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完之后，谁都没有再开口，她开车一向稳当，以至于当她拐完一个弯看向后视镜的时候，发现副驾驶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郝璟下意识调低了车内音乐的音量，低沉的爵士乐悠长婉转，渐渐融入了窗外的夜色。
郝璟将车子缓缓停到了永安佳苑的大门口，也许是非本小区的车牌，道闸的闸杆落下将车子拦住，有保安从小亭子里走近郝璟的车窗前，郝璟降下车窗，一股寒风灌进车内，一旁的杨非睁开双眼，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时略微倾过身，礼貌地开口，
“麻烦帮忙升一下杆，这是我朋友的车。”
听到朋友这个称呼，郝璟微微握紧了方向盘，车内的灯光昏暗不明，此刻的安静随着杨非的醒来也开始变得格外清晰，郝璟的余光看向他，他正默默整理着身上有些褶皱的衣服，神色里似有歉意，
“不好意思，刚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杨非一边说一边用手给郝璟指方向，“前面那栋就是我家，你把我放下来，然后直走右拐，从那个门出去更方便。”
“哦，好。”
这段路比她想像的要短很多，郝璟照着他指的方向往前开，然后将他放在路口。
“今天谢谢了。”杨非低头看了下手表，“早点回家，到家，发个微信。”
郝璟微怔，随即点点头笑了，“好”。
杨非下了车，看着郝璟的车驶向前方，直到拐了弯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转过身走向自家单元门的方向，然而刚一拐弯，就看见楼门口正等着一个女人，杨非很快便认出来了那是胡云舒，毕竟他们曾经谈了一年恋爱，还做了将近三年夫妻。但此时此刻在这里看到她，杨非还是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
离婚后的第一年，他们曾经见过一面，那时胡云舒已经再婚，对像正是在胡云舒与杨非婚内和她一起去泰国游玩的人，杨非当时也不得不向缘分这两个字投降，也许他和胡云舒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她也注定将和另一个人共度余生。
他们相遇在微时，彼时杨非还只是医学院的学生，胡云舒则在隔壁的传媒大学读书，他家庭条件不算好，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能从延城考进大城市的医学院已是实属不易，本来无暇考虑婚嫁，但大概是因为同样出生于并不完整的家庭，他们在朋友的介绍下熟悉了彼此，并渐渐对彼此有了心动与心疼，那种想和对方迅速建立起一个家庭的愿望渐渐在心底萌芽。
但来得太猛烈的东西似乎都很难留住。结婚第二年，杨非的事业上了一个台阶，工作越来越忙，时常要 24 小时待命，准备被医院的一通电话叫走。那时的胡云舒开始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她希望杨非能像从前一样没有缝隙地陪着自己，就像她小时候从来一直期待的那样。
但杨非还是没能做到，彻底爆发的那次，是他清晨手术归来去机场接刚刚从泰国游玩回来的胡云舒时，发现和她站在一起的是另一个人。那时他们四目相对，心中对这段感情都有了各自的处决。
杨非尽一切努力推掉了部分工作，想修复这段奄奄一息的婚姻，他们于是像普通夫妻一样逛菜市场、做饭、散步，但他们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抱在一起入睡，谁都知道，但谁都没有说出来。
直到杨非的母亲被确诊了胰腺癌，那段时间他的精神很差，看着病床上日渐衰败的母亲，心中痛苦不已，守在床边多日，不光是觉得累，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那段时间他很少回家，胡云舒也很少出现，就像是默认了这段婚姻即将走到尽头。
母亲去世后的三个月后，杨非和胡云舒正式离婚，他把二人省城的房子留给了胡云舒，自己住到了医院宿舍里，很长一段时间他经常梦见母亲，有一次半梦半醒间他对着门口，想把很多事情说给她听，门就那样开着，他看得很清楚，却没人回应，醒来后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开始不对了，他最终还是递上了辞呈，回到了延城。
“之前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我放年假，出来散散心，之前给你寄行李你留了这个地址，我就直接过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胡云舒笑得舒展温柔。
郝璟的车还没开出小区，倒车时眼神留意到扶手箱边上的咖啡，是刚刚杨非落下的，她拿出手机给杨非打了个语音通话，没有人接，她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手边的咖啡，下车走向杨非刚才说的单元楼门。
第10章 第十章
10
郝璟循着记忆拐回刚刚那条小路，一边给杨非发了个微信让他下来取一下咖啡，再次抬头时却看见不远处单元门前正相对站着两个人，即便还有一小段距离，郝璟依然认出了那是杨非，而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灰绿色羽绒服的女人。
一秒的停顿后，郝璟迅速收回脚步，拿出手机，将刚刚发出去的那一条微信撤回。
他看起来并不需要这杯咖啡。
郝璟低头沉默了两秒，然后顺手将咖啡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离开。
*
杨非和胡云舒面对面站着，胡云舒抱着手臂，扫了一眼似乎并不准备邀请她上楼的杨非，终究还是忍不住，
“外面这么冷，能上楼聊聊吗？”
杨非依然站在原地，像是早知道胡云舒会这么说，脸上的神色如常，他拿出门禁卡将单元门打开，两人走进楼道里，杨非却停下了脚步，似乎不再准备往里面走，胡云舒看向他，眼神夹着说不清的情绪。
“之前在电话里说得已经很清楚了，”杨非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却没有任何反应，“还想说什么就在这儿说吧。”
就在几天前的那通电话里，胡云舒说自己结束了第二段婚姻，当时他们高调在一起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样的草草结束是杨非没想到的，但他心里有惊讶，却没有额外的波澜。
杨非了解胡云舒的性格，也清楚这笑容的含义，她总是游走在情绪的边缘，情绪起伏不定，渴求迅速进入一段亲密关系，然而真正落到实处，却发现这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反覆试探对方到底爱不爱她，他理解胡云舒的矛盾，也曾经试图疗愈，甚至陷入自己是否真正存有爱人的能力的痛苦。
但现在不同，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他已经走了出来，而她在经历了一段原以为会是救赎的感情后，又试图回到原地。
“杨非，”胡云舒迟疑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时眼睛里已经蓄满了眼泪，“我知道我们之前的婚姻里有太多矛盾，我也知道我自己的问题，但我只有这样反覆确定，我心里才会舒服，你明白吗？”
杨非沉默了两秒，刚想回答，但却一下子被胡云舒打断，这一次她的语气变得急促和偏执，
“是你，你没有给我足够安全感，难道你就不承认你也有责任吗？”
“我没有不承认，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的生活已经恢复正常，工作，社交都在正常进行，像没有遇见你时一样，”杨非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我会注意其他异性，也会期待有一段新恋情，所以我们之间再讨论这些问题已经没有必要了。”
杨非的背脊挺得笔直，即便对面的人泫然欲泣，他还是拒绝顺水推舟突破他们之间的界限。
“你住在哪里？我帮你打个车。”
胡云舒不说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你上楼去住，我回宿舍，你回省城之前，我不会回来。”
杨非说完，将钥匙塞给胡云舒，没等她再做出反应，转身离开。
*
郝璟回到家的时候，郝裕龙和郝裕玲还没睡，一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另一个则窝在沙发一角和同事视频，然而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时，却整齐划一地望过来。
“回来啦，”郝裕玲打量着郝璟，眼神里带着探究的意味，“去哪玩啦？”
郝璟在玄关换了鞋，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始终没说话，低头淡淡地瞟了一眼郝裕龙，看见他立马低下头吐了两口茶叶，就知道他准没跟郝裕玲说什么好事。果然郝裕玲率先受不了郝璟的沉默，等她走进客厅时便倾身凑上前拉住她的手臂，表情急切，
“你跟我说说，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和男生在一起？”
……
“没有。”
郝璟拂掉郝裕玲的手，趿拉着拖鞋想往卧室走，却被郝裕玲拉住没放，郝璟回头看了一眼，郝家姐弟俩正眉飞色舞地互相使着眼色，她叹了口气，使劲一拽将手抽出来。
“别使眼色了，你们当我瞎的吗？”
郝裕玲闻言只能讪讪地收回手，表情还在嫌弃郝裕龙情报传得不够精准。
“那你就直接跟我们说说呗，处朋友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儿。”
郝璟想到自己刚刚那位“朋友”，胸口只觉得一阵窒闷，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谁说我处朋友了？身边有男的说话，就意味着我跟人家处朋友？那这么说我处了一卡车朋友，”郝璟没好气地怼过去，同时转头看向一边状作没事人的郝裕龙，“下回自己该吃什么药，自己记清楚，我没空总提醒你。”
郝璟说完，就趿拉着拖鞋走回自己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一摊烂泥似地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给曾晓乔发了个微信，告诉她车子自己明晚还回去，曾晓乔倒是回复得很快，只是也同样在八卦她和杨非是否在归家途中发生了什么浪漫韵事，郝璟只回复了一个再见的表情包敷衍过去，然后就按下侧边键锁住手机，黑暗的屏幕倒映出她的脸，嘴角的弧度向下，不带任何表情。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此时又收到一条微信，郝璟点开，是杨非发过来的。
【杨非：安全到家了吗？】
郝璟的胸口上下起伏，她将手机扣在床上，并不打算回复，等到闭上眼思索了十几秒后又将手机翻了过来，只回复了一句：我到家了，晚安。然后就将手机扔到一边。
另一边，刚刚回到医院宿舍的杨非看见郝璟回复的这条消息，手指微微顿住，停在聊天界面上盯了屏幕良久，最终也只是回复了一句“今天谢谢，晚安”。
*
第二天郝璟醒得很早，准确来说，是被郝裕龙弄出的动静吵醒的，她从前在家的时候基本没睡过懒觉，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无论多晚或多早，郝裕龙总是能制造出各种噪音，就像是故意不想让她舒服一样。
郝璟窝着一肚子起床气坐在客厅，拿出咖啡粉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反正也已经被吵醒了，不如掏出电脑改简历，郝裕龙见状又探头探脑凑过来，被郝璟一记眼刀吓得赶紧离远了些，收拾收拾就离开去了特产店。
等到改得差不多了，郝璟又想起昨晚崔冉给她介绍的那家广告公司，点开那个人的名片请求添加微信，没想到不一会儿就通过了验证，对方的微信名叫孙永欢，他知道郝璟是崔冉的朋友后态度本就不错，在得知郝璟曾经供职的地方后更是又热情了几分，郝璟将简历发过去，又在网上查了查这家名叫“海昕”的广告公司曾经做过的项目，也生出了几分兴趣，两人一拍即合，定下下午就去公司进行一轮初面。
公司在距离延城中心不远、看起来年代比较久远的写字楼里，郝璟在楼下给孙永欢发了微信，对方告诉她直接从电梯上 10 楼。
公司的规模不算大，但整体环境看起来还不错，办公区分成两部分，一面是核心部门，另一面偏小的区域是行政部门，中间则是总经理的办公室，会议室、接待室一应俱全，四周是透明的玻璃。坐在工位上的职员们看见和孙永欢一起走进来的郝璟，都忍不住望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进入会议室，孙永欢先是针对郝璟的简历大致问了几个问题，郝璟将自己在从前公司经手过的案例拆解开来，孙永欢看起来还算满意，不一会儿就安排了另一位业务部门同事二面，对方是一个留着大波浪的女同事，郝璟过去积累的行业经验和专业技能都算扎实，对方大概觉得她经手海昕的项目绰绰有余，延城的广告客户往往不是大家熟知的品牌，他们处于品牌建设的初期，没有资金与一线城市的大广告公司合作，郝璟却觉得是能够通过量身定制广告和传播方案的方式赢得口碑的好机会，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半个多小时，与其说是面试，其实更像是交流行业经验。
等到郝璟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一下午的接触下来她对这个公司还算满意，虽然还没聊到薪资待遇，她也知道这里的工资肯定会比之前降了一些，但好歹没了房租和高昂的日常开销，工作内容还是她比较喜欢和擅长的，这样想来，还是要感谢给她介绍工作的崔冉。
郝璟去超市买了点小朋友爱吃的零食和牛奶，然后拿去浪咖啡准备送给崔冉的女儿，就当是表达感谢，今晚浪咖啡的人不算多，郝璟进去的时候，崔冉正坐在吧台上，看着一旁的向西喂小年糕吃饭，那画面看起来格外和谐，以至于郝璟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能联想，走过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你来啦，”崔冉见她来了，露出笑意，拍了拍旁边的高脚凳示意她坐到自己和小年糕中间，“喝点什么？今天我不请你了行吧，你放心点。”
“今日特调是啥，给我来一杯吧。”
郝璟摸了摸旁边小年糕的头顶，然后朝向西笑了一下。
“成，随便给你调一杯无酒精的。”
向西说完起身绕进吧台里。
“年糕，这是阿姨给你买的，拿去吃吧。”
小年糕抬起头，眼睛眨巴眨巴，甜甜说了句谢谢阿姨。
“不客气。”郝璟轻轻掐了掐小年糕蜡笔小新一样的侧脸，转头笑着看向崔冉，“我下午去海昕面试，弄完了以后顺手买的。”
崔冉的眼睛亮了亮，“你去海昕面试了？怎么样？”
“感觉还不错，约了明天终面，所以，谢谢你。”
郝璟的眼神真诚，崔冉反而被看得不好意思，“别谢得这么早，如果真的定下来了，到时候再谢也不迟。”
“对了，跟你说个八卦，”崔冉一脸神秘地凑过来，“今天白天店里来了个女生，好像和杨非有点关系。”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不是他那是谁
崔冉的笑容神秘，郝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点点头，脸上的表情配合地微微露出惊讶。
“我就说他怎么那么抗拒我给他介绍朋友呢，原来可能是有原因的。”
崔冉一边接过向西调好的饮品递给郝璟，一边摇了摇头道。
“谢谢，”郝璟接过饮料，低头啜了一口，然后佯装不经意地开口，“杨医生和那个女生，一起来喝东西吗？”
“不是，这样说起来也倒挺奇怪的，本来早上杨非发微信让我帮他做杯美式，不一会儿那个女生来了，我以为只是寻常顾客，她在店里点了几杯咖啡准备打包带走，结果等咖啡的时候杨非就进来了，他们就在那儿说了一会儿话。”崔冉皱着眉回想，“我问他那女生是谁，他也不说，更让人好奇了。”
“我劝你啊还是别打听了，”一旁的向西放下手中的摇酒壶，加入到她们俩的聊天中，“我觉得他们俩不像有什么的样子，你没注意非哥都没收那位女士的咖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