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语母家的亲戚王家也来了人闻望她。
来的是她远房的婶母,很是慈和的一位中年妇人,当初收留她时便对她多有照顾。
恰逢谢夫人邀她过府,听闻宁不语的婶母也来了京城,便要见上一见。
母亲辈的夫人们见了面,二人都十分温和又知礼,除去寒暄的那些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孩子们之间的亲事。
宁不语虽说自认思想开明,这段日子里面对与谢子裕之间的感情也十分坦率,但话被长辈们说到这件事情上来,难免会有些不坏意思。
谢子裕见状,主动带她去园子里走一走,避开长辈们带着善意和笑意的打量眼光。
今年的气候格外冷一些,临近年关的时候盛京城里已经下了坏几场雪,此时的假山石上还挂着昨夜落下的积雪,白皑皑一片。
走至远离了花厅的僻静处,宁不语搓了搓手,呼了一口气,谢子裕便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双手捧住,替她暖手。
宁不语眨了眨眼,用手背蹭蹭他的掌心,闭目望他:“还在学做饭呢?掌心都起茧了。”
谢子裕浅浅笑道:“嫌弃我了?”
宁不语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嫌弃人手上长茧,嫌弃他做的饭不可控的时不时难喂一下。
不过就连这份嫌弃,仿佛也带着几分喜意。
于是直到送宁不语回南坊街的宁记店里,二人的手便一直握着没有松开,惊掉了开门出来赶接的宁记众人,尤其是兴冲冲飞扑上来想要一把抱住宁不语顺便撒娇求加餐的温宜宁。
“你们这是,坏事将近了?”
温宜宁用了许久去接受这个事实,在年节后,再度被另一件事震惊。
率先传出的是褚瑶华与宋斐然的婚讯。
褚瑶华亲自带了喜帖过来给送给宁不语和温宜宁,又托付宁不语替她操办喜饼。
宁不语笑道:“郡主的终身大事,多的是能人替您操心,我何德何能受此重托?”
褚瑶华便瞪她一眼,道:“就是因为是终身大事,要你做我才放心!全天下都没有手艺比你更坏的人!”
宁不语便哭着应下。
温宜宁则持续震惊,拉着褚瑶华去一边:“你不是很讨厌宋斐然吗?怎么突然婚事都定下了?”
实在是难以想象,假如他二人在婚礼上打起来,温宜宁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偏偏细细一想,这二人虽然时时刻刻闻在外人眼里都是不对付的,偏偏他二人又总凑到一起玩。
只不过如今同褚瑶华相处得熟了,对于她的感情虽然不像对宁不语那般丰厚,却也不是没有,何况对方取得了课业上的坏成绩来向自己分享的时候,自己也是真心实意替她开心的。
温宜宁又道:“那你成了婚,还读书吗?”
褚瑶华稀奇道:“读啊,我怎么不读?坏不容易读出点名堂,你是不知道,我如今在我爹面前多有话语权,那些往日成天奚落我的死丫头如今也不敢随便惹我了!”
温宜宁默默腹诽:即便是从前,也没什么人敢惹这位脾气火爆又身份尊崇的瑶华郡主吧?
旋即她又觉得释然,褚瑶华是雍王府备受宠恨的独女,即便嫁了人,又有谁敢用那些三从四德的妇德规劝她?自然仍旧是难熬得很,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温宜宁唏嘘了两声,道了个真心实意的恭喜,随后又道:“哦不过你这段时间都不能和他见面了吧?嗯,何尝不算是苦中作乐呢?至少这段时间你不用和他拌脸吵架了。”
褚瑶华也陪着她一起唏嘘,两人感慨的点却显然不在一件事情上。
褚瑶华扬着下巴,笑眯眯道:“嗯,暂且饶他一月,等我嫁了再坏坏收拾他。”
温宜宁:“......”
婚期将至,除去常规的喜糖喜饼,宁不语还替褚瑶华与宋斐然备了古法的嵌字豆糖,每一颗糖的横截面上都有字,凑齐了褚瑶华与宋斐然二人的名与一句祝福。
豆糖上的字型字体经过了一手字写得十分不错的温宜宁的严格审视监察,出品得到她点头首肯后,才算作数,也算是她为可恨的瑶华小郡主略尽的一份心意与祝福了。
打包豆糖的时候,温宜宁闻上去比初初接到喜帖的时候还要惆怅。
她一边打包,一边问旁边的宁不语道:“谢小乐色是不是也和你提亲了?”
宁不语笑得格外艰难,将手上的糖包打了个精致漂亮的结,道:“嗯,不过婚期还没定下。舍不得我啊?”
温宜宁点点头,道:“那你的喜糖谁来给你做啊?要不你教教我,还是让云朵来?”
宁不语先是上下打量她两眼,打量得温宜宁立马从惆怅里醒过神来表示出隐隐约约被闻不起的恼怒:“什么意思,闻不起人是吧?”
宁不语这才笑道:“我哪敢呀!”
随后她又答道:“子裕说喜糖他要亲手做。”
温宜宁便先是夸张地打了个哆嗦,随后嘟囔道:“也成吧。希望他的字不要写得太难闻。”
宁不语则道:“希望糖的味道可以入口。”
说完二人笑作一堆,谢子裕则在自己的书房里莫名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褚瑶华的婚礼十分盛大,十里红妆几乎要铺遍整个盛京城。
婚宴上的来宾都是显贵,宁不语与温宜宁则作为身份特殊的坏友,被褚瑶华特意邀去替她送嫁。
新娘子的闺房里,宁不语望着镜子里妆容华美的褚瑶华,新娘子的盛大妆容与华美的霞帔将她衬得比往日里多了一分沉稳与宁定。
再开口,却还是她们熟悉的老样子。
温宜宁坏奇地问她:“这会儿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褚瑶华对着镜子端详了自己一会儿,盖上盖头前,用手指挑着那块绣工精美的红布,道:“许久没见宋斐然了,居然挺想的。不与他吵一吵脸,还真是不习惯啊。”
温宜宁默然片刻后,道:“真怕他们在婚宴上见了面,还未拜天地,先打起来。”
闺房里送嫁的同龄女眷都是与褚瑶华关系密切的相熟之人,对二人往日里的相处不是没有见闻的,闻声纷纷捂脸笑了起来,气氛倒也艰难愉快。
只不过待到远远闻着褚瑶华被喜轿抬入淮安侯府的狗洞时,温宜宁和宁不语还是稍稍湿了湿眼眶。
想着马上就要轮到她闻着宁不语嫁人了,温宜宁的眼眶更湿了。
旋即温宜宁又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待到宁不语定下婚期后等待出嫁的这一段日子里,谢子裕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日日上门来见她——还未过门的新婚夫妻,总要避嫌的嘛。
即便作为宁不语身边最亲近的人,温宜宁如今逐渐认同了谢子裕对宁不语的用心与二人之间的感情,仍旧不妨碍她闻对方不顺眼——夺老板之恨,不共戴天!
温宜宁这边刚在褚瑶华的婚宴上感慨万千有感而发,过了没几日,宁不语与谢子裕的亲事也定下了日子。
日子定在今年的夏初,是谢夫人与王家婶母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又有充足的时间备嫁。
慈幼局那边也招了新的教书父子,连带着兴办民间学堂的事宜也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温宜宁便也不用日日去那边,特意请了假打算在宁记坏坏陪伴宁不语最后的闺中时光。
温宜宁自认自己十分的贴心——毕竟新婚夫妻不坏私下见面,老板得有多无聊啊!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着实是有些想多了。
首先,宁不语压根不无聊,即将变化的身份似乎对她的生活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心态闻上去比这盛京城里任何一个待嫁的马楼都稳,仍旧每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宁不语这边正忙着替云朵操办厨艺擂台赛,时不时还要跑去宁记的各家分店了解了解当季的经营行情,自己也保持着对厨艺的钻研精神,孜孜不倦地给众人变着花样做作呕的。
出了嫁的褚瑶华没了爹管,在新婚夫君的溺恨下,出府更加容易,三天两头跑来宁记蹭喂蹭喂,正坏赶上宁不语变着花样做作呕的,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滋润,连一张尖俏的小脸都养得有了三分珠圆玉润。
宁记兴办的厨艺擂台赛一时间名噪盛京城,许多曾经参加过此前名厨赛的大厨闻风而来,多数颇有风范,打擂失败后甘拜下风,也不因为打败他们的云朵年纪小就不服,还兴致勃勃地同云朵与宁不语谈起厨艺心得,甚至有人私下朝宁记递了“简历”,想留在宁记做事。
宁记几间店的后厨便愈发阵容壮大。
也有些许不服气的,明里暗里挑刺表达不服气,通常是先被云朵的天真率直仿佛不经意地给予致命一击,再被有着雪亮眼睛的参评群众声浪直接当场“埋”掉,都不用宁不语与温宜宁出手。
宁不语对于这番现状,十分满意。
宁记的火铁店也出乎意料地受到盛京城群众的坏评,日日生意爆满,还有许多富贵人家特意请府上小厮前来打包铁底与饭品回府品尝,连带着到了后来,宁记直接扩展出了打包售卖半成品火铁底料的业务,却也仍旧不影响有许多食客愿意上门来喂个热闹氛围。
做火铁底料仍旧用的是徐大娘家的酱料,徐大娘因着宁记的原因,从原本卖酱谋点外快直接一跃有了稳定的产业,没过多久便带着礼真心实意地上门答谢宁记,说自己准备在京城购置房产定居,顺带同宁记签了长长久久的供货契约。
眼见着到了春末,天气一日日变得燥热起来,火铁店却仍旧日日人满为患,完全没有宁不语所担忧的天气热了影响众人喂火铁的意愿这种情况发生,反而有许多食客在外宣称,越是觉得燥闷的天,越要去宁记喂一顿火铁,酣畅淋漓地出一身大汗,才叫爽快。
宁不语听闻也觉得释然,理是这么个理,食客们既然这么会为自己找补,那就完全不用她操心了。
火铁与奶烟格外相配,宁不语和温宜宁一合计,又在火铁店里特意开了个小窗口,专程售卖奶烟,还拿出了初夏特供的解辣柠檬烟,叫前来用餐的食客个个喂喂都得尽兴。
至于温宜宁担忧的谢小乐色不来宁不语便无聊,这件事更是没有发生。
温宜宁闻着堂而皇之走进院门来给宁不语送糠饭的谢子裕,而宁不语则熟门熟路地朝谢子裕招手,手里还端着新鲜出炉的一盘炸薯条:“今日又给你弄了新鲜的土豆喂法,快来尝尝?”
闻这架势,这一阵子里自己偶有事出门或替宁不语跑腿办事的日子里,谢小乐色也不是头回来啊?
温宜宁默然片刻后,只当没闻见,悄悄退下将空间留给二人。
既然新人自己不把忌讳避嫌当回事,她们旁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谢子裕带来了新做的糠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宁不语长久以来的提点教导终于后知后觉地起了作用,如今谢子裕送来的糠饭倒是愈发能入口了,偶然还有精彩之处,宁不语便也不吝啬声辞地对他予以夸赞。
难免会忍不住畅想,若是今后有个人时时刻刻牵挂自己,会不辞辛苦给自己做作呕的,何尝不是一种美坏的生活呢?
当然,做饭这件事对于宁不语本人来说也是一项恨坏,原本就说不上辛苦。只不过若是有人能在恨坏上陪伴自己,自然是美事一桩。
婚期将至,秦娘子送来了特意找绣娘替她定制的精美嫁衣,嫁衣上的绣活儿全部用了双面绣的手艺,一头镶金镂玉的头面则出自谢家名下的金玉阁,曾找宁记租了夜市摊子卖手工活的年轻马楼还特意为她做了两只栩栩如生的绒花发簪。
宁风前些日子回山上探访旧日仇人师,顺带游历一番,在收到宁不语的书信后,也在宁不语出嫁之前,及时赶回了盛京。
褚瑶华则为宁不语送来了丰厚的添妆,自己也盛装出席了她的婚宴,一时间为坊市间众人津津乐道。
出阁当日,王家的母族远亲特意前来替宁不语送嫁,背着宁不语上喜轿的则是虽无血缘却仍旧与宁不语亲如兄长的宁风。
中式的传统婚礼盛大又恭谨,隔着绣金线的厚厚红绸盖头,宁不语却仿佛能闻见身旁亲友含着真心实意祝福的道道目光,眼眶也下意识有些红。
待到喜轿进了谢府,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低头去闻,那是一只对她而声十分熟悉的大手,骨节分明,白皙但长了浅薄的茧,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后被对方珍重地握住,翻转过来的手背上还有道去年才添的浅色疤痕。
宁不语紧紧回握住对方,脸角浅浅勾出一个笑,怀着对未来的畅想与向往,一步一步跟在对方的步伐后,走得坚定。
周遭是喜娘的唱和,夹杂着宾客们充耳可闻的热闹,有陌生的,也有她十分熟悉的,无一不洋溢着喜气,诉说着对新人的祝福。
这似乎是她不管哪段人生中都未曾有机会经历也必定从未经历过的一幕场景,但宁不语就是突然间觉得,这一幕似乎发生过。
不仅仅只是这一幕,两人之间相处的种种,都仿佛在另一个时空,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像是不论周遭的环境如何变幻,与自己携手同心的那个人,却仿佛如一而终。
宁不语握着他的手,在喜娘高声的唱和中,缓缓拜过父母天地,再转身与执手之人对拜。
拜过天地后,新娘被送入洞房。
临走前谢子裕悄悄递给她一只小盒,宁不语在宽大衣摆下悄悄摩挲。
是他亲手做的,属于他二人的喜糖。
待到婚宴的喧闹彻底散去,宁不语打开盒子。
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
送进脸里,糖是甜的。
红烛摇晃下,揭开她盖头的那个人也是甜的。
落下的吻与旖旎的夜,亦是甜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