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倒是没有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了,没让青黛宽衣,自己就主动地褪去外衣。
青黛本以为他也会拒绝的,没想到竟这般轻松答应了。
他一向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她极少窥见他脖颈以下的部位。
此刻,鼻间恍惚闻见他衣裳上残留的清冷松木熏香,不知不觉地有些紧张起来。
秦肆修长白皙的手指很快地将衣裳解开,他解衣裳的动作灵活得很。平日要她服侍着宽衣,都是因为他懒得自己动手。
先是外面的玄色带金的蟒袍,后解开中衣的带子,最后便褪下一层薄薄的雪白里衣,露出一直藏匿在衣裳底下的身子来。
白皙胸口宽厚而硬实,手臂现着充满力量的青筋,隆起的肌肉线条清晰又流畅,胸口却隐有刀伤、鞭伤留下的浅浅痕迹。
紧实的窄腰处,突兀地横着一截雪白的纱布,纱布右侧微微渗出一点药色来。
也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身上竟那么多伤痕。
她单单瞧着那浅浅的痕迹,便能想象他承受着刀剑挥砍下时的巨大痛意。
青黛心有惧意,不敢多看。
青黛明明一开始是正着心思要给他治伤,现下脑子里却充斥着奇怪的想法。
她脸颊猛地一下蹿红,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自己如鼓般的心跳声。
“夫人在看什么?”
秦肆发觉青黛好似突然地呆愣住了,他坐在榻上好一会了都不见她有所动作,忍不住微蹙眉提醒她。
“没!没什么……”青黛有些欲盖弥彰地低下头去,洗净手便要去解他伤处的纱布。
青黛恍然回过神,暗骂自己怎么突然鬼迷心窍了。
赶紧解了纱布下来,如此一来便见着底下触目惊心的伤口了。伤处很是狭长,又割得很深。
混合着药粉的颜色,当真是血肉模糊,狰狞得很。
她心里酸涩了一阵,鼻尖也有些酸了,她忍着那股错乱情绪。赶快用干净帕子沾着些白瓷瓶里的药水,轻轻地抚过他伤口的深红轮廓。
药水十分刺激,一碰至伤口,便觉得有如万根钢针般刺在身上似的。
秦肆精致的眉眼间缠绕上几分隐忍的痛意,身体都因疼痛而紧绷了些。
青黛立刻就发觉了他的异样,便立即停下动作,不禁抬头向他看去,眸中担心神色呼之欲出,“督主可是疼了?”
秦肆面颊有些僵硬,剑眉都紧紧地蹙着,他闻声便微垂着头看她。
却忽觉他们现在这般动作,很不对劲。
屋中昏暗,黑影与光线轻柔地打在她的脸颊上,她眸中隐隐地有些水光,楚楚可怜地抬头看向他。
这个角度,就好像是……
秦肆喉中一痒,喉结忍不住滚动一番,紧实的胸口还起伏得厉害了些。
他颇为不自在地低声催促道:“快些罢。”
青黛以为他是觉得疼痛难忍,她便不敢再停下,便又拿着轻轻地拿药水给他擦拭着,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便想与他稀稀松松地说些话。
她起着头,秦肆多半都是不应的,偶尔才应上一句。
这时候,太阳已经逐渐西移沉到西山背后去了,它的余晖给连绵的群山镶上了一道金光闪闪的边饰。
暮色渐沉,青黛不知不觉地说了好些话,却依旧觉得心中闷得难受。
只因她一直很在意秦肆和兰妃的关系,堵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犹犹豫豫地想了一阵,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问了出来,“督主,兰妃娘娘是不是……”
她还未说完,秦肆就已经出了声,语气十分冷然,“她害了你。”
不止这一次,此前在江南追杀青黛的刺客,便是兰妃派来的。
他本想事情不要闹得如此难堪,兰妃这疯女人却步步紧逼,执意要让青黛死去。
秦肆危险地眯了眯眼,眼眸似乎变得更加幽深了,“日后若是有人敢欺你,你无需忍让,省得吗?”
青黛闻言倒是有些惊讶的,原来他已经知道她落水的事是兰妃造成的。
可她也不是自寻麻烦,若不是因为兰妃是他宫里的姘头,兰妃也不会心生嫉妒了害了她。
青黛心里仍旧有些愤懑,置气般地嗔了一句,“若不是兰妃娘娘有督主可倚仗,又岂会有那个胆子?”
青黛话刚落下,便觉得下巴上一紧。她被迫抬起目光向上看去,却见到秦肆十分严肃的表情,眼中的神色凝成了冰霜,“本督与兰妃没有任何关系。”
青黛微微错愕住,玉面顿时变得绯红,眼神中渐渐地带着期许意味。
秦肆十分不喜青黛拿自己与兰妃做比较,言辞冰冷中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
“夫人要晓得,本督的女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
说罢,秦肆又是轻哼了一声,便放开了她。
他这般,可是否认了兰妃的存在、且承认了她的意思?
青黛怔怔的,心口有些发烫,耳尖发红,脑中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至下巴上残留的触感都消失了去,她也仍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她恍惚地轻点着头,就算是应答了。
指尖似乎都沾染了他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地变了。
再次给他上药时,竟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第47章 独余药香
天凉好个秋。
河岸边的树丛也在秋意渐浓时开始凋落,枯黄的树叶随着阵阵轻风悄然地飘落下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最后才铺洒在潮湿的土地上。
蔚蓝的天边上,迟归的雁群贴着薄云渐渐向南飞行,希望这冬天来临时能有个温暖的好去处。
这一切景象都映入了青黛如水般温柔的眼中,她细细地赏了一会儿,便放下了绸缎帘子,安静地坐在马车的侧位上。
今日,皇帝派人请着秦肆入宫,青黛以为是他们日常的政事交谈,却没想到皇帝也邀了她,让她随着秦肆一道入宫去。
青黛与皇帝并无交集,不知皇帝为何要邀着她进宫。心里晃过了好几个猜测,却接连被自己否定了。
她不懂宫中尔虞我诈的算计,索性不考虑了,安心随着秦肆一道去宫中便是。
秦肆总是会护着她的。
眼下,秦肆依旧是上了马车,便背靠着丝绸软垫假寐歇息,似是每天都睡不够的模样。
或是高高在上的他惜字如金,不到必要时刻根本就懒得开口与人交谈,索性闭上眼去,还能落个清净。
青黛见状,唇边隐隐地有了些笑意,平日见他总是不敢正视的,现在趁着秦肆闭眼了,她才能偷偷地打量一会儿。
细细看去,秦肆侧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总是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肤色白净,眉眼精致,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再往下便是有些起菱的薄唇。
听说薄唇的人都比较薄情,青黛的确是有些认同的。
顺势往下看,便能见着他白皙脖颈,下巴微微投下一片阴影来,而那阴影遮挡处便是微突出的喉结。
她稍稍地惊奇了一下,这才发觉,原来宦官也是有喉结的。
青黛还想多瞧上几眼,却没想到秦肆眼睫毛轻颤着,下一瞬便睁开了,露出底下漆黑如深潭的眼眸。
他似是发觉了一道异样的视线,眸光转动着,一下子便对上她的目光。
墨眸中还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青黛耳尖有些发烫,心跳慢了几拍,这才后知后觉收回目光去。
低低地垂着头,揪着手里的帕子,盯着手帕上面的黄花儿刺绣,一丝一线都看了好几遍,却愣是不敢抬头了。
秦肆看着青黛有些别扭的模样,唇角似是微微上扬了。却是什么都不说的,又闭眼接着假寐去。
待马车行至皇宫,二人一路走着九曲回廊,一道入了御书房。
皇帝早就在御书房等候着了,见到秦肆过来,面上还带着稀稀松松地笑意迎着他,“秦厂督。”
秦肆好生高傲,连平日朝廷上那副虚假的客套话都不提了,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了招呼。
皇帝似是习惯了,一点都不在意秦肆的冷淡反应。听得旁边青黛的一句轻轻的问候声,他便将目光移到了青黛的身上。
那日宫宴距离得有些远,现在离得近了,他便稍稍打量了一下。青黛秀眉清颜,温柔娴静,倒是和性子冷漠的秦肆般配得很。
皇帝眼中滑过一丝明亮的笑意,开口便道:“听闻厂督夫人在宫宴之夜不慎落了水,还得了风寒,现在可好些了?”
青黛心想,原来皇帝也得知了她落水的事,唤她过来竟是因为关心着她病情。她心中一暖,缓缓回答道:“已经痊愈了,多谢皇上关心。”
皇帝眉眼弯弯,似是欲还说些什么,一旁的秦肆却先开了口,语调平平道:“微臣有些政事需和皇上详谈。”
青黛闻言,便明白自己不宜久留了,欠了欠身子,便欲退下去。
皇帝似是还想与青黛多交流一阵,却无奈秦肆已经发了话,他微微颔首,随后便有些惋惜地对着青黛说道。
“近日天气温凉,御花园的秋景出落得不错,厂督夫人若是有闲情便去御花园逛逛罢。”
御花园岂是非皇家之人轻易能进的?青黛在宫中时连御花园附近都不能靠近的,现在竟得了机会前去观赏。
她心里有些欣喜,便赶紧谢过皇帝。
说罢,便退下了。
等御书房的大门重新关上,皇帝就看向一旁的秦肆,眸中隐有调侃之意,“你倒是把她看得挺紧。”
秦肆闻言便微微地蹙起了眉,眸中晦暗莫名,似是不太愿意承认,便打算绕开这个话题,他淡声道:“谈正事罢。”
皇帝似是怕青黛不认识去往御花园的路,还派了一名宫女引着她,青黛便跟着宫女缓缓地往御花园方向走去。
青黛绕过一道朱漆门,走入一侧宽敞地宫道上。这会儿太阳正在顶头上,阳光稍稍有些刺眼的,她忍不住抬着手遮隐去阳光,却有些挡住视线了。
如此视线影影绰绰地往前走了一阵,却忽闻前头传来一道温和嗓音,“姑娘。”
青黛略微讶然,移开手掌,抬眼看去,发现前头不远处正徐徐地走来一个颀长身影。
一阵徐徐的清风吹了过来,轻轻地抚动着他身上的衣袍,阳光在他的如珠如玉的面容上徐徐地流转着,镀上一层漂亮的颜色。
原来是柳玉。
青黛自从宫宴那日被他救起、又匆匆离去之后,她就一直无机会好好地感激他一番,现在竟这般巧地在宫里遇见了。
她欠了欠身子,施礼道:“见过柳侍郎。”
柳玉停在青黛身前,光洁的脸庞柔和雅致,端端地立在一处。就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风姿特秀。
他轻点着头便浅笑道:“此前,我未料想姑娘便是秦厂督的夫人,失敬了。”
“不敢当的。”青黛想来柳玉在宫宴上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客气地回答道:“宫宴那日,多亏了柳侍郎出手相救,又将衣裳借予青黛。青黛不胜感激,择日便会将洗净的衣裳归还于侍郎。”
柳玉闻声轻笑着,嗓音如春风化雨一般温润,“不过是一件衣物,姑娘不必为此费了心思。”
青黛面上沉静而淡然,心想还是要寻个机会将衣裳还回去的。
“对了。”柳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忽地将系在腰间的一条白绫长穗绦取下。底下系着个芽绿色的香囊,其中隐隐地传出了些淡淡地草药香味。
青黛不知柳玉是何意,便疑惑地看着他。
他如琥珀般的瞳孔里映入了点点浅金阳光,平添几分温柔之色。
“这香囊里边是太医调的中草药细末,是治体寒的。我自然是用不上了,姑娘若是不嫌弃,便收下罢。”
柳玉话刚落下,在青黛身旁的引路宫女便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将双手捧起。
柳玉便顺势将香囊递给宫女,宫女转身又呈给青黛。
青黛看着那满怀善意的香囊,确是万般都不敢接过的。柳玉心善,平日便喜欢助人,她自然是欣赏他的为人,可这赠予的香囊还是免了罢。
她生怕秦肆得知了此事就会多想,二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些,她可不能再让他误会了。
青黛思至此,正欲开口回绝他。
前方却忽地又传来一道声音,气概雄浑、颇为豪迈,“原来是柳侍郎啊,可是和老臣一道去面见皇上的?”
青黛抬眼便见一个身着朝服的大臣,正抚着有些花白了的胡须,缓缓地从不远处走来。
柳玉双眼细长温和,见了来人,便浅笑着朝着他应了一句,“尚书大人,有礼了。”
话落,他又向青黛温柔施礼,“在下先告辞了。”
说罢,柳玉便与那大臣一同走向御书房去了。
青黛被这么一打断,便失去了回绝的机会。柳玉现在已离去,她自是归还不得了。
她看着宫女双手捧着的芽绿香囊,十分无可奈何,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将香囊收下。
第48章 定情信物
澄清的天,像一望无际的平静的碧海。强烈的白光在空中跳动着,宛如海面泛起的微波。霜风初起,宫中小径的枫林渐染上黄碧颜色。
其中,便有两道身影徐徐地朝着御书房行着。
他们入了御书房院落,一个内侍便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两位大人,皇上正与秦厂督在御书房中谈事,可需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柳玉闻言,稍稍地一怔便垂下眉眼,轻声呢喃道:“是秦厂督啊。”
“怎么又是那个阉人。”兵部尚书似是很不喜秦肆,面上立即出现了嫌恶之色,冷哼道:“老夫可不想见到他。”
说罢,兵部尚书又对着柳玉道:“老夫这就打道回府,侍郎可要与老夫一道回去?”
柳玉摇头回绝道:“罢了,我再等等。”
如此,兵部尚书便气势汹汹地出宫去。
柳玉垂着眸子,本以为自己需要等些时候,却未料想内侍进去禀报后不久,秦肆就从御书房里出来。
玄色的大蟒曳撒威严肃穆,衬得来人愈发地修身玉立。他面上带着轻微的冷意,在见到柳玉时,那冷意便更加地深了。
柳玉却好似未发觉秦肆不施加掩藏的敌意,他眉眼蕴着浅浅的温和笑意,客气作揖道:“见过秦厂督。”
秦肆看着柳玉,墨眸微微眯着,太阳的碎金在他深渊般的瞳孔里跳动着,却怎么也消不去眸底的冰寒。
其中,日头好似在头顶上移动了几分,他才压低声音缓缓开口道:“柳侍郎,该你进去了。”
话落,秦肆便不理会柳玉了,高傲地朝着御书房院外行去。
柳玉还维持着作揖的姿势,面容都被稀稀松松的阴影遮掩住了,也没有人瞧见,他的眼神逐渐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