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是,庞加莱研究所距离高师不远, 就在拉丁区,十分方便。
另外还有法国高等数学研究院(Institut des Hautes Etudes Scientifiques,缩写IHS), 位于枫丹白露,占地很广, 足有25公顷,自带森林,环境非常优越,也很安全,周边几乎没有什么住户。
康妙玟狠狠心动了:哇喔!
要说普林斯顿大学的数学研究所也是北美首屈一指,但好像法国更特别一点,IHP和IHS都很不错的样子。来人还介绍,她要是去研修班,研究所还会有补贴发放。
哈!这样也行!
来人留下了几所研究所的资料,康妙玟研究了一番。
研究所的讲座和研讨班、研修班不跟大学教程配套,讲座除了圣诞节、复活节等全国性节日之外,全年至少10个月都有;研讨班更多,大多为期3到5天,开放给全法国年轻数学家和学生(主要面向博士研究生)申请,会有交通费用的补贴,不多;研修班一般是几周,大多4到8周,属于密集型的提高班,提供给学有余力的研究生,也主要是博士研究生。
各家研究所还会招收一些博士后做研究,有研究资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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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雅克教授和弗朗索瓦教授一起为她制订新的学习计划,计划安排她下学期开始修读博士课程,同时开始做博士论文;6月庞加莱研究所有数论方向的研讨班,她可以申请;另外下学期9月有普林斯顿大学的数学家会议,她也要去参加;明年2月寒假之后去高等数学研究所进修8周。
和同行交流在数学界尤其重要,没有谁是真正意义上的单打独斗,研讨班的意义就在于此。
但是,等等,她还没有决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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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拉尔·洛蒙教授几天后来了高师。
他本来十分兴奋,想着对于孪生素数猜想有了新进展,真是让他得意得很:谁没有做梦解开一道让人挠破头皮几十年甚至百多年没有被人解开的难题呢?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错误,或者别的——一个18岁的女孩居然能够指出他的错误?
他一定要见见这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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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生素数猜想已经经过许多前辈数学家的研究,从波利尼亚克到哈代到勒让德到高斯到希尔伯特到陈景润。素数理论上有无穷个,那么孪生素数理论上也就有无穷对,但实际上用数学方法“证明”这个猜想很难很难。
一个精确表达的公式为:Q=plm1+b1=p2m2+b2...=pkmk+bk(1),其中,p1、p2、...、pk表示顺序素数2、3、5...等——
洛蒙借助了计算机程序来计算,他带着最新的计算结果到了高师,与老友戈雅克和他的学生康妙玟、自己的学生吴宝珠讨论。最后他发现自己的算式一开始就有了偏差,因此计算机计算的结果也是错误的。
他大失所望,神情沮丧。
戈雅克安慰他,“没关系,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个算式不正确。”
洛蒙闷闷不乐,“这说明我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哦,该死的上帝!”
吴宝珠看了一眼康妙玟:她似乎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洛蒙教授是当代法国数学家,他还算年轻,今年42岁,在数学家来说正是知识储备和创造性思维最活跃的年龄。能在法国数学界崭露头角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洛蒙80年代运用傅里叶-德利涅变换简化了韦依猜想,因此在1987年获得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银奖,有消息说洛蒙教授很可能会在纪念会成为法国科学院院士。
他当初申请巴黎十一大完全因为洛蒙教授,30多岁的博导非常年轻了。他的本科在十一大就读,如今在高师攻读硕士,导师便是洛蒙教授。
康妙玟有点尴尬,好像不自觉的又做了一次指出别人错误的人,但真理应该是越辩越明的,她不应该为此感到不安。她想着换成吴宝珠会对指出别人的错误不安吗?应该不会,男人总是有足够的自信。
她检讨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做做心理建设。
洛蒙看着她,“你很出色,你的头脑很灵活,计算能力也非常强大,这样很好,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数学家,只要你坚持下去。别让任何事情阻拦你求知。”
“好的,教授。”她想着教授们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她也许会因为结婚、生孩子而离开数学这项事业,或者放慢脚步。
她才不会呢。但这也没必要对教授们特别声明一下,她还很年轻,欧美女性现在初婚年龄正在逐渐推迟,学历越高,初婚年龄越大,因为要念书嘛。按照正常的进度,22岁本科毕业,直接攻读更高学历的话,一般24岁硕士、28岁博士,毕业了怎么也要奋斗几年事业,初婚年龄推迟到30岁以后在高学历女性来说非常普遍。
所以以欧美高学历女性来说,她真的还是个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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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妙玟加入了洛蒙与戈雅克的讨论小组,戈雅克没有跟洛蒙讨论康妙玟的算式,而是跟弗朗索瓦教授一起,跟康妙玟讨论她的算式。
指出洛蒙的研究的不足之处,跟她自己的研究,那是两码事。洛蒙的主要精力也不在孪生素数上面,既然他的算式出了错误,那么他便决定暂时放下。
与此同时,康妙玟正在两位导师的指导下检验她的算式。
有了算式,还要进行计算来验算是否正确,巨大的数字靠人脑是算不来的,这就要用到超级计算机了。
还需要一名编写计算机程序的信息学专家,计算机程序也不是拍拍脑袋马上就能写出来的,因此康妙玟的进展并不快。
康妙玟办公室目前也没有新进展,玛丽莲和她常在一起,讨论的最多,她们讨论许多数学问题,但大多浅尝即止,讨论的深度不够。玛丽莲的知识储备还不够多,这令她在很多时候苦恼自己的阅读量不够。
“真羡慕你,你的记忆力太强大了,”玛丽莲双眼放光,十分感叹,“我怎么没有照相式记忆呢?”
康妙玟笑了笑,“你确定?这种记忆力也说不上很好,因为什么都记得,很烦恼。”
“什么都记得?”
“差不多,除非我觉得没有意义,然后就会清空它。”她做了个手势,表示“扔掉”。
“生活琐事也会记住吗?”
“也会。但没必要。”
玛丽莲点头,“这种记忆用在学习上会非常棒!你会记住所有的课本,是这样吗?”
“是的。”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报到那天我就见过你,你当时穿着一条绿色的碎花裹身裙,你穿的很好看。”
玛丽莲瞪大眼睛:“哇喔!”确实,她一直以为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某一门课的教室里呢。
“我只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想我们会成为好同学、好朋友。”
玛丽莲高兴的笑了,连连点头,“是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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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员们没有什么进展很正常,未来3年内能有一项新进展就算是没白花钱了,所以康妙玟并不着急。
她最近的研究进展是在等计算机专家写程序,她要去租用超级计算机,法国是欧洲的计算机强国,全球计算机老大毫无争议的是美国,80年代傲视全球,欧洲后来居上,中国则还在起步阶段,相当多硬件无法自产,可以说命脉都握在别人手里,完全不够看。
超级计算机分部在各家研究院、研究所、国家实验室、大学等等机构,当然还有各种科技企业。巴黎综合理工大学就有一台超级计算机,康妙玟让助理安柏用戈雅克教授的名义去申请综合理工的超级计算机,租金按小时计算,价格昂贵。
她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戈雅克教授让她先租1小时,超算跟普通家用电脑的计算能力相比是指数级的增长,1小时足够了。
她还在考虑是否要在高师直接念完博士,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她之所以会纠结是因为康奈尔教授一直想说服她去普林斯顿攻读博士,她觉得有点盛情难却。但想想,她所需要考虑的是哪里最适合她,而不是看名气。普林斯顿是很有名气,巴黎高师也不差,就是会被人当是普通师范罢了。
于是她很快便做了决定,直接转为博士研究生,下学期便以博士研究生的身份注册,不需要再次考试,只需要填写一份申请表。实际等于硕博连读,只是没有硕士论文,导师是巴黎六大的弗朗索瓦教授。
她本来就是两边上课,下学期也还是这个节奏,而且要是双学位的话,理论物理方面也是要念个博士学位,所以戈雅克教授和弗朗索瓦教授为她计划了4年的博士进度。
忙还是很忙的,物理的基础课程也很多,基本都是自学,有不懂的去问老师,高师或是六大的教授她基本都可以随便问,就是不上他们的课,教授们也乐意为她答疑解难。
教授们是不是有点太好说话了?康妙玟还以为教授们都很忙,不会搭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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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到了6月,庞加莱研究所的数论研讨班开讲了。
康妙玟申请了研讨班,一期研讨班大概有60多人,来自全世界,每期申请人数都很多,大概有1000多人申请。IHP的做法跟其他研究所差不多,喜欢少而精,因此每次研讨班的人数都不多。
研讨班为期3到5天,每天都有两名主讲人,上午下午各一人,讲1个小时,然后是分小组讨论,小组讨论很松散,随意组合,讨论方向也没人管你。本次研讨班主题是数论,数论本身就是一个大领域,因此可以讨论的方向非常多。
研讨班很有意思,能够结识来自五湖四海的数学人。很遗憾,还是男多女少,数学界也跟其他科技领域一样,男性荷尔蒙过剩。
全世界男人的话术都一样,都是“女人不适合搞科学”、“女人更适合当贤妻良母”,所以可见男人的共性是什么。女性能够合法接受高等教育只是这个世纪的事情,而已经出现了许许多多杰出女性,这说明什么?反而有力的说明了“女人不适合搞科学”完全是伪命题嘛!
所以男人会害怕,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越多,他们就会越来越难以“控制”女性。他们怎么能不害怕呢?
庞加莱研究所接受各种捐赠,资金大致有3个来源:大学拨款、社会捐赠、国家资助,社会捐赠包括企业捐赠,往往很大笔,法国企业家很注重科学发展。科学发展跟所有企业和行业都有正面密切关联,比如移动电话公司,你搞通讯必然离不开科技;计算机公司需要各种计算机语言和算法;电脑游戏公司也一样离不开科技发展。
大学最能体现企业与科技的联系,各种企业一掷千金与大学合作研究项目,有些知名大学能有上百个跟企业合作的项目。所以路威酩轩集团成立了北极星基金,投资年轻的科学家,非常正常。
这期研讨班一共4天,周一到周四,周五则组织外国研讨学者游览巴黎。康妙玟自觉参加了研讨班很有启发,这个世界上聪明人还是很多的,大家各有各的思路,谁是真聪明很容易分辨。
只有一点不太好,男人太喜欢抢话,不管在哪个小组,侃侃而谈的一定是男人,女人则太安静了,她试过争夺发言权,但奇怪的是,其他人更愿意听男人发表意见。
同性相吸吗?或者是男人更知道生物链的力量,他们本能知道“服从”上级,也就是更聪明的男人。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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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宝珠也参加了这期研讨班。
“康,你看上去像未成年,男人很多时候不会当你是个同龄人。”
她摸摸脸,“我看上去很年幼吗?”
“你看看身边的人,白人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显得十分早熟。人们会以为你不超过16岁。”
这也是一种烦恼。
“难道他们不会想,我看上去像高中生,但却能来参加研讨会,我一定是个天才吗?”不是所有的人都认识她,这样避免了被围观,同时带来了她被人当孩子看的可能性。
吴宝珠笑了,“你还要知道男人怎么想的。”
“我管你们男人怎么想!”
他又笑,“好的,是不用知道。那我不说了。”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她琢磨着居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识她,这是她的错!是她太低调了!
数学界跟其他领域一样的残酷,除非你有什么重大突破,不然你就是无数默默无闻的金字塔底层,直到你站到金字塔的塔尖。最近的例子就是怀尔斯,他关于费马大定理的论文全文发表在《数学年鉴》上,该期《数学年鉴》只发表了他这一篇论文,现在,全球媒体都在轰轰烈烈报道安德鲁·怀尔斯,就是普通人也不得不从杂志封面知道了他。
而且她还太年轻,男人第一轻视女人,第二轻视孩子,她两样都占全了。
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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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克狄开车来接她,“累不累?”
他5月底便飞来法国,租了一间公寓。不差钱的男人压根不考虑房租问题,只考虑是否方便,公寓距离高师的女生宿舍只有10分钟路程,他走着都能过来。
每天早上给她带新鲜出炉的面包当早餐,还学会了溜进宿舍楼。宿舍楼没有中国大学的宿舍值班员,只有宿舍管理员,宿管不是24小时都在宿舍楼里,因此女生宿舍楼里会出现男性。
其实有点乱,康妙玟不喜欢宿舍楼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能进来,感觉不很安全。
她在门上多装了两道安全栓和门锁,罗克狄便说:“或许你可以考虑不住宿舍了。你下学期不是要增加去六大听课的时间?不如这样,我给你找一处正好在两所学校之间的公寓,你住在公寓里,车停在楼下,更方便一点。”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她怀疑的看他。
“没什么鬼主意呀,就是怕你太累了。”他一脸正气,“宿舍条件又不好,没有厨房,没有煤气灶,想做饭只能用电器,太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