍,还是没有线索,甚至连对方到底有几个人都没搞清楚。
唯一一个暴露的便是很像安王那人。
但他们又不可能通缉他的画像,因为只知道个大概,画出来的很可能就是安王,到时候恐怕要闹出不少笑话。
葛经义头大如牛,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坑蒙拐骗案竟如此棘手。
实在寻不出线索,又担心时间拖得太久,仅有的线索都中断了,更找不到这些人,葛经义次日还是老老实实进宫求助了。
他向天衡帝禀明了情况:“皇上,微臣无能,没有找出这些人,请皇上责罚。”
天衡帝看他眼睛下面黑沉沉的眼袋,没有苛责,温和地问:“这么大批布料都没找到吗?你们刑部目前都查到了什么线索?”
葛经义苦笑道:“目前只知这群人应是京城人氏,人数在六个以上,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微臣也让人在城中的客栈酒馆查询过,但都没这群人的踪迹。”
乞儿们虽没看清楚这些人的脸,但多少人,大致的身形、年龄还是知道的。因此他也安排人按照这个笼统的信息在京城粗略排查了一遍,但还是一无所获。
他都要怀疑这群人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唐诗看到这里疑惑了,不应该啊,昨天葛大人的调查方向明明没错,照理来说,应该会很快就将这群人揪出来才对,怎么会一无所获呢?
她赶紧翻八卦。
等翻完后,唐诗不得不赞叹对方手段实在是高明。
【牛啊,这法子都能想到,难怪葛大人搜遍了全城都找不到他们。】
【灯下黑,葛大人绝对想不到,他昨晚熬了一个通宵在找的人其实就在他隔壁。这群人玩得真溜,不愧是高端诈骗犯。】
啥意思?
葛经义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昨晚在刑部翻卷宗,找线索,他隔壁也是刑部的地盘,莫不是这起案子其实是他们刑部内部的人员做的,然后这群人贼喊捉贼?
所以他们熟知刑部的一切行动,刑部总是晚一步,扑了个空,到现在还什么都没查到?
若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葛经义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但很快他就知道是他想错了,刑部除了官差还有不少囚犯。
【发现案子惊动了刑部,这群人干脆在刑部外打了一场架,直接将自己送进了刑部大牢蹲几天。】
昨天他们打架的时候,唐诗正好在睡午觉,因此错过了这个八卦,事后因为有新鲜事牵扯走了她的注意力,她也就没想起这一茬。
直到今天看葛经义这么苦逼,意识到事情出了岔子,她才重新翻了一遍八卦,发现了这群人的骚操作。
【哎,这种事谁能想到呢?葛大人就是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们。】
【这群人脑子这么好使,干点啥不好,非得做骗子。】
葛经义呆若木鸡,他办案二十几年,什么样的罪犯没见过?但如此狡猾的骗子还是刷新了他的认知,若论难缠,这群人恐怕能排进前几名。
今天若非福星姑奶奶提点,肯定查不到这群蓬头垢面的犯人身上,刑部大牢将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过段时间还是没有任何线索,案子渐渐没人管,成了悬案,这群人也该放出来了,正好完美地避开了官府的搜查。
真是好算计。
淑妃几人也是叹为观止。
还能这么操作,真是长见识了。这可比呆在她们自己宫里听说哪个妃子今天又穿了一件新衣服,昨儿个皇上又赏了谁什么好东西有意思多了。
葛经义得到了关键信息,为免夜长梦多再出意外,当即朝天衡帝拱手道:“皇上,微臣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地方没查,微臣这就去查,先行告退了。”
天衡帝知道他急什么,摆摆手让他去。
葛经义风风火火地回到刑部,立即召来下面的人问昨天是不是有人打架被关进了牢房中。
打架是小事,这种案子很轻。若不是在刑部门口打架,闹得那么凶,值班的衙役都不会管。像他们这种情况,顶多就关一阵子,若是家里人肯拿钱来赎,还能提前放出来。
所以下面的人也不清楚,还是叫来了牢头才确定是有这么回事。
“葛大人,昨天送了六个人进来,都是男的,一个头发胡子有点白的老头子,还有五个稍微年轻些,也都是三四十岁左右。”
跟乞儿们说的差不多能对上。
葛经义大喜:“带我去见他们。”
“见谁啊?”安王大步从外面进来,手里捏着一个彩色的毽子,抬起下巴,“葛尚书,抓到冒充本王的那个家伙没?”
葛经义高兴地说:“王爷来得正巧,刚查到,这群人就被关在刑部的牢房里。这厮特别狡猾,差点竟让他们逃脱了。”
葛经义边带着安王去大牢,边说了这些人狡猾的操作。
安王听后不生气了:“难怪他们能冒充本王骗过惠清呢。”
这么狡猾的人,能蒙混过关不稀奇。
“可不是。”葛经义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六人被关在一间牢房。
不知道是因为打了一架的缘故,还是牢房的环境太差,几人身上都有些脏,看起来灰扑扑的,跟普通的犯人没什么区别,若不是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怕葛经义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打开牢门,安王第一个寻找的便是冒充他的骗子。
只一眼,安王便认了出来,因为那人长得跟他实在是太像了,竟有八分相似,如此肖似的程度,再刻意模仿他的举止,也难怪惠清他们认不出来。
葛经义也很惊诧于两人的相像程度。
陌生人长得如此相似,这也未免太神奇了。
那六人不认识葛经义,但一看到安王便明白他们的计谋败露了。
几人脸色顿时惨白惨白的,最胆小的那个甚至哭了出来。
倒是跟安王很像的那个冒牌货冷哼了一声,似有些不服气:“我这计谋天衣无缝,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葛经义淡淡地说。
安王更好奇另一点:“你姓什么?哪里人氏?”
冒牌货瞥了他一眼:“陈县人,姓庄,你问这个干什么?”
安王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蓦地上前,一把掀起了对方的袖子,马上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阿弟,阿弟,是你吗?一定是你,对不对,你没死,你没死……”
安王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地唤着“阿弟”。
葛经义懵了,这是自家人骗到了自家人头上?
不过这么突然地找到了安王死了几十年的弟弟,也未免太巧了,他怎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呢?
第028章
对比安王的激动, 冒牌货则显得很茫然。
他挣开了安王的手,蹙眉道:“王爷是不是认错人了?又或是记恨草民冒充王爷的身份,打算用这种手段戏弄草民?”
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眼神, 安王的心都快化了, 指着他手臂上月牙形的疤痕:“不会错的,阿弟, 这是咱们小时候玩耍时,你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下来后留的疤,这事只有父王母妃和我记得。”
“可我……草民为何会在陈县长大?”冒牌货似还是不敢相信天上会掉这么大个馅饼,自己一下子从草根平民变成了王孙之后。
安王抹了一把眼泪,解释道:“五十年前,母妃带着你去外祖父家省亲,回来的路上经过陈县, 遇上了陈县暴动,那些乱民袭击了你们的队伍, 混乱中你受伤不小心坠入河中。事后, 父王派了人在河流下游以及附近寻了半年多, 都没找到你, 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咱们兄弟还能有再团聚的这一天。”
可惜父王母妃看不到了。
这是安王府的一桩悲剧。
葛经义也曾耳闻过几句。据说出了这事后,安王妃虽被救了回来,但因为太过思念小儿子,没两年就去了。老安王接连丧子丧妻倍受打击,多撑了几年也跟着走了。
不过这事过去太久了,知道的人并不多,也就葛经义年纪比较大, 而且在户部当差,看过不少陈年卷宗, 一般人还真不知道这段陈年旧事。
冒牌货的眼神还是有些迷茫:“草民……您说的这些草民都不记得。”
安王抹了一把眼泪,心疼地看着他:“那时候你才四岁,能记得什么?阿弟,记住,你的本名叫萧荣,安王府的二公子,本王嫡亲的弟弟。”
事发时他已经十五岁了,是个少年人,而且此事对他们家打击太大,太过刻骨铭心,因此他一直不敢忘,只是不曾想这一记就是五十年,更想不到,五十年后还能挽回这个遗憾,找回曾经遗失的亲人。
“这样的吗?”萧荣神情恍惚,喃喃自语,“我不是野种,我也有家人,有父母兄弟,有自己的名字?”
安王听得更心疼了,紧紧抓住他的手:“阿弟,跟我回家,以后王府就是你的家,大哥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再受苦的。”
看出安王对这个弟弟的重视,葛经义有心卖个好,道:“王爷,二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去偏厅坐一会儿喝杯茶,再派人通知王府做好迎二爷回府的准备。”
安王看着阴冷潮湿的牢房,点头:“有劳葛大人了。”
说着便要拉萧荣走。
但萧荣不肯走,回头看着缩在牢房里惴惴不安的五人,有些窘迫的说道:“安王殿下,草民能否向您讨个人情?”
“阿弟,叫大哥,什么草民殿下的,咱们是亲兄弟,不用这么生分。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大哥会尽力满足你。”安王这会儿真是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萧荣指着那五人说:“他们都是草……我的弟子。这些年我居无定所,四处流浪,多亏他们几人陪伴伺候左右,晋平寺行骗一事皆是我的主意,我可以将布匹悉数奉还,您看能不能饶了他们这一次?”
安王当是什么呢,结果就这点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