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已是人满为患了,坐着几乎有五六十人,黑压压的一片,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好在观台的角落处还余有二三个座位,秦肆和青黛这才得以歇脚。
二人刚刚坐下,店小二就已经奉了两杯香茶和一小碟香瓜子来,让他们边品茶边赏戏去。
青黛刚坐下来,还心浮气躁的,未有多少心思看戏的。只是她不想与秦肆搭话,便将一双眼的目光都放在了前头的戏台子上。
奈何视线里,大半都是一片片的脑壳子,哪能瞧清楚些什么。
此处吵闹,秦肆也无心看戏,一双眼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青黛她那儿瞧去。
见她看戏似乎有些入神了,便净了手,替她剥着碟子里咸香的瓜子,不知不觉,在碟子的另一头儿几乎都堆成了一座小小山。
青黛见他剥了瓜子也不吃的,便偶尔也拿几颗剥好的瓜子尝了尝。的确很是咸香好吃,余味都是香甜的。
只是瓜子干,吃多了便觉得口中干燥。青黛正欲喝茶时,眼前便适时地出现了一盏茶,里头儿还有隐约的茶香飘出。
原是秦肆端来的。
唔,他倒是眼力劲儿十足。
青黛犹豫了一下,仍是接了过去。大抵是口渴了,茶杯很快就见了底。
秦肆眼尖,一下子就发觉了,笑道:“果真是渴了,你还欲喝些什么茶?我唤人添上来。”
青黛觉得口渴,的确还想再饮一杯茶水来。
她不知晓长庆楼里有何样的茶水,却是知道长庆楼往来的都是贵客,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的价钱都是十分昂贵的。
她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上几个钱。如此,她便摇了摇头,“不喝了。”
秦肆明白她的意思,应了一声,“嗯,我倒是还渴着。”
此处人多,不好唤人。
话落,他便起身朝着大堂一侧寻店小二去了。
待秦肆离开,青黛便稍稍垂下眼来,目光落在他的那盏茶上,上头儿连茶盖还未动一下呢。
他真是越来越懂她的心思了。
她无所事事,倒是周遭的戏声越来越大,似是到了精彩部分。只是前头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她探长了脖子都只能瞧个大概。
此时的台子上,正站着一个身穿玄黑蟒袍衣裳、头上戴着精致的描金帽的角儿。
脸上铺着厚厚一层白面,用着水粉勾勒出英俊的眉眼,面上的表情刻意地弄出了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
青黛看这角儿的装扮,倒是一怔。
而黑衣戏子身旁又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倒竖着一双粗黑的眉毛,用着戏腔喊道:“东厂厂督驾到,尔等还不速速接见。”
他们面前对立站着了好几个人,一个站在最前头则是一副江湖侠客打扮的人。
他闻言却是双眼炯炯有神地瞪着扮成东厂厂督的戏子,“原来你就是那无耻阉贼,虽是个朝廷高官,却从不为百姓造福,还利用权势、祸害世人,令世人闻风丧胆。”
两名侍卫一听,脸上一顿欲发怒的表情。
此时台后一阵锣鼓敲响,又有几个穿着稍显破烂、头戴着草帽、手持着一把青色稻子的农民从帘子后走了上来。
他们上来便是两眼泛着泪光,道:“江湖里的传闻都是些胡话,这位厂督可是个济世悬壶的好大人。”
“那年南方犯了洪涝之灾,雨水肆意,四处都是掺杂了黄泥的水,庄稼都被水给浸没了。正是厂督大人从京城一路南下,每日不辞辛苦,破了这洪水猛兽,还了我们庄稼人的清净,这可是造福于民的好事啊!”
后头的戏,青黛就没仔细听了。
只因秦肆已回了座位,随之而来的店小二更是奉上了好些吃食,二人中间的几案立即摆得满满的。
秦肆本是无意看戏的,奈何台上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句“东厂厂督”、“秦厂督”的声音。
他剑眉一蹙,不得不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往台上瞧了几眼,便大概知晓台上所唱的是何戏了。
竟是歌颂秦肆替南方百姓消灭洪水之灾的戏。
秦肆回过神来,便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我在此处,竟是留下了这般的形象。”
青黛也对这戏很是惊讶,她本以为这里会唱些民间戏,没想到竟是专门来夸秦肆劳苦功高的。
她道:“早知是讲这样的戏儿,我便不来了。”
“你就是恼我罢了。”秦肆知晓青黛就是喜欢用软钉子刺他,喜欢说些反话来。
他心里听着依然是有些欣喜的,垂下眼,将目光落在了茶杯上,便道:“茶来了,你快解解渴。”
青黛见几案上放了好些糕点和瓜果,和一大壶冒着清淡花香的茶,她面前的茶杯里已经倒好了。
茶色清润,里头儿还飘着一两个黄色的桂花花瓣。
也不知他是不是误打误撞,竟要了她最喜欢喝的桂花茶来。
青黛的心倒是软了一些,也不激他了。一边喝着茶,一边执起糕点尝了一两个,随即就认真地看戏去了。
秦肆见她虽嘴上说着不喜,却依旧愿意看这戏儿,心里又是一阵暖烘烘的。
可这戏竟十分地长,将原有的、和改编的戏份都唱上了,足足唱了快两个时辰。待戏到了末端,天色就已经很晚了,窗外头已然是一片浓厚的黑色了。
大堂处的桌上点了好些烛火照明,观台上还剩下大半的客人,准备唱完戏再起身回去。
青黛见天色已晚,自家客栈那头定也忙活起来了。她正欲开口说要先回去,外头竟忽地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如炒豆一般的响声。
竟是下起暴雨来了。
第132章 暴雨如注
一瞬间,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风雨更是漫天而来。白茫茫的水雾里,绵延的黛色群山都看不见了,之余一片飘摇的漆黑。
急急而来的雨水打进窗里,直击着窗棂的木质雕花,狂风催着潺潺的水流循着屋脊流下,还从窗隙中溅了进来。
几个店里的小二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连忙到了窗户一侧推着关上门窗,堵去外面溅进来的雨水。
长庆楼里闹腾了一小会儿,便恢复如初了。依旧是高堂满座,客人觥筹交错着,只是谈论中多了些关于急雨的言论。
酒楼里好些看戏的客人也有些抱怨,直到了台上的戏唱完,已经入了夜里,外面的雨依旧不止。
青黛瞧着雨势越来越大,雨滴更是如豆子击打着窗,她不禁愁了些,“好端端的,怎么下起雨来了?”
雨这么大,他们就一把薄薄的花纸伞,这伞在风雨中肯定是支撑不住的。
他们若是这般出去了,且不说这伞会给狂风吹坏,人都要被雨水淋得满身湿的。
秦肆看了看雨势,转头又见好些看戏的客人都移步到了大堂的柜台处,应是因下雨而不得不在长庆楼里住下了。
秦肆想了想,便转头去询问着青黛的意见,“雨势太大,今晚应是回不去了。我们二人,不如先在此处歇下?”
青黛即使有心要回客栈,却也因倾盆大雨而无了办法,只好无奈应下,“只能如此了。”
林氏和林大伯都知晓他们二人来长庆楼看戏了,即使他们因狂风暴雨而一夜未归,林氏也应是不担心的。
秦肆与青黛一同去了柜台处,长庆楼掌柜见到二人,便知晓也是来住店的人了。
掌柜道:“外头风雨大着,怕是把连日以来缺的雨都给下了。好些个离家远的客人都出不去了,只能在长庆楼留宿一晚。”
他看二人的关系似是十分亲近的,女子又做了妇人装扮,心想他们应是一对夫妻,同住一间房也合理。
掌柜便接着道:“所幸您二位来得早些,眼下还剩一间房。若是再晚一步,怕是二位今夜都只能在大堂处歇息了。”
青黛闻言,不禁有些惊讶起来。
她下意识地与秦肆对视一眼,没想到秦肆也有些惊异的,只是眼下局势已定,秦肆便问她,“只剩一间房了,是否将就?”
青黛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
正如掌柜的所说,若是再晚一步,他们可是连一间歇息的房屋都没有了,如今便得过且过罢。
秦肆和青黛跟着店小二的引路入了房里,在屋中点明了一盏蜡烛之后,店小二便先退下了。
房门一关,封闭的屋中便只剩下二人了。
此时,外头的雨仍是下着,天空阴云密布,黑压压的,气候又湿又闷。
屋内,只有两道轻微的呼吸声,显得安静极了。
不知为何,二人一旦独处,他们之间的气息就有些变了,变得有些捉摸不透、不可言说了。
青黛许是也察觉了这般的气氛,没能第一个开口说话。而是选择刻意地避着秦肆,立在原地,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眸,细细致致地打量了一下屋子的模样。
屋中有一张宽敞的床榻,一副桌椅,和一些基础的家具。倒是处处都装点得十分漂亮,打理得也很干净。
在这屋里睡上一晚,定是十分舒适的。
不过……
青黛目光转悠着,最终停留在屋中唯一的床榻上,眸中随即隐隐地起了一些不安的情绪。
此时,外头突然爆出了一声巨响。声音震如山崩地裂,十分骇人。
竟是雷在低低的云层中间轰响着,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
闪电耀眼的蓝光,更是迅速地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在暴风雨中狂乱摇摆着的苍翠树木。
青黛猝不及防,立即被巨大的惊雷声吓得六神无主了,心头更是跳得七上八下。
秦肆见状,本是欲有所动作,却不料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的,一下子就窜进了他的怀中。
秦肆始料未及,漆黑的瞳孔都有些颤动起来。
外面沉重的飙急的大雨点和了风漩,竟如拧在一起的鞭子似的,从天黑沉空中凶猛地劈下来了。
窗上渐大的雨滴击打声,房中只有灯火如豆,映得房里恍恍惚惚,很是昏黄。
怀里抱着的,却是与冰冷夜雨相反的、思念已久的温暖而柔软。
他的眸色逐渐变得深了,却没有说话,没有躲开,也不敢迎着她的身子拥抱而去。
暴动的雷声依旧响彻云霄,却远不如第一声吓人。
青黛从惊吓之中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是慌不择路,被吓得见旁边有人就拥了上去。
而她此时鼻间充斥着他衣物上浅浅的熏香,手里紧紧抓着的也是他的衣裳。
青黛又惊又羞,连忙从秦肆的怀里退了出来。
秦肆只感觉一阵温暖陡然间离他而去,她也一下子就退到了安全的距离。
他压抑下心底慢慢升腾而起的酸意,面上却仍是平淡镇定,语调平平道:“在我怀里,你便不怕这雷声了?”
青黛避开烛光泛滥的一侧,不敢让他看见。
闻言,便是轻哼了一声,“你少得意。”
秦肆知道青黛皮薄,听不得别人捉弄她。便不再以此事言笑,而是道:“夜深了,洗漱下便睡了罢。”
话落,他便唤店小二取来了热水。
店小二只有一双手,一次也只能端上一盆水来。青黛见秦肆主动地接过铜盆置在了桌上,随即就微撸起了袖子。
青黛心想他应是要先洗漱了,她便在一旁候着。
却不料秦肆把干净的帕子浸入了热水中,将帕子拧去了多余的水分,下一刻便将湿帕子递给了她。
青黛不明所以,也没有接过帕子。
秦肆见她怔忡,便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可是被惊雷吓着了?”
说罢,便执着湿帕子凑了过来,轻轻地擦拭着她干净的脸颊。
青黛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竟是要帮她洗漱?
她有些不适应地想躲过,刚躲了一下却又停住了。秦肆今日难得乖巧主动,事事亲力亲为,青黛便任由着他擦拭着她的脸。
好在他的动作十分的轻,她并不觉得难捱。
待净了脸,秦肆又将青黛的手牵进铜盆热水里头,开始细细致致地擦拭着青黛的双手。
热水之中,二人的手时不时地就碰到一起。指尖触碰,若有似无的,倒是比正大光明的牵手还要撩人心弦了。
青黛似是觉得气氛又有些胶着了,便故意扯开了话题道:“没想到你还会伺候人的。”
秦肆似是得到了夸奖,心里隐约有些明朗起来,“你若是喜欢,我便天天伺候你。”
待手净好了,他便俯下来身子,主动地脱了她穿着的鞋子,似是还打算给她洗脚去。
青黛这时更是惊讶了,他一向高高在上,在朝中权势更是一手遮天,万事都有人服侍。
如今竟肯如此纡尊降贵、似是普通小厮一般地跪下来替她脱去鞋袜。
她心中惊异,却也想看看秦肆能为她做到哪种地步。
秦肆见青黛似乎并不拒绝的模样,他便继续动手下去了。待鞋袜脱了干净,便露出了她一双莹白的脚来。
脚腕纤细,脚背洁白,指甲粉圆,倒是十分可爱。
他从未细致看过她的脚。如今秦肆捧着她的一双脚,竟有些想仔细地观赏一阵。
青黛见状,却是有些害羞地将脚微缩了回去,“不用你了,我自己来便是。”
秦肆轻抓着她的脚腕,不让她缩回去,“无事,我来。”
装着热水的铜盆置在了地上,青黛再将小脚儿踏了进来。双脚浸入了热水当中,便觉得脚底有一阵热乎乎的暖流四散进了身体里,十分舒服。
青黛本以为就到此处为止了,没想到秦肆还将自己双手探入了热水当中。
秦肆年轻时还未做到东厂厂督的位置,地位低下,也曾侍奉过宫里的主子。
按摩、揉捏的力道自然是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青黛却有些难为情,下意识垂下眼来,便能看见半跪着的秦肆。他微侧着首,只能隐约看见他鼻梁高挺的侧脸,以及那认真而温柔的神情。
他从未这样细心地对待她的。
不知不觉的,她的心里竟有些触动了。
秦肆似乎发觉了青黛逐渐有些异样的情绪,抬起头来,随即就见到了眸中有些复杂的她。他一怔,问道:“弄疼你了?”
青黛稍稍地摇着头,“不疼……”
若是秦肆能够一直这样细心、体贴、深情地对她,也许有一天,她仍是会重新陷入对他的喜爱之中吧。
秦肆不知晓青黛的心思,只当是她害羞了。在替她净好了双脚后,自己才唤店小二再取盆水上来,随意地清理了自己。
等处置好所有事,转身见青黛已然坐在了床榻上,有些呆愣。
不知是不是烛光的颜色过于鲜艳夺目,竟映得她的眼角、脸颊都有些异常,连眼里都有些晶莹的光。
秦肆见她那无害的模样,大抵是非常欢喜的。他想上前多靠近一点,想了想,她对他还是有所抗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