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知道所有的事,他告诉我杀害了德元皇后的人正是后宫之人,就是新一任的皇后,也就是今朝的太后。
为了权势、为了得宠,竟不惜杀害一条人命吗?
好恨,我好恨啊……
太子告诉我,他也恨陷害娘的人,更恨那个是非不分的父亲。
奈何,他的手上并没有真正的权力。
他被当时的皇后压制着,皇后生下的一子更是直接地威胁到太子的位置。
他岌岌可危,急需有人帮助他。
后来,太子回了京城的皇宫。
我也跟着去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为了混入皇宫里,不惜从皇宫里最低贱的宦官做起,这样才能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从最开始的浣衣局,到今天的东辑事厂。我做了很多的事,也挨了不少的鞭子、板子,见过了宫中多少隐秘脏污,才成为了今日令世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厂督。
我为了报仇,设下了十几年的圈套。
直到今年春天时分,太上皇之死,皇宫政变,太后之子梁王逆谋篡位之时,我才真正地报了仇。
“他们都死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秦肆的声音戛然而止,那颤动的尾音却是依旧在青黛的心间里余音绕梁。
青黛的呼吸都轻了好些,鼻中酸涩,眼里盈上了一层泪水,晶莹的水珠子都在她炙热的的眼眶里头打着转儿。
她现在终于知晓了秦肆的真正身世,知晓了他的一切,却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心里很是沉重。
青黛叹声气,随即撑起身子来,指尖隔着被褥触着秦肆胸口位置,那里头是一条狰狞的长长伤疤。
“这里……也是在梁王谋反时日留下来的伤吗?”
秦肆轻颔首,双眸微弱地泛起了一丝赤红。
这样说了一遍,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
好像有万千哀怨,横亘在胸中,一口气说不出来的样子,直堵得心内发慌。
“那时的我,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他终究是说出来了。
“我失去太多人了。”
他的娘,在宫中时很照顾他的岳公公,还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我很害怕,怕连你也卷进这场战争之中,怕你也会与我阴阳相隔。”
“所以我自作主张,逼走了你。”
“所幸到最后我成功了,你也……一切安好。”
秦肆已是悲不自胜,他讲了一遍,自己似乎也经历了一遍曾经的过往和伤痛。
他执着青黛的手,缓缓地牵到了下巴处。自己也微微低着头,颇为珍惜地朝着她的手背落下一吻。
那一吻,仍是带着颤意的,似乎还在惧怕着她的抗拒、她的不喜。
青黛鼻尖酸涩,惶惶然的,又是低低叹出一声气。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拂了拂秦肆的鼻尖,安抚着他,“都已经过去了。”
怪不得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苦大仇深的模样。在京城时日,他极少真心地笑过一次。
原来他的背后,竟是藏着这么大的一个渊源。
青黛轻抚着他,声音缓而温柔,“别再想了,睡罢。”
秦肆闭着眼,牵着她的手在脸颊处,十分眷恋地摩挲着。不知不觉,青黛感觉自己被握着的手中,似乎有了一滴湿意。
青黛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仍是道:“睡罢……”
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于大起大落,秦肆多少有些累了。听着外头烦躁无味的雨声,抚着面前不可多得的温暖。
秦肆竟渐渐地有了睡意,很快就沉稳地睡了过去。
外头惊雷发作,雨声缠绵,湿冷一片。
今夜,却是秦肆在南下广陵城以来,睡的最安生的一夜了。
第135章 落日余晖
第二日,雨后天晴,空气清新。
青石板的缝隙里积着不少的雨水,白墙壁垂下翠绿攀藤爬伏。半空中的水雾一星半点儿,悬浮在空气里,是露水或者细弱雨水,并不明了,只是碰到皮肤的时候,会激起一阵小小的鸡皮疙瘩。
秦肆与青黛二人已早起,欲回城南的客栈去。
清晨湿润,青黛便也撑起纸伞来遮着湿润的雾气,以免湿气入了衣裳发丝。秦肆照样接过纸伞,替她挡着清晨的凉风,替她避着四处弥漫开来的雾气。
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改变,似乎解开误会、更加信任对方,抑或是关系更加朦胧不定了,说不清楚。
青黛在昨夜知晓了一切,虽心里对秦肆存着些怜惜,对他的怨念与执拗也消失了大半,却并不代表她愿意就此原谅他。
毕竟,当时的青黛,是真的被伤到了。
她想看看,这般体贴入微的秦肆能陪伴她到几时,他还能再做出什么让她喜悦的事来。
此间,秦肆举着纸伞在身旁,冰凉的空气和温热的体温,截然不同的感觉。
让青黛眼神有些飘忽,偶有心事,都未正眼瞧着路的,直到一旁的秦肆提醒了一句,“小心些。”
青黛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的正前方竟是一滩水泊,她差点就抬脚往那处踩,幸好秦肆半带着她往一旁绕过去了。
青黛的心里,不知不觉地升腾起一股暖意来。
待他们回了客栈,早就在大堂处的林氏见到同撑一伞的二人,竟是不惊奇也不恼怒的。
她只是上下打量了青黛一眼,便笑道:“昨夜,你们二人应是在长庆楼歇下了罢?可有受凉啊?”
青黛闻言,也多少知道林氏是在打趣她了。她和秦肆明明没干什么事,她却依旧觉得有些腼腆了,低低应了一句,“未曾受凉的。”
话音刚落,青黛便逃也似的,弃了二人回后院去了。
只剩下秦肆留在原地,看着青黛离去的方向,眼神迷离了一些。手上拿着微微浸着湿意的油纸伞,水滴都从伞尖处滴落在地了。
直到秦肆反应过来林氏还在此地,他就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道:“昨夜睡得很暖和。”
随即,他也上了楼去。
林氏各自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眼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好些笑意。
林氏虽知晓青黛未过门,不好与男子同处一室。但她看秦肆与青黛这模样,就明白二人的姻缘也是迟早的事了。
另一头儿,秦肆和青黛互相分别以后,就都回屋中补眠了去。
青黛还是起早了的,晌午之前就醒了,在客栈中午忙时,也跟着做了些端茶递水的小活儿。午后,便又慢悠悠地做了些糕点。
也是这几日闲空,她走动得慢了少了,闲心也多了。偶然间,见客栈里存着的纸伞少了些,只有二三把。
客栈现在的伙计儿多,来往的客人也多,若是日后再碰上这么个急雨天气,没有多的纸伞倒是十分不方便。
青黛想着,便欲去集市里买些纸伞回来。
听说集市桥尾处有间制伞的店铺,那处的纸伞抗雨,也不易磨损的,她今日倒是可以去那里买几把纸伞来备着。
她这般想着,脑海里忽地就浮现出一幅细微杨柳浮动、微风和煦的画面。而这画面之中,还存着一个面貌温润、举止文雅的人。
竟是……柳玉?
青黛微滞,这才隐约地想起来。自己在清明时节去桥尾处置办一些粽叶、糯米粉时,正是遇见了摆弄字画摊的柳玉。
柳玉毕竟在诏狱中有心助青黛,虽说她到最后因着秦肆的安排,稀里糊涂地逃出了诏狱去。
可柳玉始终是对青黛发了善心,她好歹也要去慰问一声的。
上次,来得匆匆去也匆匆,未能与他打上一个招呼。
今日,正巧要去那儿。
如此,青黛就用着油纸包了些个刚出炉的粉面糕点,背了个装物件儿的背篓便出了门去。
青黛一路走到了集市石桥处,她的心里并不忐忑紧张,似是前去见多年好友一般地轻松舒畅。
等到了桥尾处,她却未在柳树下见到人。
她心想,应是今日天气不够好,行人也少,柳玉无出来卖字画的意思。
青黛便转头先去伞铺里买了五六把油纸伞,待她再次走过桥尾处时,却是见到了一个忙活着的身影。
他架了个可以挂字画的架子,将两三幅山水画挂在上头,细细地束住了。
青黛不远不近地在石桥上看着,想等柳玉将事情忙好以后,她再上前打招呼去。
岂料,柳玉下意识地抬眼,朝着青黛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接了一瞬,一个惊讶,一个温柔如水。
青黛见状也不立在原地了,提着油纸包朝着柳玉走过去。
柳玉看着青黛款款而来,温柔琥珀色的眼里充斥着惊异的神色。
上次未能仔细说上话,此次一见,她可比待在诏狱里头的模样好太多了。面若粉桃,眸光水灵,似是生活不差,很是滋润。
“……”
柳玉本想唤她秦夫人,却觉得不合适,最后只是唤了一句,“青黛姑娘。”
青黛微点着头,倒是未询问柳玉为何在此处摆了字画摊,连朝廷事都不管了。
只是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了他,“柳公子,这是我今日刚做的糕点,带了些给你尝尝。”
柳玉曾在诏狱中要帮她,她给他这些糕点无非就是报了那点恩情。
柳玉怔忡着,这两三个油纸包,哪里会只有几个糕点,愣了一下便是接着谢过了。
青黛看着柳玉,只感叹世事变迁得厉害。
二人到底不是多么熟悉的人,她既已打过招呼,就不必多留了,笑了一下便道:“天色渐晚,我得回去了。”
柳玉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道:“好,姑娘路上小心些。”
青黛应下,便要回去了。
不料她还未走出几步,柳玉便在后头唤住了她。
青黛惊讶回头,却见柳玉在摊子底下收藏着画卷的地方拿着什么。底下都是用黑绳卷好的画卷。
不知是不是有意无意,柳玉从中拿了一副金丝绳卷着的画卷递给她,随即道:“礼尚往来,不成敬意。”
青黛顿时觉得有些羞赧了,她做的那些小糕点,哪里比得上这般高雅的字画。
她拿着画卷,似是珍惜地捧在怀里,笑道:“如此,我便走了。”
柳玉稍稍颔首,就算是告别了。
青黛不再多说,已然转过身去,随着她的动作,后背背篓处装着的几把纸伞也在轻微的晃动着。
她并未回眸,背影如同三月扶柳一般的柔软,脚步却是如此的坚定。
看着青黛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柳玉的眼帘稍稍地阖起了一些,连眸光都逐渐变得黯淡了些。
此去,他们便再也不会有交集了罢。
在回客栈的路上,四面并无太多人影,连平日喜好玩耍的孩童都少出来玩闹了。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声两声的远吠声,悠悠扬扬地传到她耳里来。配着这长长街道,微凉的风,倒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青黛握着手中的画卷,渐渐的,就有些好奇这画卷里的内容。便在街巷安静处,微微推开画卷看了看。
画卷里,远方是绵延的墨色山峦,近前便是杨柳依依,拱形石桥,南方水乡的黑白瓦片房子,和一些来往的各色行人。
笔墨饱满,横竖有度。
在画卷的上头,也题了一句诗。字迹娟秀好看,看得人笔者十分用心。
而诗里便是写着:“燕脂漠漠桃花浅,青黛微微柳叶新。”
青黛微微地怔了一下,只当是不明白诗里的意思。徐徐地卷起画卷,再用金丝绳束了起来。
待她一切做好后,再抬起眼来,眼前却现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竟是秦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
秦肆的眼线遍布广陵城,甚至连周遭二三城都有人手四处看管,他自然早就知道曾是朝廷命官柳玉就在此处。
柳玉终究不是个坏人,他没必要赶尽杀绝。
但是……
秦肆垂眼看了眼青黛手中执着的画卷,只那么一眼,又转过目光去,好似装作自己并未看见。
他轻启着薄唇,似是不经意道:“我是来接你回客栈的。”
青黛看着秦肆有些委屈的表情,哪能不明白秦肆那点小心思。她心里觉得好笑,便走上前去,轻摇了摇手中的画卷,“你知道这是什么?”
秦肆有些刻意地避过目光,剑眉微蹙,回答道:“我知道。”
不过停了一下,他又垂下了眼眸,低低的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青黛的神情变得柔软了一些,连嘴角的弧度都有些上扬了,“你吃味了?”
他一向小心眼,无论是谁的醋都吃。
秦肆并不遮隐自己愈来愈酸涩的情绪,面对着青黛略带些笑意的模样,认真地应道:“是。”
且,醋意泛滥。心中又似是五味杂陈,弄得他十分不好受。
“怎么似个女儿家般,爱胡乱吃醋的。”青黛伸手轻轻地推了他的胸口一下,“更何况,这跟你也无什么关系。”
说罢,青黛便绕过秦肆,朝着前方的青石板路走了出去。
秦肆被青黛一推,二人相触的地方还有些热热的余温。
他默默品着青黛的话语,不知不觉就反应过来了。
随即就豁然开朗似的追上青黛去,与她走在了一起,“有关系的……我画得比他好看,你怎么不收我的画?”
青黛闻言就回他,“你又不曾画一副送给我。”
秦肆被噎了一口,顿时就有些心虚了,连声音都低了下来,“那我今日便去画一副。”
青黛却是没理会他,“谁稀罕哩。”
二人越走越远,秦肆的声音也远远地从前方传来,“那我便画两幅、三幅……你总有喜欢的。”
夕阳暮色,橙黄的光线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斓,此时周遭尤为宁静。
二人的身影被夕阳投射在地面,影子一短一长,却是凑得十分亲近。
第136章 灿若繁星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竟又是金秋桂花树飘满街的日子了。
翠绿油亮的叶子,层层叠叠,浓浓密密。鹅黄色的花朵似一粒粒米粒,婉约静谧。
枝繁叶茂,流香溢彩,金桂在长街四处都洋溢着清淡的花香。
这几日,林氏开心得紧,有意无意地在青黛面前说着想让青黛早些成亲、林氏就能早日抱金孙的话头儿。
青黛初次听还是羞羞涩涩的,听得多了,就只当是左耳进右耳出,未听进去的。
临近中秋,广陵城里的气氛很是喜庆,林氏也张罗着买了好几幅布匹,要给每人都做一套新衣裳来。
只因是民间习俗,每逢中秋佳节,就会举办一场隆重的夜间花灯会。不管是未出阁的姑娘、上了岁数的大娘、或是男女老少,都会去灯会上走走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