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柳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出了话。
梁王闻言便是猛地长笑一声,笑声中含着无数嘲笑的意味,“待本王登基,坐上了龙椅,开了新的年号,便是如了天下苍生的愿!”
柳玉的目光一沉,语气陡然间变得有些冰冷了。
“梁王殿下应该早就为今天铺垫好一切了吧?皇上的后宫妃子没有一人能够平安诞下龙种,不是半途暴毙,便是无故惹了事端,逼得腹中胎儿死去。”
“就连家妹……也无辜死在深宫之中。”柳玉停顿了一下,又抬眸看向了梁王,眼中已经充斥着一片讥讽与痛恨,“想必这都是出自梁王的手罢?”
“皇帝没有子嗣,若太上皇和皇上相继驾崩,只有一人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便是皇上唯一在世的亲弟弟——梁王!”
梁王并不在乎自己背后隐藏的事物都被柳玉看穿,他的神情十分平静,平静得不禁令人不寒而栗。
“你现在才看明白,已经太晚了。”
柳玉有些气愤填膺,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假意与我联手,无非就是希望我俯首帖耳,助你打这场战罢了。你这般,和阉党行事又有什么分别!”
梁王闻声,深邃的目光凝望着柳玉半晌,忽而道:“柳侍郎不也留了一手了?”
梁王说到一半,忽地又低低地笑了声,笑得很是阴冷,“差点忘了,侍郎之妹柳烟已经在后宫之中母子双亡了呢。”
“柳侍郎对本王来说还是有些用处,待本王登基后定会下令……给你留个全尸的。”
柳玉闻言,沉稳温润的眼已经有些泛红。
满腔痛苦叫嚣着宣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了一声无力的轻叹。
想来,他自作聪明,本以为能借着梁王这阵及时东风,扳倒东厂厂督秦肆。
却不料,自己到最后也是在这场来势匆匆的东风里,失去了所有。
他因权势而生,今日竟又因为权势而死。
真是……
可笑!
一直看着台下种种却一言不发的皇帝,此时他的嘴唇动了动,复而又闭紧了些。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抬起眼眸,幽幽的目光定在了太和殿外。
几乎是同一时刻,外头便传来了一道极度嚣张跋扈的声音,那人似乎不将任何人都放在眼里。
“梁王殿下的野心,终于藏不住了。”
第108章 尘埃落定
一道突兀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梁王心中一紧,顿时便转身朝着太和殿外看去。
四周都是一片无边昏暗,唯有随着他来的萧瑟日光斜穿入户,光线更加映衬得其身形高大玉立。
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地靠近,透过微光才看清那穿着一身玄金蟒袍曳撒的人,正是东厂厂督秦肆。
他披着一身寒意走进,颇为细长的眉眼朝着梁王懒懒瞥去,眉眼间尽是满满的嘲讽神色,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凌厉之气。
梁王陡然一惊,他在看到秦肆的一瞬间,内心已然明白自己中计。
他们只不过是假意离开京城,好让他主动地露出马脚来罢了。
现如今他的精兵已经攻破皇城,即使他们身在皇宫之中,也不会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
只是秦肆这阉人在世一日,他便不得安宁一日。
梁王的面上还是存着一丝笑意,“秦厂督也来了?”
“如今的局势,秦厂督想必了解得一清二楚罢?”梁王缓慢地走向秦肆,“若是你愿归顺到本王底下来,本王便赐给你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如何?”
秦肆冷眼看着梁王,神情十分漠然,似乎并不打算与他过多交谈。
梁王见秦肆不理睬,却也无恼怒之意。边说着话语,边似是不经意地走至秦肆身边时,待走到他身后时,却猛地抽出藏在手袖间的东西。
秦肆目光一凛,眼前顿时划过一抹锋利的寒光,发白的刀刃极速地刺破沉稳的空气。
奈何秦肆武功极高,不过是向旁侧跻身一躲,又顺势用手刃劈向梁王手中的匕首把柄处。
“哐当——”一道急促声响,匕首已然落地。
梁王刚刚发觉手腕和虎口有了深深发麻的感觉,脸色也是迅速凝重起来,还未有所发作,后背处又紧接着袭来巨力一掌。
秦肆的掌力十分深厚,几乎是带着要他必死的决心打出的一掌。
梁王被秦肆重重地摔出太和殿外,在地面上搽出一道沟痕后,才堪堪地稳住身形。
梁王面色发青,他只觉得肋骨都断了似的,胸腔处一顿生疼。
喉中发出有些无力的气音,深色的淤血随即就顺着嘴角淌下。
这阉人竟敢下如此狠手!
梁王目光变得凶狠怨毒了些,刚想支撑起身体来,视线余光处却恍惚看到台阶下的混乱场景。
适才的局势本还大好着,现如今竟杀进了无数的锦衣卫与大内侍卫来,各个都精猛无比,训练有素,杀人如麻。
局势竟瞬间扭转。
其中五大三粗的东厂番子宗元手拿两个扳子斧头砍得最凶,不过是来回几下,便将七八个精兵拦腰砍死。
他带来的二十万的精兵死的死、伤的伤。
场上站着的、活着的竟然都是秦肆的人!
梁王盯着这一切,目中猛地通红一片,心脏都快速跳动得不停,他紧咬着后槽牙道:“被算计了……本王被算计了!”
说罢,梁王又回头瞪着太和殿里头,看着那依旧是冷着神色的秦肆。他袖中拳头紧攥,半晌才憋着一口气厉声骂道:“你们串通一气,设下圈套,就等着本王自己跳进来!”
这一切的确是秦肆和皇帝准备的陷阱,令梁王和叛军全路攻入皇城。
秦肆又早就在暗中培养了数万名精英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目的就是为了今日击灭反贼,令逆军片甲不留。
秦肆自太和殿走出,外头的光线映在他的蟒袍上,微微显出些异样的深色光泽来。
也许是此刻的气氛过于紧张严肃,并没有任何人发现那他身上未止住的伤势。
他半阖着眸子看向梁王,嗓音低沉而肃杀,“你输了。”
梁王只是瞪着秦肆,他不明白权倾朝野的秦肆,为何心甘情愿替昏庸皇帝卖命?秦肆不是一直都在与皇帝为敌的吗?
死去的太上皇、洛阳城的陵墓、非嫡长子的皇帝……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混乱的头绪之中交织着。
脑中似乎猛地窜过一丝电流,将所有思路都连在一起了。
梁王猛然一惊,随即又后知后觉似的笑道:“好啊……为了报仇雪恨,你们竟然设了十几年的局……”
梁王的话语还未说完,一直未言语的皇帝已经从太和殿走出。
他还在低低地喘着气,呼出的热气在微凉的风中渐渐凝成一阵霜白。
适才那一番,着实看得他心惊胆战。所幸秦肆不负众望,早就看破了梁王的那点把戏。
皇帝在太和殿沉重的朱门处站定,深深地看了梁王一眼,随即朝着殿外大声宣道。
“逆臣梁王谋权篡位,血洗皇宫,已是罪大恶极。现收回梁王手中虎符,并将其贬为庶民,收押至诏狱去!”
皇帝极具威严的话音刚落,太和殿两侧的宫道就已然现出数十名锦衣卫,似是早就在四周待命,就等着皇帝一声令下了。
梁王此时的目光已经充斥着满满的恨意,口中却仍旧癫狂般的低笑着,呢喃道:“我竟输了……真的输了……”
直至梁王被锦衣卫拖下去,皇帝的眼中都未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只是感叹着,到最后,兄弟之间还是因为皇位而反目成仇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时,他紧绷着的身形才泄气般地松软了。
秦肆却还未能完全放下心来,他兀自转身,回头看着太和殿。
殿中,柳玉正立在金光灿烂的龙柱旁。
他听了几人之间的所有对话,也不知到底明白了多少内情。
然而柳玉并未有些明显的反应,只是沉着目光紧紧地看着秦肆。
二人就这般地对视着。
期间,头顶上的日头都往西移动了几分,连天色都逐渐变得黯淡了些。
最终却还是柳玉先垂下了眸子去,口中低低的、似是自嘲一般地叹了声气。
秦肆也有些不可抑制地松了口气,随即转动着眼眸,朝着汉白玉石阶下看去。
宫里的混乱都逐渐地消停了,拿着双板斧的宗元似乎发觉了秦肆投来的目光,还讨赏似的挥了挥手中的斧头,模样十分雀跃欢快。
不远处控制着战场局势的锦衣卫指挥使见状,又是无奈似的摇摇头。
一切慢慢地沉寂下来了,空中也落了一点点的雪沫。
不过多时,漫天的大雪就将一切的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地上成泊的血液没了,成堆的尸体也被雪埋藏了,皇宫似乎还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模样。
远处的天空却被染成了橙红色,不知是血染红的,还是今日的晚霞提早来了。
第109章 悠闲适宜
听闻,在梁王贬为庶民、押入诏狱的第二日,太后便在宁寿宫中缢死了。
经历过梁王叛变一事,朝廷中几近大换血,换掉了许多站在梁王一方的官员。
柳玉,也是梁王的人。
他曾给秦肆造成了不少麻烦,在叛军攻入皇宫时,却在太和殿中拦住了梁王,变相给秦肆争取了赶来的时间。
这算是抵过了不少罪,柳玉最终也只是降了点官级,成为礼部郎中。
然而柳玉并没有继续在朝中任官的意思,年纪轻轻便告老还乡了。
皇帝似乎明白柳玉做何感想,也未有否决,当即就允了去。
不过二三日,柳玉就向柳家父母请辞离开了京城,他此后的踪迹便无人可知了。
在太上皇的尸首送往洛阳城之日,秦肆与皇帝等人在出了宫门口不久后,便使出了狸猫换太子的招数。
让几名身形相似的人,穿上他们的衣裳,代替他们出城。
在叛军攻入皇宫、梁王以为自己即将大功告成之时,秦肆就已与一众躲藏起来的东厂番子汇合,前往宫中抵御叛军、杀敌无数。
只是梁王的二十万精兵人数实在过多,他仍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
在一切清净下来后,秦肆便在督府中养伤,用了好些时日。再加上处理梁王余党、以及处置宫中后事,他又细细碎碎的用了二三月的时间。
直到朝廷已无大事、能安心地让皇帝接手一切时,秦肆才放下了心中一直悬着的巨石,有了心思去解决自己一直挂念在心中的事情。
待秦肆至皇宫时,已是暮色降临。
晚霞的橙黄光芒,照映在秦肆的面上,竟显得他多了几分疲惫之色。
即使他不言语,皇帝却也隐约明白秦肆所来是为了何事。
皇帝轻声道:“你要去找她了?”
秦肆稍稍颔首,叹道:“嗯,是时候去寻她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好些苍凉,百般心思,又怎能一言一语就说得完全。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缓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要去多久?”
秦肆沉默了半晌,未能及时回复,只因他也不知道自己此行需要多少日子。
他明白青黛的性子,也模糊知晓那段时间里,她那令人酸涩心疼的心路历程。
“会尽早回来的。”
秦肆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跟自己说的一样。
皇帝闻言,嘴张张合合好几次,才低低的应承了一声,“如此……你可要快些带她回来。”
秦肆微垂着眸子,深幽的眼底隐隐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
他自然,也是希望如此的。
江南,广陵城。
此处商铺林立,热闹非凡。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淳朴祥和。
城南处,有一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客栈,正是青黛的父母开的一家小店。
去年时日,青黛曾将一笔钱财给了父母。父母有了本钱,便将手边农活舍了去,寻着亲戚来了广陵城。
在亲戚的帮助下,开了间规模不大的客栈,十余个房间,供过路人喝茶、歇脚。
青黛前一二月才跌跌撞撞地打听至此处,她与父母三人一见便是两眼泪汪汪的。
父母以为青黛仍是在宫里当差,此次也是告假来的广陵城。
父母始终心疼青黛,觉得现在日子好过了些,便欲拿着赚来的钱给青黛赎身去。
青黛心里好生感动,却也不敢说实话。只是扯了谎,说是宫里的主子宅心仁厚,今年就开恩脱了她的奴籍。
青黛的父母自然是相信青黛的,此后三人便一同守着这家不大的客栈。
日子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过得十分惬意。
青黛的爹姓林,客栈周围来往的街邻便喊其林大伯,称青黛的娘为林氏。
街邻还知晓客栈二月前来了个美娇娘,明明还年轻,却已挽了妇人发髻,也并不多打扮自己,似乎不想被他人注意到。
可她那般碧粼粼的一双妙目、粉面若含春的细腻模样、窈窕纤瘦的身条儿,又怎么不能让他人注意呢?
有些熟识的人还打趣着问道:“大姑娘家的,怎么这么快就挽着夫人发髻来了?”
问的人多了,林氏便也有了些好奇心,一日便随意地问起来了。
青黛怔了怔,随后也只是笑着说,“这般……干活才方便的。”
此后,便无人问了。
一日,天气正晴朗,阳光也温温润润的,并不刺人眼。
客栈门侧处停了一辆载着好些货物的板车,正是青黛今日刚置办的一些新货,有些物件大了些,店家便用车辆给她送到客栈门口来。
青黛也是不怕累的,随意地挽起了些袖子,便帮忙将车上的货卸下来。
离客栈十余步远处还有个摆只张椅子坐下、便能说到天南地北的说书人。
青黛闲时,也经常来此处听说书人说些有趣的故事来。
今日天气十分温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些。
说书人自然也是摆上了椅子,朝着人群就开始天花乱坠似的,张口吐出一句句连珠话语来。
“广陵城虽距离京城远,但说书人我可是把京城中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听闻啊,也不过是今年春初时节,一直被世人所看好的梁王竟带着叛军叛变……你们猜怎么着?最终还不是被那声名狼藉的东厂厂公给逮住了!”
“梁王势力被东厂之人清理得一干二净,朝中无人敢对东厂不敬,连皇帝都要更加谨慎地看着东厂的脸色行事。”
“此后,朝廷便都是东厂之人的天下……”
说罢,说书人还惋惜似的摇摇头,似还有些感叹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