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我还不想吃。”
“看来是寒舍的手艺不如客人家里的了,我们是普通人家,做的都是平常点心,让贵客见笑了。”
“这可抬举我了,这些点心色香俱全,想必很美味,只是我读书入神,不想分心,所以才没动过。”
“看你手上没书,想来已经告一段落了,既然这样,贵客怎么不过来尝尝看?要是被婆婆知道你一口未吃,会数落我们招待不周的。”
栾芾恨不得打几下把书早早收回去的那只手,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叶素芸低头倒了两杯茶,金线从她之前额头的位置飘过,她把茶杯分好,抬首浅浅一笑:“客人都有什么人同行?所为何事?”
栾芾恰巧和她四目相交,只看了她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她的眼睛很亮,瞳仁仿佛透着红光。
“客人,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以放心说。”
栾芾深深地看着她,眼神越来越茫然,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她很亲切——“这个人很好,值得信赖,可以说在她听”,心里在这么想。
在张嘴说话的刹那,栾芾仅存的一丝理智让自己摸上方肆给的珠子,念珠忽然发出一道强光,她犹如被当头棒喝,打了个激灵,眼中迅速恢复清明,今天第二次感到后怕。
“啊!!”叶素芸被强光刺到眼睛,紧紧捂住双眼,这次就没能躲过越来做密集的金线,金线接二两三的直直刺入她体内,她分出一只手捂住被刺的地方,咬咬牙,兰花指一翻,一股红光护住了身体,把金线挡在红光之外。
栾芾借机退到门口:“你是谁?叶素芸本人在哪?”
女子睁开眼睛,流下两行血泪,冷笑:“凭你也配知道?”
“凭你也配不说?”
方肆的声音!栾芾心中一喜,伸头看对面他走的那个门,不料开门声在她身后,接着腰间一紧,人被他带出了门外。
方肆目不转睛地走进去,垂眼看她:“说,可以让你死得更痛快。”
栾芾囧了,有这么问话的嘛?横竖都是死,不争馒头争口气。
果然,女子哈哈大笑:“方家人是吧,听说过,我不少同族都死在你手上,我道行是比不过它们,今天你的手里或许又多了条命,可我不怕!我可以死,但是不会让你好过!”
“找死。”他捏出雷符,用力掷去。
雷符化成一道雷劈向她,她赶忙汇聚妖力,反手攻去。
一柱红光在空中和奔雷碰撞,刺目的白光和红光爆炸开来,“轰”的一声,威力随着光芒向四面八方散开,主楼被震得晃了几下,栾芾拍着胸口又后退了几步。
“哼,雕虫小技。”方肆拔出盘云剑,面无表情地刺去。
女子灵敏地闪躲,手一挥,幻化出长剑和他交手,基础剑招和连招使得行云流水。
他们速度过快,外人只见一黑一白的身影在纠缠,眨眼间,两柄宝剑已经使出了扫剑、劈剑、旋转剑,兵器交接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百招之后,女子气喘吁吁,方肆仍从容自若,趁她矮身躲避剑气时,他摸出雷符搭在长剑上,快速念完口诀,惊雷滚滚、剑势如虹。
女子大骇,手一甩,宝剑化为虚无,以一身修为化作护盾,硬接了这招雷剑。
两道光柱在空中相撞,一时僵持不下,女子嘴角淌血,面露颓色,苦苦支撑。方肆勾了勾嘴角,凝神提气,顿时雷光大涨、剑气凌厉,轰然击在了对手的身上。
“噗——”女子跌在地上,喷出了一口热血,修为只剩不到一成,维持不住完整的人形,尾骨处冒出了五条焉巴巴的尾巴。
方肆收剑,平了下气息,不屑的嘲讽:“七尾妖狐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你只修出了五尾。说,你顶替的那个人在哪?”
狐妖呕出了一口血,虚弱得动都动不了,嘴角扯了个得意的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素芸,我也想知道。”傅家六少站在门口,怔忡地看着她。
“云纪……”狐妖看到他又惊又惧,又呕一口血。
方肆皱眉:“不是让你们躲好?”狐妖虽然奄奄一息,拼尽全力还是能杀死人。
“她不会杀我的,我知道她爱我,即使是现在。”傅云纪走过去,扶起她,双目通红,“我从小就见过真正的素芸,她向来文静柔弱,现在想来,三年前那个和我上树取风筝、下水挖藕、策马奔腾的人不是真正的素芸,而是……你吧?”
狐妖乖顺的躺在他怀里,痴痴地点头。
“真正的素芸呢?你杀了她?”
“我没有,跟我没关系。”狐妖揪住他的衣领,头摇成拨浪鼓,“她自己在我的领地里病发而死,你们来过我的领地,我记得你,你远远的对我笑,让我躲得远远的别被人类抓走剥了狐皮……我还想见你,就变成了她的样子去找你。”
傅云纪沉默着,实在回忆不出一星半点,那只是他人生中不起眼的一瞬间,想不起来再正常不过。
他慢慢松开她,狐妖双手抓住他的衣服,傲气全无,盯着他的眼睛哀求:“你嫌弃我是妖?你害怕我?”
“刚知道的时候,怕,现在不怕了,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傅云纪掰开她的手,又怕弄疼她不敢用力,一来二去,四手难舍难分的绞在一起,他看着沾上血的那几条白色尾巴,眼中流露出爱怜,“毛茸茸的,手感肯定很好,这么一想,妖也有几分可爱。”
“那为什么不行?”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是你杀的吗?”
“……是。”
“你残害了我的手足,我们便不可能。”
狐妖抬头看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不希望他们活着,我杀了他们,这竟然成了你抛弃我的理由?”
傅云纪皱眉:“我没这么说过,你别胡言乱语。”
“你每次一喝醉,就会抱怨跟你不是一母所出的五个哥哥欺负你、打压你、陷害你,你说你几个哥哥为了能多分家产还派人暗杀过你,你说你恨他们,咒骂他们不得好死。”狐妖使劲一拽,让他也倒在地上,目光灼灼,“比起你先被他们杀了,不如我先杀了他们,你也希望他们死!”
傅云纪惊骇过度,一屁股坐到地上。
栾芾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续,余光看到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听墙角,叹了一口气,进门走到方肆身边,把珠子和雷符塞给他。
狐妖步步紧逼:“你们人类常说酒后吐真言,就算你不记得你说过这些话,你心里必定是这么想的,否则你不可能会多次说出这种话。”
傅云纪回神,双眼含泪:“我们六兄弟是不合,是时常有较量,我确实有过那么一瞬间想报仇,想让他们都去死!可是这种想法存在的时间很短暂!人在痛苦的时候都会说几句气话发泄你明白吗?!大部分时间里,我是希望他们活着的!好好的活着!”
狐妖被他的大吼大叫吓住,一时不察被他挣脱。
“如果你是好妖,我可以不在乎你的身份,偏偏你害死了我的哥哥……我不想再看见你,也没脸再见父母、嫂子们、侄儿们。”
傅云纪泪流不止,猛然站起来,刚迈开脚,狐妖紧紧抱住他的腿,惊慌失措:“云纪……云纪,你不爱我了?你恨我了?”
“夫妻三载,情浓爱深,不假;乾坤颠倒,悔恨怨怼,也真。你我就此别过,愿不复相见,若不幸再逢,只愿擦肩陌路。”
说罢,他狠心抽身,在家门外磕了几个响头。
“傅云纪!”狐妖想追,奈何力乏,吐了几口血,大喊,“我叫弦染!不是叶素芸!”
那个毅然决绝的背影没有停歇,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狐妖凄然一笑,喃喃自语:“明明你想过杀人,我替你做了,你在他们死后也过得更好了,你却怪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像以前一样双宿双栖有什么不好?!”
她身上迸发出红光,眼睛变得赤红,五条尾巴飞快的摆动,栾芾怕她狂性大发,担忧傅家老小丧命,赶紧拉了拉方肆的袖口。
“她走火入魔了,有修为时都有危险,更别说此时只有一口气吊着命。”
不出他所料,狐妖回光返照仰天狂笑,用尽全力叫喊:“如君所愿!不复相见!”
她摇摇欲坠,喷出一口心头精血,重重倒了下去,触地的瞬间白光一闪,一只毛色失去光泽的白狐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女冠:女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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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第70章 方外遇游士15 ┃我会给你超度的
返程途中,哑叔专心开车,方肆闭目养神,栾芾面向窗外想心事,车内沉寂。
她想通了很多事,比如方肆为什么让她去第一道门断事、今天为什么带她来傅家,他是在用实例教她:人鬼殊途、人妖陌路。
栾芾还记得,在新培镇的洞窟里她跟系统要金手指时,系统说过一句话,它说考虑到她的承受能力不建议她开天眼。
当时她以为系统指的是她看到鬼怪会害怕,今时今日她才明白系统那番话的真正含义,让她难以承受的从来不是什么孤魂野鬼的恐怖面目,也不是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而是内心感受到的无力与污浊——无力是她没有办法穿回过去救苏娘,污浊是狐妖对付傅家四兄弟的残忍手段让她难以接受。
而从今往后,她会看到许多个类似徐凌和苏娘、傅云纪和狐妖的故事,亦会遇到像傅夫人得知真相后拿着菜刀对着白狐尸体乱砍泄愤的情况,当时血肉和狐毛飞溅了满屋子,太掉san了。
栾芾下定了决心:“我会好好跟你学本事的。”比以前更加刻苦,就算不能帮他也一定要做到自保,不过,“以我的资质,什么时候能有你一半厉害?”
方肆即答:“两百年后。”
“你认真的?”
“当然。”
“……”太打击人了。
哑叔不忍心,安慰:“其实不用那么久。”
栾芾恢复了精神,果然她有机会成为下一个天师吗?
“一百五十年就可以了。”哑叔很公正的说。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方家人是天纵奇了,普通人拍马拍一辈子都赶不上的程度。
她原本自信的心被打击得七零八落,郁闷地看向窗外的景物。
车子开到村口猛然急刹,只见一位皮肤略黑的青年跳到大路中央挥手拦车,嘴里叽里呱啦地喊着什么,见车子停了,青年连忙跑到车窗前。
“天师救救我女儿吧!她病了好几天了,大夫都瞧不出来是什么病,只说时日无多了,我早上听人说看见天师的车下山了我就在这里等,看在我诚心等了半天的份上,天师就去看一眼吧!”
和第一道门门庭若市一样,途遇拦车对方肆和哑叔来说不是新鲜事。
这事说来话长。
千泽山原本是荒山,只有盘云观屹立在此,来盘云观求见的人不是被妖魔缠上就是被鬼怪附身,千泽山有方家设下的结界,普通的妖魔鬼怪不能靠近,即使它们附身人类混进了结界内它们也不能久待,否则灰飞烟灭。
有机敏的信士发现了这点,为了躲避非人之物的纠缠,干脆在山脚下圈地盖房住下了,长年累月,一代接一代,慕名迁来此地的人越来越多,名唤安居村。
之前说过,道修重因果,盘云观是安居村的因,盘云观就世代庇护安居村,方家有条铁律:出师之前不能因业内之事出蒙浬。
在方肆初到新培镇那天,老周奚落他是只在蒙浬市看阴宅的井底之蛙,就是因为有这条铁律在。他要遵守祖上定下的规矩,在修为有所成之前不出蒙浬,就近照看千泽山地界内的生灵。
十道九医,以前他偶尔替有缘人诊治,在村民里的口碑竟比医馆里的大夫都好,当然,这其中有村民对方家人开了“无所不能”的滤镜的因素。
毕竟人命关天,方肆对哑叔说道:“你先回去吧。”
栾芾没有被点名,但非常自觉的下车,走到他身边。
青年奇怪地瞧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匆匆在前面带路。
进了村子,四处喧嚣,市集两旁摆着许多小摊,卖着各种吃食和生活用品,当铺、成衣铺、糕点铺等应有尽有。
村民们的祖上本就是盘云观的信士,能寻到这深山老林来的人家非富即贵,其后代自然不愁吃穿,故而安居村名义上是村庄,实际上是繁华小镇的规模。
青年带领他们避开人群,进了一户普通的宅子里。
他叫钱瑜,媳妇难产大出血没了,去年老父病死,眼下只剩他老母和幼女跟他一起生活。
老母在厨房熬药,整个房子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钱瑜直接带他们去女儿的卧房。
屋里到处是玩偶,衣柜里挂着各色小裙子,角落里有个木马,桌上摆着几样水果,钱瑜当真是把他女儿当掌上明珠宠着。
“这就是依依,您给看看。”
钱瑜撩开蚊帐,床上躺着约三岁的小女孩,面白如纸,身形消瘦,她睡不安稳,嘴里不舒服的哼哼唧唧。
栾芾只看一眼就不忍再看。
钱依依真的快死了,跟徐凌被怨气磨死不同,钱依依是寿元将近,她的气很平和,弱到几近于无,恐怕不久就会病死。
她能看出来,方肆自然比她看得更透彻,可他还是坐到了床沿上替小女孩把脉。
她很了解方肆,他不可能会对钱瑜谎称他能治愈,再待下去只会看到一个得知真相后悲伤到崩溃的父亲,她默默地退出了死气沉沉的房间。
院子里种了些蔬菜,角落里有个鸡圈,毛茸茸的小鸡仔在互啄嬉戏,一道墙,隔绝了生机和死路。
栾芾站了没一会儿,隐约听见方肆的声音,在说什么白芷什么川芎,夹杂着男人痛哭的声音。
方肆面色如常的出来:“走吧。”
钱瑜没顾得上出来送,出了他家大门一段距离了还能听见他的嚎啕声。
生老病死,方肆这二十几年来看惯了太多这样的事。她想起用气去看他往事时,他自父母身亡后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再能令他动容。
栾芾觉得心酸,揪上他袖口摇了摇:“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朝前走的人停下了脚步,眼神不善:“胡说什么,有我在你怎么会死。”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也知道,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有人像那样为我的离去而难过,我挺羡慕的。”
“……我会超度你的。”
“……”这是一个事吗?说一句你会难过不行吗?
栾芾无语问苍天,甩开他闷头朝前快步走,他腿长,没两下就被赶上了。
二人走回热闹的市集,她登时忘了心塞,背包出门就是想着万一有机会可以逛逛街,没想到背对了!
方肆看到她两眼放光的望过来,默许地点了下头。
栾芾立刻指着一个摊子:“我想吃红薯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