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见你。”
对面的情绪很平静,语气中从未有过的淡漠疏离令迟烁一愣。
“昭昭…”他有些慌神,却仍是缓下语气,细致引导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无声地叹出一口热气,姜半夏没有说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先告诉我好不好?”
大清早,天灰濛濛的,乌云黑黑地压下来,到处充斥着被抛弃的压抑。
她知道,他在讨要一个理由,一个既充分又合理的理由,一个让他心甘情愿放手的理由。
其实理由就摆在她面前不是么?
她太知道,怎么才能让迟烁同意分手,怎么才能让他彻底死心。
深呼吸,姜半夏缓缓开口:“没什么事,我早就不喜欢你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谢师宴那天,我撒谎了,没有生病,就是单纯不想去参加。”
她紧紧攥着手机,捏的指甲盖都发白了。
“我骗你了。”
迟烁默不作声地听着,胸口堵得发涨。
过一会儿,她继续说:“迟烁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我很累,真的很累,而且我一点儿都不开心。”
不开心吗?
分开的两周里,迟烁回了趟北京,考上大学了,外公外婆那里需要知会一声,亲戚朋友们也需要应付,或许疏忽了她,他能察觉到她的疏远,只是不愿意去追究原因。以至于眼下他细细回想,却捋不出她是在哪个节点发生了改变。
“我受够了。”姜半夏最后说。
“昭昭。”迟烁唤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没办法,只能无力地又唤了声“昭昭。”
姜半夏眨了下眼,眼睛却忽然痛了起来,痛得她好想大哭一场。
“昭昭,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沟通,”迟烁第一次感到这么无措,他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心只想安抚她,然而发出的声音却艰涩无比。
“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如果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让你觉得不开心或者不舒服了,你可以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只要你说出口。”
只要你说出口。
我改,好吗,宝宝。
姜半夏鼻尖发酸,他央求的话语仿佛一把利刃生生插入她的心窝,然后再血淋淋地拔出来。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倘若没有遇见她,他就不需要面对这些破事,他会远离所有的丧和俗。
他会永远意气风发,没有束缚和羁绊,永远是那个骄傲肆意的少年。
是她,折碎了他的孤傲。
姜半夏抬手遮住眼睛,逼自己狠下心,连带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迟烁,分手绝不挽留,这是你自己说过的原话吧,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过,”他沉下嗓子重重强调:“能让我们分手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你不爱我了!”
细密的水珠打湿了柏油马路,也打湿了女孩儿的心。
姜半夏答不出话来。
她想说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了!
只要她说了,一切就能结束了。
奈何嘴唇数次翕动,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你不爱我了?”
迟烁追问,声线因极力克制而沙哑无比。
“对。”
这次她很快回答了他的问题。
热泪哽住了喉咙,姜半夏感到一阵阵窒息。
天空中笼罩着大块大块浓厚的黑云,随着闷热的风摇摆不定。
深沉的眼底聚集风暴,迟烁听到自己的声音忽然增大:“你他妈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
“很突然吗?”掌心的湿意愈来愈大,姜半夏恍若未曾察觉。“起初就没有多么喜欢你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冻结流动的空气,外面沉雷轰隆直响。
“再说一遍。”
指尖止不住地颤动,少年声线冷得令人发抖:“你再说一遍。”
“我说,起初就没有多么喜欢你,当初我们在一起,我不过顺势答应而已。”
“顺势?”
迟烁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两个字一般,胸膛因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
“对,现在我玩腻了,不想跟你继续耗下去了。”
他在听到前半句时脸色蓦地阴沉下去,好半晌才能启唇:“你玩我?”
“迟烁你烦不烦!”
姜半夏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耐心,情绪一股脑朝他宣泄出来,“我想分个手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就他妈这么难!”她失声大吼。
话落一刻,雨势突然加大,迟烁几乎在一秒内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对话进行到这里,他再提不起劲张口挽留,又听姜半夏提高语速接着说:“玩玩而已,何必当真?况且,比你优秀的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认为我必须和你在一起?”
“你我都是成年人,是男人你就痛痛快快放手,我们好聚好散,别做无谓的纠缠,没意思。”
他不说话,雨越下越大。
直到那时,迟烁才终于明白,原来爱人的语言,比刀子锋利。
近窗的树木苍翠欲滴,他沉默了很久,所有挽回的力气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劲,让他憋屈至极。
“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挂了。”
“姜半夏。”
她停住动作。
“你——”
迟烁吐出一个字便没了下文。
姜半夏想,他此刻应是怒极的,于是轻轻阖上眼,静静地等着他的指责甚至是辱骂。
没关系,都是她应得的。
良久,只听他从牙齿间挤出三个字:
“你够狠。”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她掐着掌心的肉,像是要生生从手心挖出个口子,语气依旧是轻描淡写。
“好,好。”
迟烁接连说了两个“好”字,他仰头定了下情绪,低哑的嗓音含着无尽的疲惫。
“如你所愿,我们分手。”
姜半夏猛地松开拳头。
耳边不断回响着最后四个字,心霎时空荡一片,与此同时一声惊雷炸开,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后悔了?”
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哽咽着完全说不出话。
“如果你后悔——”
“我不后悔。”姜半夏打断他的话,好像要使自己确信似的,她重复了一遍:“迟烁,我不后悔。”
天空不断打着闪电,正常情况下,分手的戏码应该到此结束了,没有想到的是,迟烁忽然问她:“你哭了吗?”
姜半夏一愣,睫毛还挂着欲坠的泪珠,她说:“没有。”
没哭就好。
“姜半夏,你记住。”
迟烁深深吸了口气,嗓子干涩无比,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重如千钧。
“记住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
“…嗯。”
“我们,”他顿了下,“就到这里了。”
“…嗯。”
“以后你在我这里,彻底翻篇!”
“……嗯。”
他说一句,她应一句。
一字一句,烙印终生。
嘟——
手机传来尖锐的挂断提示音。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里的力量早已透支过度,姜半夏忽然蹲下身子,张着嘴大口喘息,每一口气都是疼痛着吸入又疼痛着呼出。
左手紧握成拳,她死死咬着食指骨节,一遍遍告诉自己:
“姜半夏,不许哭。”
“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哭?!”
“不许哭!”
“不许哭!”
“不许哭!”
眼泪却不听大脑指挥,悄无声息的,一滴一滴砸落地板。
此时北陌另一头,迟烁缓缓放下手机,许久没有动作,一双幽深的眼睛长久盯着窗外,直到视线渐渐模糊。
为什么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呢。
是雨太大了吧,他想。
一定是雨太大了。
第56章 雁过寒潭
“昭昭?”李泽林推门走进去, 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
深色窗帘将白日掩得密密实实,没有光线投射进来,这场景, 与桌前少女此刻的状态极为相近,阴暗异常。
摸不清楚状况, 李泽林没有冒昧打扰, 给了她完全自主的时间。
“哥。”良久, 姜半夏喃喃低语:“他走了。”
我亲手把他推开的。
李泽林并不清楚姜半夏口中的“他”具体是谁,但当下也没有多言,而是看着她问:“你还好吗?”
姜半夏动作迟钝地点了点下巴, 轻声说:“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
她语气平静,李泽林听着,心里忽然冒出一阵难过。
她的眼睛牢牢盯着窗外, 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声调呆板:“时间会治愈一切, 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妈妈走了,我撑过来了, 这么多年, 我一个人也走过来了。”
她语速很轻, 很慢:“现在不过是恢复原状, 没有他, 我也能撑过去。”
一定能撑过去。
一定要撑过去。
两厢沉默好一会儿,李泽林深深叹息:“喘口气吧,昭昭。”
停下来, 好好喘口气吧。
手机关机,搁在一旁, 姜半夏切断了与外界取得联系的一切来源,整个世界静得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家里阿姨说,他都把自己关在卧室一天一夜了,不吃不喝,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怎么办才好……”付怡娴焦急说着,一边继续敲门:“小烁,开开门好吗?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出来吃点东西好不好?你别吓妈妈,小烁?小烁!”
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回头,迟国荣摆摆手,示意她让开。
付怡娴往旁边挪了几步,忽听“匡当”一声闷响。
到底是男人,紧闭的木门被迟国荣一脚踹开。
付怡娴想都没想立刻冲进去,浓稠的黑暗扑面而来,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得以适应光线的变化。
视线聚集处,迟烁肩膀和眼皮都低低垂着,那样子,就好像是陡然遭遇了千钧打击,这重量将他一向挺立的脊梁骨压成弓形抵靠床边,完美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
见他如此,付怡娴小心询问:“小烁,发生什么事了?”
听见她的话,迟烁没有出声,一个字都不说。
原来人在真正无能为力的时候,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迟国荣跟在付怡娴身后走过来,视线低望向迟烁,眉间有轻微的褶皱。
他的反应,比他想像中要大得多。
头一回见儿子露出这般受挫的模样,付怡娴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她与身侧的丈夫小声商量:“要不咱们给半夏打个电话,让她来劝一劝吧。”
语罢,不知她话里哪个字眼刺激到他,迟烁失神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他嘴唇动了动:“妈,别打。”
付怡娴不听他的,这会儿已经打开了通讯录,迟国荣闻言心思一动,揣着明白装糊涂。
紧接着,迟烁嗓音像被沙砾磨过:“我们分手了。”
付怡娴拨电话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
迟烁不让母亲去找她。
也许是年轻气盛,他的骄傲不允许姜半夏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他更不愿意用狼狈去博取她的同情。
付怡娴神情怔然,迟国荣背手:“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沉声斥责,眉间的皱痕更深了:“口口声声说天文是你的理想,结果呢,分个手就一蹶不振了?”
付怡娴不满瞪向丈夫,然后蹲在儿子跟前,心疼地问:“究竟出什么问题了,跟妈妈说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迟烁唇角刻意弯了弯,像是自讽。
付怡娴想了想,说:“要不然妈妈去找半夏谈一谈好不好?”
迟烁摇头。
迟国荣下命令:“你赶紧收拾一下,护照和签证都给你准备好了,立马出国!”
“爸。”
迟国荣不耐烦:“其他事随便你怎么闹都行,唯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马上让小王帮你安排。”
“爸!”
迟国荣怒斥:“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想再去找那个女生?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你好好想想,自从你和她在一起后出了多少事!”迟国荣一一列举,“为了她把人打进医院,为了她放弃MIT的录取通知书,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说到最后,他怒不可遏。
相反,迟烁语气很淡:“不关她的事。”
“迟烁!”迟国荣语气严厉地责问:“你敢拍着胸膛保证这些事跟她没有一点儿关系?!”
迟烁眼珠子转了一下,涣散的视线终于聚焦到父亲脸上:“我承认,有关系。可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她从来没有干涉过我,也没有要求我。甚至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她一定更希望我能去MIT而不是陪她去清华。”
说到这里,他难得放缓了语气:“爸爸,您不能因为这件事迁怒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