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向西已然喝多了，在对着匆匆赶来的崔冉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对面的崔冉有些无奈，只是偶尔低声回应，郝璟缓过神，抬头看见杨非正靠在墙边，依然是他惯常的、冷静自持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来在想什么，郝璟不禁有些好奇，他会不会早就知道崔冉和向西的关系？如果知道，那么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像是感觉到郝璟探究的目光，他转过头看向她，发现她也正学着自己的样子靠在墙边，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像是钻研一件古物。直到她从走神中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样子被尽收眼底，她怀疑刚刚的自己看起来活脱脱像个痴汉。
窄巷里开始缓缓飘下雪花，一阵寒风吹过，郝璟尴尬地移开目光，将下巴藏进卫衣领子里，内心默默祈祷向西和崔冉能够尽快离开，再这样下去，她怀疑自己在杨非心中仅存不多的正面形象会尽数坍塌。
然而事情却好像并没有像郝璟希望的走向进行，巷口很快传来了男女的争吵声，也许是不想过多地听他人的隐私，杨非的脚步默默向里挪了挪，然后抬头看向郝璟，郝璟反应过来，也配合地挪到了刚刚杨非腾出来的空地。
空旷的小巷并不长，即使是走到了拐角的最里面，也还是会偶尔听见他们争吵中提到了”分手“等等字眼，郝璟叹了口气，扶额祈祷他们双方能有人先服软，这次的祈祷似乎起了效，过了一会儿，巷口的争吵声渐渐小了，郝璟抬起头，和杨非对视了一眼，终于准备走出去。
然而脚步刚踏出一半，郝璟又立马撤了回来，这一次她彻底慌了，尴尬得不知道把视线放在哪里才比较合适。原本跟在她身后的杨非注意到她的神情，原本还有些讶异，而后暧昧的亲吻声从巷口再次传来，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耳朵渐渐红了。
郝璟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和杨非一起拐进这个逼仄的拐角了，她低着头，用余光飞速瞟了他几眼，他背靠着墙壁，这个拐角太暗，郝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红的耳根。原来他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镇定，郝璟松了口气，伸手轻轻揉了揉眼睛，为自己刚刚无意间看到的香艳场面暗自道歉，然而眼睛还没揉完，郝璟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没再动弹，因为杨非正转过头看向她，伸手轻轻将她的帽檐压低了几分。
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莫名心跳如雷，郝璟侧过头看他，看见他张了张嘴，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什么，郝璟迟疑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知道他说的是“少儿不宜”。
郝璟点点头，表面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缓缓落下的雪花，背在身后的右手却默默地抠了抠掌心，只觉得心里的鼓噪反反覆覆。
就这样捱过漫长的几分钟，巷口的动静渐渐消失，这一次是杨非走在前面，探过头往外面看了一眼，确定巷子已经空无一人以后才走出来，郝璟跟在他身后，盯着地上他们的影子，忽然停住脚步，
“杨医生。”
杨非听见郝璟的声音停住脚步，转过身回头看向她，声音温和，
“怎么了？”
郝璟看着他的眼睛，心中有个问题呼之欲出，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时又像是突然泄了气，闷了很久，再开口时有些无精打采，
“没什么，”她顿了一下，“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向西和崔冉......”
杨非的表情有些讶异，像是没有想到她憋了半天只是为了问这样一个八卦的问题，他先是摇摇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点点头，“大概感觉到了一些线索。”
郝璟点点头。
“回去吧。”
杨非说完，刚要转身，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衣袖，他愣了一下，看见眼前人的胸口微微起伏，像是下定了多大的决心，他没说话，重新转过身，认真看向她的眼底，耐心地等她把想说的话说完。
“其实我想问的问题，可能比较冒犯，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确认清楚，”郝璟抬起头，这次终于没有再迟疑，“之前来找你的那位女士，你和她还会和好吗？”
杨非盯着她的眼睛，他本来想主动向她澄清，却碍于始终没有立场，没想到她就这样直接地问了出来，他有些惊讶，心底忽然又像是生出某种冲动，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如常，唇边却几乎不可见地微微提起，良久都没有说话。
像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沉默，郝璟再开口时有些小心，害怕自己头脑一热的发问真的冒犯到了杨非，
“对不起，我不是要刻意打探你的隐私，我知道突然这么问可能有点奇怪，”郝璟一边说，一边反覆斟酌自己的用词，然而说着说着，最终还是决定直接一点，来个痛快，“但我不想撒谎，我刚刚的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但你也有不回答的权力，我都理解。”
这样说完一大串的话，字字句句还都在剖白心迹，就算郝璟脸皮再厚，也觉得有些赧然，而杨非此时的沉默更是加重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去敲一扇始终不开的门，她松开了杨非的衣袖，越想越觉得后悔，甚至想着要不然让杨非捂住耳朵，刚刚的一切都当作没发生好了，这样也省得大家尴尬。
然而郝璟的胡思乱想没能持续多久，杨非将身体站定，整个人完全面向她，这样的角度让郝璟能够完全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看向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开口时带着一点严肃，
“我和她已经离婚四年了，我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杨非说完又补充道，“至于第一次你看见她在我家楼下，我当时也和你一样惊讶，但是出于礼貌，我把房子借给她暂住了几天，我自己去了单位宿舍；第二次你在宿舍门前看见她，是她离开我的房子，给我送钥匙。”
听着这样堪比申论的回答，郝璟的表情有些凝滞，反应过来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像是来查人家户口似的，宛如木偶一样的点点头，
“嗯。”
“还有就是，”杨非再次看向她，“医院那只猫最近不太爱吃东西，下次你可以来和我一起喂喂它。”
*
郝璟回到烤肉店的时候，虽然面上的表情神色自若，脑子却还是有点懵的，烤肉店的热气扑面而来，郝璟眨了眨眼睛，脑中依然回味着刚才杨非说的话，酒桌上早已不见向西的身影，大概是刚才在巷口直接带着崔冉离开了。
“你可回来了，”不远处的陈家林走过来，忍不住小声问道，“你去哪儿了？我刚还找你来着。”
“没，”郝璟回过神，朝他笑了笑，“我去凉快了一会儿。”
陈家林看她心不在焉，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再追问，“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郝璟沉默片刻后开口，“好，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说。”
陈家林看着郝璟的表情，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正说着话，杨非也推门进来了，刚刚那个寸头男喝得一张脸红扑扑，看见杨非和郝璟前后脚回来忍不住开口，
“非哥，你是不是和郝璟一起去凉快了？”
酒桌上爆发出一阵起哄声，郝璟抬起头，和杨非四目相对时，两人都默契地别开了视线，陈家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小声地动着嘴皮子对郝璟道，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他的视线玩味地看向别处，嘴上却依然闲不下来，“不过你确定你们俩会有结果吗？”
郝璟的目光闪了闪，没想到陈家林会说得这么直接，索性也开门见山，
“做事为什么都要求个结果呢，那样太累了吧，我觉得跟随本心也挺好。”
“行吧，”陈家林笑了，笑容却有些勉强，“不过抛弃我这么优秀的盟友，你确定不会后悔？”
“我谢谢您，”郝璟转过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不会后悔的。”
“那你姑和你爸怎么办？他们今天才和我这个认准的女婿吃过饭。”
想到家里的那对活宝，郝璟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21章 二十一章 可以帮我拍张照吗
周一早上，郝璟长记性地定了闹铃，今天是她去海昕上班的第一天，虽然距离她结束上一份工作并不久，薪酬也不如从前好看，但好歹是她回到延城后的第一份工作，换句话说，毕竟有了这份工作，她就结束了无业游民的身份，在家里稍微也能活得更有骨气一些，比如今天一早，郝裕玲一看见郝璟洗漱完毕，就赶紧将嘴里还在嚼着油条的郝裕龙赶下那张小饭桌，让郝璟赶紧吃完饭去上班，
“哼，”郝裕龙不情愿地挪动着屁股，“不知道的还以为赚几个亿。”
郝璟听了他的话也不生气，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一边吃饭一边低头看向手机，杨非昨晚给她发了几张那只流浪猫的图片，有躺在地上打滚的，还有趴在杨非怀里的，她缓慢地划动着手机，一张张看得仔细。
“看什么呢？笑得那么甜？”
郝裕玲经过餐桌前，看自己侄女笑得像个小傻孩儿忍不住纳闷。
“没什么，”郝璟收敛笑容，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到嘴里后站起身，含混不清地说，“我走啦！”
走到那栋老旧的大厦门前，她还是有些紧张的，站在已经坏了的玻璃转门前再次端详了一遍自己的仪容仪表，确认了还算简洁大方以后，才进门按下电梯。
走近门口的办公区，里面齐刷刷地坐着将近十个人，坐在最里面格子间的人事孙永欢走出来，将她领进其中一块办公区域，格子间挡板上挂着“策划部”的牌子，郝璟跟在他身后，看见那里已经坐着两位女同事，一位是上次面试的女孩，另一位年纪稍大一些，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瘦小精干。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郝璟，你们策划部的新同事，”孙永欢指着郝璟对工位上的两人说道，“至于她的工作内容，等周总下午来了会给你们开会安排。”
“你们好，我叫郝璟。”
郝璟微笑着向她们点了点头，那天面试的女孩抬起头，笑着朝她招手，
“hi！我们见过的，我叫 Amy。”
“Amy 好，”郝璟朝她笑笑，又转眼看向另一位正低头似乎正在忙些什么的同事，“这位是......”
“那个旅游 APP 的创意 H5 策划案你改好了吗？下午老板可能还会催，”戴着眼镜的女人微微皱眉，抬头对 Amy 说完，才转头看向郝璟，“你好，我是王清。”
一旁的 Amy 撇撇嘴，像是习惯了王清的态度，坐下继续不甘地滑动着鼠标，嘴里不知道在轻声嘟囔些什么。郝璟自知氛围不太对，于是没再说话，安静地坐在工位前开始整理东西，大多数人入职新公司，都至少要花一周以上的时间才能慢慢摸清公司内部七七八八的事情，从各个部门同事，尤其是财务这种行政同事的性格脾气，再到公司里的复杂微妙的人物关系。然而因为有 Amy 这样一个分享欲极强的新同事，郝璟只用了一个午饭的时间就搞清楚了大半。
“我告诉你，你不用管那个王清，”Amy 在包饭店，低声和对面的郝璟说，“咱们公司呢，说白了就是家夫妻店，周奕海周总呢，算是我们的直属领导，就是那天面试你的那位，他管业务这块比较多；至于他老婆齐总，自从两年前生完二胎以后很少管公司的事，但由于公司有几个固定的客户，最近做得也越来越好，这围在她老公身边的莺莺燕燕也越来越多，所以我估计她是为了掌握公司和周总的动态，所以把王清安排在我们的核心部门，还有人说，王清是她的远房表妹，所以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郝璟一边喝了口汤，一边不禁感叹起 Amy 收集信息的能力。
“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Amy 撇了撇嘴，倾身小声对郝璟说，“你来之前，这个岗位本来是个本科刚毕业的小姑娘，因为年纪小比较能干，所以一边干着我们部门的活儿，一边当周总的助理，自然就和他走得比较近，但不到半年，那姑娘就被辞退了，你说公司可不就是有内鬼嘛。”
郝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倒也没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毕竟公司规模小人也少，难免会有这些琐事，自己只要少理会就行了，只是没想到下午开会的时候，自己竟真的惹上了是非。
事情的起因是下午开会的时候，姗姗来迟的周奕海第一件事就是带她们一起捋了一下手头的项目，郝璟低头默默听着，没想到周奕海说到半途却忽然停下来看她，主动开口，“郝璟，目前这几个项目，你对哪个比较感兴趣？”
正埋头做笔记的郝璟抬起头，看着投影上的几个项目，没怎么仔细思考，就说了自己最喜欢的，“我个人对青啤新品推广这个项目最感兴趣。”
郝璟话音刚落，就感觉身旁的王清扭过头盯着她，审视地看了一会儿后才转过头。
“好，青啤的品牌负责人后天落地延城，这个项目你来执行，我会找视频部的同事配合你，出现的所有问题你们及时跟我确认。”
这回王清像是彻底不高兴了，一张脸彻底板了起来，对面的 Amy 朝郝璟努了努嘴，郝璟别开眼神，就当是没看到。
“怎么了王清，你有问题吗？”周奕海坐在深色老板椅上，一边转笔一边朝王清示意，“最近旅游 APP 的那个项目也很重要，你把精力都放在那上面，人手不够你跟我说。”
“知道了，”王清低下头，“我没什么问题。”
郝璟坐在一旁，大致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多半是周奕海曾经许诺王清来负责这个冰雪节项目，到嘴边的肉突然被抢了，换成谁谁都不会舒服，她本想着找个空隙向周奕海说明一下，自己可以辅助王清做这个项目，没想到刚开完会，周奕海主动叫住她，
“郝璟，你留一下，”周奕海说完看向剩下那两个人，“你们两个先出去吧，帮我把门带上。”
郝璟留意到王清关门时并不好看的脸色，开口向周奕海道，“周总，我觉得冰雪节那个项目......”
“我让你留下就是为了跟你解释一下，如果你是怕得罪人，大可不必这么想，”周奕海坐在电脑前，保持着老板的那种儒雅风度，“我从来没有承诺过王清这个项目，我让你来执行的原因也是因为我注意到你曾经在上家公司做过类似的活动，所以你可以放心接手，如果做得不好，我也会随时换人的。”
周奕海的说明让郝璟稍微放下心来，毕竟她不想进公司第一天就得罪了自己部门的同事，她说了声“谢谢老板”就退出了办公室，等回到工位上，Amy 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用余光看了眼旁边的王清，有眼色地低下了头。
好在终于挨到下班时间，郝璟收好东西，一边走出大厦，一边打开微信，时间刚好，她点开杨非的头像，想了想还是给他发了一段文字：
【杨医生，我今天可以去医院喂猫吗？】
发过去之后，郝璟仔细盯着上面这行绿色的小字，斟酌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对，撤回又显得太刻意，于是又在下面找补了一句：
【我来接我姑姑下班，想着正好可以来喂猫。】
郝璟头一回如此庆幸自己有一个在医院工作的姑姑，这回就显得不那么刻意了，郝璟暗自向郝裕玲道歉的同时，将手机捏在掌心，默默盯着手机屏幕，过了几分钟，杨非发来了一条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