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很自信,没有哭,眼睛就不会肿,除了有些黑眼圈,用粉扑完全可以盖住。
“我妈还好吧?”
江灵点头:“放心,阿姨那边都好。她知道我陪着你,安心的。”
闺蜜的默契,什么都懂,看来又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钟晴朗拿到新闻稿,果然有了撤侨的消息。
她仔细读了读,刚刚开始的行动,没有特别详实的数据,只提到第一批调动了一架飞机前往接应,并且公布了当地大使馆的地址电话和全球领保中心的电话,以方便公民求助。
相配套的画面里昨晚起飞的飞机划过长空,在现场的记者采访了一个负责人,镜头里有一瞬间闪过几个人的背影,往机场通道里走去。
她始终憋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姗姗来迟。即使一闪而过,她依旧刻骨铭心,那个背影,她不自觉用手按下暂停,定格在那里,依旧义无反顾的样子。
再按依旧还会是向那个方向走,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感到手背上有凉意,泪不小心滴了下来。
钟晴朗晚上如常出现在直播间,门口碰到萧贺韬。
好在她办订婚宴的事情十分低调,并未广而告之,台里参加的几人也都闭口不提,所以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变数。
但萧贺韬知道,她的心痛全在今天的新闻报道里。这种状态下能否情绪稳定地读完这篇稿件?若出现失误,保不齐又是一场风波。
担心她,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她懂,所以对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我没事。”
“你可以和瑞雪交换一下稿件。”
“不用的,我并不想逃避。明天还会有新的稿件,能逃到哪里去。”
哪里都无处逃避。
萧贺韬叹了口气:“是我多虑了。江灵说的没错,你不会窝在角落里,你不是我初识时的小女孩了。”
钟晴朗挤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我确实不是了。你也不是。还有江灵,江灵也不是你初识时的样子。”
也该为江灵做点什么,总不能一个不幸,个个都得不幸吧。
她意有所指,径自走进演播间。
林瑞雪总是比她先到。熟悉后,这男人就卸下了羞涩的伪装,私下其实话挺多。
“晴朗姐,你说今年都没下雪,这年后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不知道。”
“噢,晚上下播后有什么安排,不会又要给人说情去吧?”
“不会。”
三言两语后,林瑞雪感受到她谈性不高,心情不佳,周身都像包裹着一种“是人都别靠近”的气场。
于是知趣地闭上嘴。
直播倒计时,钟晴朗扬起标准亲切和善的微笑。
第一条就是撤侨的新闻。她神情严肃,对着镜头播报,专业专注。切换到采访画面的镜头,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这次没有定格,朝着机场通道另一头走去,又切换到她继续播报。
如果人生也可以这般随意切换就好了,最好把即将要度过的这段孤独的痛苦的担心的委屈的难熬的经历统统切换掉。
下班,坐在萧贺韬的车上,没有回家,往安炎文的老宅去。
难为他们从昨天开始就陪着自己发疯,这会儿又像左右护法一般,护送她过去。
是钟北江夫妇让她也过去一趟。
到了前厅,静的和没人一样。
原本萧贺韬和江灵并不打算进来,但秦舒给江灵发了消息,让他们一起进来,说是帮着安抚安抚,就都陪着进来了。
桌上放着之前安家拿来的订婚礼。
昨天的订婚宴,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安燚生并未出现,这婚也没订成。
钟晴朗这才意识到,他们把订婚礼退回来的意思,是要退婚?
“这是要干什么?”
她的语气颇为责难,对着钟北江和秦舒。
安炎文示意她坐下:“朗朗,不是这样的。”
钟北江理解她的心情,安抚道:“燚生有突发的任务,这婚宴也没举办的成,等后面他回来,我们再办也是一样的。”
钟晴朗忍不住高声:“安燚生没有选择出现在婚宴上,你们不知道是为什么吗?他完全可以出现在婚礼上,走个过场,可是他没有。他刚出去,你们就要把所有的约定都抹掉,就要和人家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了吗?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我有多心寒!”
江灵都拉不住她的责难。
安炎文马上站起来,眼眶发红:“朗朗,朗朗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爸妈的主意,是我,我让他们拿过来的。”
钟晴朗这才停止了坍塌式的崩溃过程。
江灵轻声抚慰,陪她坐下来,她脸上神色又变得木木的。
“是我思来想去,我觉得燚生做的对。你是好孩子,是我们家对不住你,这是对你负责,我其他不能为你做什么,你爸妈说的对,等燚生回来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安炎文褶皱的脸上原本被文艺气质遮盖的沧桑感此刻通通释放出来。
这世界上他们最亲的人,在他的带领下,一个个为了她,要让他们先划清界限。
钟晴朗在心里和遥远的那个人对话,你看你做的好事,连你爸都未能幸免。
没有再坚持的理由,辜负又一个善意。安炎文已经备受煎熬,她不能再因为自己让长辈们承受痛苦,尤其秦舒。
几人在安炎文家门口告别,钟北江和安炎文约好,明天送钟舒天过来玩,多少可以多陪伴他一些,缓解安炎文的失落。
萧贺韬送江灵回酒店,路上两人都情绪不佳,没什么说话的心情。
开到半路,江灵看着窗外突然问:“其实我挺能理解安燚生的。就这样的事情,有时候像宿命一般,是没有办法选择的。”
萧贺韬转头看她,又专心看前方:“所以有的时候才让人无奈。”
这话接的没问题,江灵心下一阵黯然,想了想:“那如果这种无奈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呢?”
萧贺韬看了眼后视镜,确定后面没车,一个急刹把车停在路边。
“江灵,有话直说。”
江灵有点生气,她对这种不明不白模糊的边界感感到生气。
“没什么话。感叹一下命运,也要发表个直抒胸臆的小作文?”
萧贺韬盯着她,她也盯着他,边界感模糊的男女如此互盯着,容易擦枪走火。
萧贺韬想到些什么,败下阵来,将目光移向别处。
车子开始重新启动,这次两人在车内一句话也不说。
萧贺韬是个懦夫,江灵已经盖章认证过了。
第43章 等你回来,我有话说
安燚生等人经过 8 个多小时飞行,平安降落,踏进非洲 M 国的土地。
执行撤侨任务的飞机,起飞前都不知道能不能被允许降落,盲飞向前,前路未知。好在在各方力量的斡旋下,终于被允许降落在 M 国首都机场。
下飞机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感受到这个国家的失控。机场跑道上,零散散闯进些尖叫的难民,被武装警察拿着枪又拽了回去。
往里走,即使大多数外交官见识过一些混乱局势,这场面也足够令人震惊。机场工作人员已经四散离去,机场驻守的是政府军和警察。
不大的机场里挤满了滞留的人员和各地涌入的难民,如今民航的所有航线都已经中断,不见一架飞机起飞。
昏沉的空气里混杂着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到处杯盘狼藉,垃圾遍地。
在不经意的角落,堆着些尸体,还有正在搬运的,身上还流着血。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硬闯硬闹后果更不堪设想,荷枪实弹的警察和士兵也失去了控制和耐心,这些人应该是试图突围时被枪杀的。
枪声依然持续不断,交织伴随着尖叫和哭泣,如同人间炼狱。
驻守在岗位的政府军人见他们过来,警戒地拿枪指着他们。安燚生拿出外交护照用阿拉伯语说明情况:“我们是中国外交人员,我们协调了你方政府,来执行撤侨任务,请给予放行,谢谢。”
为首的军人仔细看了看护照,然后竖起拇指:“第一个过来的国家,了不起。”
安燚生见他对中国态度友好,又交流了一些信息,有时候当地人掌握的情况比他们更快更具体。
果然叛军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攻下了北部,就在几个小时前,攻下了 M 国设在北部的一个弹药库,获得了充足的武器装备,这相当于斩断了当局的一只胳膊。
他说这话的时候,露出白森森的牙,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们都是魔鬼。”
同行几人都面露担忧,机场已经乱成这个样子,外面又会是什么情形,只会更差。
大使馆接应的人员在外经过一番波折,终于和他们会合。当大家看到大使馆的车时,同时一怔,车的后座玻璃都是弹孔,可见来时的路并不太平。
坐上车一路上,远处的炮火声依稀可闻,来接应的小伙子叫袁明清,他苦笑一声:“从这个声音可以推断他们又近了一些。”
车上来的几人拿着电话和家里报平安。虽然有些为时尚早,但一个拿起来,个个也都拿起来。
全球通在这里信号不错,趁着战争还没有摧毁到通信,大家都不约而同尽量压低声音,把各家的担心全都消化在小小的听筒里。
安燚生摩挲着手机,先给安炎文发了条消息报平安,然后找出和钟晴朗的对话框。
对话还停留在订婚当天,最后一句话是她发的“今晚给你看我惊艳的裙子”,满满沉浸在订婚的喜悦中。
他不懂这个时候怎么去发这条消息,仿佛不发,微信还停留在他们欢乐的时光中,一发连信息上仅存的欢愉也会立刻消失不见。
国内时间已经早上 7 点,这里依旧还是他们出发时的时间,晚上 11 点多。他通过飞行穿越时间,却已在不同空间。
那件惊艳的裙子,他远远看一眼,远不及她人惊艳。
可是,他却不敢轻易靠近。
他想了想,给另一个人发了一段语音。
江灵在酒店里急忙整理东西,刚刚采访到一半,一个电话立即让她飞奔回来。
她说话一向怕什么灵验什么。
昨晚上一句“无奈的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身上”,今天就应验了。
这些日子蜷缩在颂城,有种在颂城工作的错觉,其实对于颂城来说,她只是个过客。
对于萧贺韬来说,她应该也只是个过客吧。
一个过客,更不该动情。
眼看有情人分离如此痛苦,江灵觉得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人生很多时候要被迫接受命运的选择,强加太多东西在里面,只是徒增羁绊。
江灵从前的人生,根本不知道羁绊是什么感觉,她把脚刚刚伸进羁绊的池子里,发现顾虑、猜疑、徘徊、犹豫等等全都像水草一般缠住了她。
这种感觉很不好。
突如其来的派遣,是被动地将她脱离羁绊的苦海。
她高效地整理完成,看看时间,觉得这里其他也没什么好交代的,需要告别的人在电视台。
嗯,特指钟晴朗,顺带可能也带上萧贺韬。
江灵约钟晴朗在台里的咖啡馆见面。见她远远过来,面上神色也不如往日飞扬,突然觉得难以开口,之前一股脑地整理行李,都没时间细细想这些。
告别,从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安燚生的离开,已经让她最好的朋友备受打击,本有机会留在她身边多陪伴一阵子的自己,却也因为这件事情,需要离开。
“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江灵讪笑着,把一杯温拿铁推她面前:“知道你不能喝太冷或者太热,特意提前点了,放温点给你喝。”
钟晴朗啜了一小口。
“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现在跑过来?”
江灵尽量把这种离别变得弱化:“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不有新的变化,晚上赶不上和你一起吃饭,特意来赔罪。”
“赶不上就再约,你这是在工作时间摸鱼呢,大记者。”
江灵踌躇了下,语气郑重了些:“朗朗,我今晚要飞去外地出差,一时半会儿不回来。”
这种说辞并不像江灵的风格,一般这种出差她直接一个电话解决,哪里会这般特意跑一趟。
钟晴朗面色不佳:“灵儿,你有什么事情直说,特意跑一趟,就这样?”
江灵深呼吸一口:“好吧,其实就是我被派去采访 M 国撤侨行动。今天晚上,又会派出两架飞机撤侨,我随机前往。朗朗,我过去应该能见到安燚生,随时给你汇报情况。”
钟晴朗脑子里“嗡”一声,炸裂开来。
“朗朗,这就是我的工作。”
许久,钟晴朗站起来给了江灵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曾经是我们俩的工作,我怎么会不理解。但是我去不了,你去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又多一个担心牵挂的人了。”
两人不习惯太浓墨重彩地煽情,恰到好处地告别不易触发内心容易惆怅的情绪,毕竟面对的又是一次离别。
“晚上去送你。”
“不用,统一行动,再说你还要播新闻,我在你播新闻的时候就出发了。”
钟晴朗想到了什么:“你来找我一个人?”
江灵顿了下:“顺便再和萧贺韬说一下,这段时间承蒙他关照。”
钟晴朗看了看时间:“这样你先去找他,等出来时给我电话,让他晚上送你去,我送你到电视台门口总可以吧。”
“行,就你操心多。”
江灵一个电话插进萧贺韬的公务行程。他坐在办公室,想想起身亲自给她泡了杯茶,又想想她这个人容易口渴,没倒在他喜欢的那套白瓷茶具里,转而找了大杯子,一股脑倒进去,然后翘首以待。
江灵慢悠悠晃进来,打了声招呼。
萧贺韬把泡好茶的杯子放到她面前:“我们电视台很大?走那么久。”
好像前后也不过五分钟吧,得了,最后一天不计较了。
江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是你的茶好喝。”
萧贺韬得意地指着功夫杯:“泡的全给你了,管够。”
江灵放下杯子:“恐怕没机会喝喽。”
萧贺韬面上一怔,立刻预料到什么,身为媒体人,这个圈子的消息传的很快,国家要进行大规模撤侨,媒体这块从国家到省台都派出精锐记者随行,颂城电视台今天也派出了两个媒体记者,一起组成采访团。
他早该想到,江灵作为优秀的派驻记者,一定会被召去前线。
江灵见他又间歇性不说话,自顾自说:“朗朗和你说了,还是你已经得到媒体风声了?”
萧贺韬觉得挽留的话自己毫无立场,但心却不由得揪起来:“这次派的都是强壮的男记者,怎么要派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