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救人。”凌衣衣语调低沉。
诡异的诵经声响起,围在祭台边的村民合上双手,垂目念起祭文。他们的声音急促,一阵快过一阵,一阵高过一阵。
急迫、混乱、危险,充满了邪恶。
想要挣扎的小明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违抗凌衣衣的力气,他无法从凌衣衣的手中逃离。
黄铜的匕首被晃动的灯烛照亮,持匕首的老头在空中画起最后的符咒,默念着神明的降临。
小明双目通红,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凌衣衣,似乎惊愕于她是这样的恶人。
他开了口,将要说什么,却被凌衣衣单手捂住了嘴。
面色沉沉的凌衣衣凑近了小明。
树下的诵经声浩大,尖利的唢呐声和嘈乱的敲锣声响起,震得人耳膜发痛。
“请你忍耐。”凌衣衣停在了离小明极近的地方,她低声开口了。
“不论你能不能理解,我都要告诉你,她的死亡已成事实。”
“在这里救了她,就不能救所有人。”
“阻止一时的邪恶,还是破釜沉舟彻底清除邪恶的源头,你选哪个?”
发问的凌衣衣没有松开手,她并不给小明真正回答的机会。
“你不用选。不用思考,不用犹豫,不用后悔。”
凌衣衣放开了扭着小明的手腕的那只手,她抬起手臂,以五指揪住小明后脑勺的头发,逼他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凌厉而冷沉。
“凭你自己,是战胜不了他们的。”
一路奔波,凌衣衣同样狼狈,她的气息也紊乱了。
但即使如此,她仍有不可被任何外在因素扰乱秩序的内心。
“服从我。”
凌衣衣一边命令,一边将手下移,覆上小明的后颈。
这是掌控要害的胁迫,也是挡住外来危险的保护宣告。
是威慑,也是给予安全感。
“做我手中的工具,会让你赢得更轻松。”
祭台上的尖刀刺下,女孩惨烈的尖叫响彻夜空。
凌衣衣不受控制地收紧了手,她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第32章 红白喜事09
仪式结束, 躺在祭坛之上的幼小女孩心脏被挖出,放进了陶制少女的胸腔里。
众村民正要继续念完最后安魂的经文,异变就发生了。
那陶制的人偶猛然转动了眼睛。
“嘻嘻嘻嘻嘻嘻……”人偶的四肢咯咯抖动, 它的脑袋依旧无力地垂着,但胸膛却突兀地挺了起来。
“啊!!!”距离人偶最近的村民瞬息间就被人偶冰冷的手刺穿了胸膛, 他面色痛苦地倒在祭台上, 溅开大片血花。
周围的村民大惊失色。
那人偶活生生地挖出了他的心脏。
惊恐的村民们慌不择路地逃跑,老宅的门却无风自动, 猛然关闭。
惨白的人偶逼近,面临着死亡威胁的村民拿起武器,慌乱地敲向人偶的四肢。
陶制的躯体一击即碎,可那飞溅开来的碎片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凭空往村民的心脏刺去。
打得越碎, 袭向村民的利刃越多。
就算被踩成齑粉, 那白色的粉末也会凝聚成一根极细的针, 刺瞎村民的双眼。
人偶无法被阻挡,无法被杀死。它成为了嗜血的诡物,不停不断地挖出院子里的村民的心脏。
最后, 碎了一地的陶片再度聚拢, 恢复了完整的陶制人偶的模样。
那是一具沾满血的瓷娃娃。
满地尸体之中, 瓷娃娃抬起了头, 直直看向院子围墙边的古树上。
“姐姐, 下来吧。”人偶冷笑道。
它已经不是那个连话都不能流利说出的四岁小女孩了。
不知凝聚了过往多少的冤魂的意志, 现在的它,已然成为了极其强大的诡物。
“姐姐, 下来吧。”人偶歪了歪头,直勾勾地盯着凌衣衣重复道。
“神已经赋予了我力量, 我们可以为妈妈报仇了。”
“你不过来,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坏东西。”见凌衣衣不回答,眨眼间,人偶就闪现在凌衣衣身后。
“坏东西都要被杀掉。”
“别急嘛。我怕我的妻子受伤,刚想扶他下去。”凌衣衣面不改色地回应人偶的死亡威胁。
“刚好你上来了,就帮我扶小明老师下去吧。”
凌衣衣将小明原本被她扭住的手放进了人偶手里。
小明:“……”
人偶:“……”
人偶猛地甩开了小明的手,动作中是满满的嫌弃,好像小明是什么脏东西。
在把两人都逼进院子后,人偶就再度嬉笑了起来。
“姐姐,我已经许了愿哦。”
院子内堆积成小山的心脏陡然燃起,宅子内的阴影中爬出了许多惨白的瓷娃娃,每一只的背上,都背着一颗腐烂的心脏。
它们围在火堆旁,癫狂地以四肢着地的姿势起舞,像一只只发白染血的蜘蛛。
祭坛边原本摆着王、李二氏祖宗的牌位,在孩童四起的嬉笑声中,那牌位的表面撕裂开来。
从红底金字的祖宗谱之后露出的,是一张神女的画像。
神女有着人首、蛇身,肚腹鼓起,宛如怀孕。八条蛇尾盘踞于其后,卷着八部分人体的器官。
脑、心、眼、肝、足、口、手、脊骨。
与凌衣衣记忆中不同,“脑”的位置不再是彩绘。
“我给女娲娘娘唱了一首歌,她很喜欢。”诡异阴寒的声音从大人偶口中传出,又在无数的小人偶嘴里来回重复。
“女娲娘娘说,这是一个好故事,只要献祭全村的人命,她就能满足我的愿望。”
此起彼伏,就像地狱回荡的低语。
它们把邪神称为“女娲娘娘”。
“姐姐,你也来听听吧……”
人偶凑近了凌衣衣。
“待会儿,你也要学着我的样子,向女娲娘娘许愿,为妈妈报仇……”
“不为妈妈报仇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坏孩子,就要死。”
诡异的童谣狂乱地响起了,与孩童们在心脏燃起的火堆旁跳起的舞步同调。
“鬼新娘,鬼新娘……”
【鬼新娘,鬼新娘】
【上错花轿嫁错郎】
【看那红烛溅鲜血】
【看那新郎坟头上】
【杯酒千里新人慰】
【陶罐百年罗刹含】
【强求不得善缘终】
【何苦新娘换旧郎】
“姐姐,姐姐,你看!”人偶们狂笑道,“妈妈会变成厉鬼,她会杀掉王家和李家上下三代的所有男人,随后是这个肮脏的村子的所有男人!”
死蛇的味道弥漫在凌衣衣鼻尖,被褪下的蛇皮淹没了凌衣衣与所有人偶。
“嘻嘻嘻嘻嘻嘻……”
“全杀光,全杀光!”
比老宅的院子还庞大的巨蛇盘踞在黑暗里,它的身体斑斓紫黄,就像尸体腐烂的颜色。
一个漂亮的女人头安在蛇身上,慈祥地微笑着。
它看向凌衣衣,癫狂的童谣回荡在夜空中,污染着人的精神。
一幕幕戏闯进凌衣衣的脑海里。
这是最初的故事。
原本要当教师的袁可惜被迫成了王剑男的新娘。
她含怨而死,在大女儿的愿望中,化为了厉鬼,慢慢逐一杀掉王、李二族上下三代男人。
为了化解袁可惜的怨气,村民推平了害死袁可惜的那个家,在其上建起了小学,以满足袁可惜生前当教师的愿望。
并在她的怨气降到最低的四年后,找另一个凶煞之人牛不愿来结阴婚,镇压袁可惜。
然而,在结阴婚之前,仇不休来到了恶水村。
仇恨着仇不休的袁可惜把仇不休骗进了棺材里。
仇不休被杀死,成为了袁可惜的替嫁新娘。
这样一来,袁可惜便不会被镇压,她仍自由。
被许配了错的新娘的的新郎牛不愿会发怒,进而屠村。
老道士会杀了彻底化为凶煞的牛不愿。
身为神婆的大女儿会杀了给村里带来灾厄的老道士。
这样一来,全村的人都会一个杀一个,死得一干二净。
大女儿要让全村人体会到自食恶果的后悔和痛苦。
并且不让袁可惜背上更多无辜人命。
大女儿要自己去当那个向神明许愿、献祭全村的万恶之源,向母亲赎罪。
大女儿憎恶着自己的诞生。
因为她给母亲带来了痛苦。
于是她将自己永久地装在瓷娃娃里,不让母亲认出她。
“姐姐,姐姐……”少女模样的陶制人偶拉住了凌衣衣的手。
“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好?这才是真正的红白喜事嘻嘻嘻嘻嘻……”
“妈妈会真正喜笑颜开的……”
“我看到你打坏人了,你能理解我,对吗?”
“来,你也向女娲娘娘许愿吧。”
“如果你不为妈妈报仇,你就是该死的坏人。”
“我要杀了所有坏人。”人偶在凌衣衣耳边嬉笑道,“就算你是姐姐,也不可以活着。”
“姐姐想当故事里被杀的哪一个?”
没有权力类道具的凌衣衣并不具有硬抗人偶的攻击的能力。
线索找到这里就已经很明了了,袁可惜并不是邪恶规则的源头。
袁可惜的大女儿、四年后的瓷娃娃神婆才是。
然而,就算知道了boss和boss的力量媒介,凌衣衣也无法立刻反击。
把凌衣衣引来,是大女儿的阳谋。
她要逼凌衣衣也向神明许愿,成为她的同类、帮手。
并且她早早许了愿,是剧本的最初持有者。
在演到邪恶起源的这一刻,她可以将凌衣衣编入故事中,利用剧本的规则将凌衣衣杀死。
邪恶的童谣回荡在夜空中,一句接一句,从未停息。
拥有无数张嘴的人偶们完全可以在凌衣衣反击之前唱出杀死她的那句童谣。
这近乎是凌衣衣的绝境。
倒回时间、探寻真相,就要付出代价。
所有的信息都明码标价。
对此,凌衣衣早有觉悟。
她并不十分绝望,这个副本和上一个副本不同。
这一次,不是关于“脑”的交锋。
而是围绕着“心”展开的博弈。
这里处处是人情。
一切都起源于剧烈的爱与恨。
凌衣衣微笑起来,她温和道:“妹妹,你说得没错,我和你感同身受。”
“我也想为袁可惜报仇。”
情感才是最大的力量。
“但我会做得比你更好。”凌衣衣侧过脸,看向人偶的眼睛。
“妹妹,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害你妈妈。”
闻言,人偶愣住了。
“你有没有想过,袁可惜并不恨仇不休。”凌衣衣抓住了她的错愕,她不给她缓冲的时间,继续摧毁着她的心理防线。
“你在做让袁可惜永世后悔的事。”
“作为剧本的真正持有者,你应该能看到袁可惜在你设下的舞台中,并不按你所预想的一切表演。”
说到最后,凌衣衣的语气变得无比严厉,近乎于斥责。
“袁可惜无数次想把仇不休从这个罪恶的地狱里赶走,对不对?”
大女儿尖叫起来:“你胡说!而且,就算妈妈不恨仇不休又怎么样?我恨她!”
“如果没有她,妈妈就不会来到这里,也不会如此凄惨,更不会生下令人作呕的我。”
“仇不休有错,她必须死!”
凌衣衣没有被大女儿的癫狂逼退,她继续道:“你给了妈妈掌控剧本的权力,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
“她一定在试图倒回,改变错误的命运。”
说罢,凌衣衣放缓了声音:“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妈妈也会爱你?”
“她成为鬼后不知道你还存在,于是找了小红当女儿保护。你也看到了,她有多喜欢小姑娘吧。”
大女儿歇斯底里的神情凝固了。
“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妈妈也在思念着你?”
“她也会爱你。”
“你让自己死去,成为万恶之源。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对妈妈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为什么要一厢情愿地安排她的人生,不去和她沟通,哪怕向她要一个真正发自她内心的愿望呢?”
凌衣衣深深叹息。
“你在害怕,对吗?”
凌衣衣伸出手,覆上大女儿的脸,以温柔的目光注视她。
“你害怕一旦和妈妈说话,就会得到她厌恶的目光。”
“你害怕认识到,你的存在真的是妈妈心中的污秽。”
“你害怕,自己在冲动之下做的一切会让妈妈恨你。”
“你害怕,面对自己的错误。”
大女儿愣愣地看着凌衣衣。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
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温柔。
从来没有人在看到了她的可怖和罪恶之后,仍不厌恶惧怕她。
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像她理想中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