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覆两次。
同学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诧和疑惑。
江天乐抬手揉揉眼睛:“怎么回事,是我出现幻觉了吗?”
语罢,答题框重新浮现新的式子。
未几,又消失不见。
王建皱眉,她在干什么?
“她在干什么?”卫岩松问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显然搞不懂半夏这波操作。
“她在试。”始终一言不发的迟烁突然开口。
韩攸宁不解:“试什么?”
“试哪一种思路行得通。”迟烁捏了捏鼻梁骨,面容疲惫。
卫岩松悟了:“听上去有点像病急乱求医?”
沈之白眸光沉了沉,这个女孩子只列四五行式子就能发现行不通,足以看出她逻辑思维能力非常强,而且十分灵活。
朱怀远提醒:“你看,夏凉书停笔了。”
罗振天沉吟:“他思路断了。”
下面就看半夏能不能解出正确答案了。
整个报告厅异常安静,大家都不敢说话,生怕影响上面思考的女生。
终于,这一次,式子没有凭空消失。
电光火石间,大屏幕上空白很快填满,女孩低头,露出一段光洁的白颈,神情专注。她写的很快,没有卡顿,思路无比清晰。
渐渐地,台下不断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叹。
沈之白弯唇。
得到结果的那一刻,姜半夏抬头,不偏不倚与迟烁注视的视线对上。
她眼神微动,有些拿不准。
迟烁凝着她,末了儿,以极其微小的幅度点了点下颌。
那一刻,姜半夏慌乱不安的心跳稳稳平息下来。
没有人注意到两人之间短暂的互动。
她手指触屏的同时,迟烁垂下眼睫,轻叹口气,为自己方才的举动。
明明知道结果是好的,却还是忍不住想先给她吃颗定心丸。
他舍不得见她有一丝一毫慌神。
啧,迟烁无奈摇头,有点要命。
再抬眼,屏幕已然定格在“姜半夏,答案正确!”
她赢了。
一中的同学激动坏了,纷纷站起来疯狂鼓掌。
在一片欢呼声中,主持人高声宣布:“第26届挑战杯冠军是——北陌一中,姜半夏!”
在那几秒钟里,掌声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耳朵,她静静望着观众席的少年,弯目浅笑。
韩攸宁一把抱住江天乐,激动不已:“赢了!昭昭赢了!”
江天乐身子一僵,使劲揉韩攸宁脑袋,小声说:“我没瞎。”
韩攸宁推开他,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朝台上呐喊:“昭昭我爱你!”
迟烁一瞬不瞬地看着舞台上的女孩,看着她弯腰接过奖杯,看着她与评委握手,看着镁光灯打在她身上,闪闪发光。
“恭喜了,王校长。”趁着热烈鼓掌的空荡,吕扬笑着祝贺王建,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王建收回咧到耳朵根的嘴角,谦虚道:“承让了,吕校长。”
沈之白上台,给冠军颁证书,他忽然问:“你认识李萍吗?”
姜半夏一愣。
李萍,她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我妈妈叫李萍。”她如实回答。
沈之白微笑:“你妈妈毕业于南京大学数学系,对吗?”
姜半夏点头:“您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小名叫昭昭。”
姜半夏怔住:“您是?”
沈之白扬眉:“我和你妈妈是大学同学,你五岁那年,我们班同学聚会,我还抱过你!你妈妈当时在我们班次次考试拿第一,连孩子也这么优秀,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毫不吝啬夸奖,姜半夏有点不适应,耳边有人附和赞扬:“这个女孩子真不错!”
“是个学数学的好苗子,有天赋。”
“好孩子。”沈之白拍拍她肩膀,再张口时,不知为什么,他嗓子哑得很低:“你妈妈如果还在,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突如其来的哽咽让姜半夏红了眼眶。
可是为什么,他眼角也有泪水。
沉默了一会儿,沈之白深吸口气:“昭昭,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倘若你对数学感兴趣,想深入研究,我可以为你引荐学校和导师。”
“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沈之白看她,目光更像是透过她怀念记忆中鲜活的女子,深呼吸好几次,他才克制住颤抖的喉咙,缓缓开口:“因为你是她的女儿。”
姜半夏心头大恸,许久都缓不过劲来,沈之白却没再说什么,背过身去。
周遭声音很乱,同学们陆陆续续退场,各种寒暄结束之后,王建指挥宣传部同学为他和姜半夏拍照。
余光瞥见什么,姜半夏眉心皱起轻痕。
准备拍照的同学三二一还没喊完,只见镜头里的女孩一瞬消失,剩下王校长独自站在原地,脸上还挂着标准的微笑。
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王建脸都气绿了。
姜半夏追出去,心脏砰砰跳动。
她没跑太远,推开后门,少年就站在柳树下,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眼里始终含笑。
“恭喜啊,第一名。”他说。
姜半夏平复呼吸:“你病好了吗?”
迟烁没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嗓音轻轻地:“我来晚了。”
“没关系。”姜半夏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你来了,就很好。”
迟烁微怔,随即笑开。
姜半夏也忍不住笑。
她记得那天,花圃里栽种的郁金香大片盛开,生机勃勃,蜜蜂的嗡嗡声与人群的嘈杂声交织成背景乐,他们充耳不闻,只站在柳树下,相视而笑。
第38章 失去
挑战杯结束那天下午, 姜半夏事后回想起来,其实是有感应的。
在食堂吃完午饭,她心里一阵莫名慌张, 韩攸宁问她哪里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 只摇头说没事。
韩攸宁没多想, 扶她坐下。
姜半夏虚汗连冒, 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坐立不安,这忐忑一直持续到晚自习, 朱怀远站在后门小声叫她:“半夏,你出来一下。”
望见朱怀远凝重的神情,那一瞬间, 好像预感灵验,姜半夏脸上血色尽失。
朱怀远的表情太熟悉了, 她清晰记得三年前, 班主任面上的表情与他如出一辙。
走廊空无一人,朱怀远告诉她:“你爸爸来电话, 说你奶奶快不行了。”
“吱嘎——”一声, 悬在头顶的铡刀刹那劈下, 姜半夏浑身僵住, 久久无法动作。她看见朱怀远嘴唇在动, 耳边同时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你爸爸来电话,说你妈妈快不行了,校门口有人等你, 快过去吧。”
记忆中的声音与眼前渐渐重合,抬睫, 对上朱怀远不忍的眼神:“校门口有人等你,快过去吧。”
三年前她腿软到寸步难行,三年后,她只觉手脚冰凉。
那天黄昏,燕子鸣叫得格外凄厉。
“奶奶让你自己进去。”姜磊从病房出来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原来,老人一周前就开始频繁呕吐,神志不清了,但姜半夏不知道这件事,他们都依老人的意思瞒着她。
三年前瞒她,三年后还是瞒她。
送来医院,医生说病人多个器官已经衰竭,叫家里赶紧准备后事,到了这种地步,当代医学无力回天。
这会儿或许是回光返照,老人家难得没有糊涂,两个颧骨高高凸起,肉眼见可见地瘦了不少。
“过来昭昭,让奶奶摸摸手。”
姜半夏走近床边。
她走得很慢,几步的距离,眼泪早已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老人攥着她的手,喘了半天气才勉强开口:“我的宝贝孙女儿,今年有…17岁了,这回奶奶没记错吧?”
“没错。”她跪在病床前摇头:“没有记错。”
“日子过得真快啊,我们昭昭…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老人望着孙女,眼窝深陷,里面满是疼惜。“你总瞒我说过得好,可奶奶知道,我们昭昭受委屈了,奶奶都知道,都知道,啊。”
“奶奶…”水汽模糊了视线,越擦两眼越模糊。
老人躺在冰冷的床上,呼吸越来越不规律,弥留之际,她嗓子粗粗的,声音干瘪:“都怪我没用,要是我不老糊涂的话,还能护着你跟朵朵,都是奶奶没用,等我下去了,你爷爷肯定要怪我。”
“奶奶,”姜半夏嘴唇止不住颤抖,带着哭腔央求:“别走,求你了,别离开我好不好,你走了,再没有人疼我了,再也没有人了。”
她说再也没有人疼她,老人看着孙女,终于忍不住哭起来,姜半夏听见她痛苦的呻/吟声:“老天爷,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么对我孙女……”
“奶奶…”姜半夏不知道说什么,只喃喃念着,妄图挽留。
老人说着一口气没提上来,随即猛烈咳嗽起来,姜半夏连忙帮她顺气。
“不哭了昭昭,让奶奶好好看看你。”
姜奶奶边咳边断断续续交代:“我枕头底下有个存折,你爸不知道,咳咳咳…里面有…十万块钱,是这些年奶奶偷偷给你攒下的嫁妆…收好啊乖乖。”
“奶奶!”姜半夏意识到她快不行了,紧握着老人的手抵在唇边:“能不能,能不能再陪我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好不好?您还没看到我考大学呢!”
“奶奶相信,”老人真的撑不住了,她慢慢阖上眼皮,气息更见微弱,这会儿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呜呜咽咽:“我们昭昭…一定会考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大学,奶奶一直相信你……”
耳畔熟悉的声音愈来愈小。
“可是你看不到了啊…”姜半夏趴伏着,肩膀几乎垂落地面,泪水蔓延病榻,她呜咽着低喃:“可是你看不到了…你们都看不到了啊!”
老人身体抖起来,不过几秒的工夫,她突然用力蹬了一下脚,而后直直躺在床上,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姜半夏感受到了,没有抬头。
她把脸深深埋进奶奶僵硬的掌心,那一刻,拚命忍耐的眼泪开闸似的喷涌而出。
听见屋里哭声大起,姜磊推门冲进来,顿住,站在门口良久没有靠近。
接下来的流程很快:小殓、报丧、奔丧、停灵、守灵、大殓……
这些事情,姜半夏并不是第一次经历。
家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皆是先看一眼安静躺在棺木里的老人,抹几把泪,瞻仰完遗体再说几句安慰的话,无非就是:
“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不要太难过了,老人家在天上看着呢,照顾好身体。”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是人都要走这一遭啊。”
姜磊红着眼眶点头。
赵芳忙着端茶倒水,神情恻然悲切,不忘附和道:“是啊,咱们生前尽孝胜过死后。”
姜半夏在棺椁旁静静听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大家都还有工作,说一会儿话就离开了。姜磊趁人少的时候走过来,低声对她说:“你奶奶没了怎么都不哭两声?人来人往的多难看!”
他要面子,不好在人多的时候朝她发火,于是趁人少的空当提醒她。
闻言,姜半夏冷冷地瞥了眼姜磊发红的眼睛,只觉可笑至极。
她这般想着,扯了扯唇角。
姜磊被她这副样子气得够呛,家里有外人在,他不能当场发泄出来,于是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去送客人。
赵晓睿在她旁边坐下,打游戏的间隙张口讽刺:“喂,你有时间去算算命吧。”
姜半夏垂着眼不吭声,赵晓睿早就习惯了她的态度,自顾自说:“你爷爷车祸去世,你妈因病早死,现在你奶奶也没了,你这命可真够硬的,我看啊…”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下,见她转眸望过来才幽幽道:“说不定,他们都是被你克死的。”
赵晓睿故意拿这话刺激她,眼神戏谑,观察她的反应。
“是么?”姜半夏重新垂下眼皮,反问的声调异常冷静:“那你可千万要小心,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你了。”
啪嗒——
赵晓睿手机滑落地砖。
“操!你脑子有病啊!”他骂了一句,弯腰捡起手机,嘴里嘟囔着“真晦气”快步走远,背影略显慌张。
晚上吃过饭,姜朵早早睡下,亲戚们聚在一块守灵,他们大多数是男人,又都爱抽烟,拥挤的客厅烟雾缭绕,姜半夏被呛得实在忍不住,下楼透气。
月光冷白,她低头,脚尖踢着小石子,发丝凌乱,顺着缕缕清风摇摆不定。
打发完一段空闲,姜半夏偶然抬头,继而呆住。
路灯孤零零,投射下一片橘黄的阴影,高个子少年就站在那影子里,他单肩包斜挎在肩上,左手勾着肩带,遥遥注视着她,安静默然。
手在口袋里紧紧攥了下,一如她的心。
隔着一条马路,道路宽阔,姜半夏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轮廓。
但只消一眼,她便能确定,是他。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不知道。
但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总是在她感觉舒服的距离内陪着她,不远不近。
但无论何时,只要她回头,他就在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