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玥顿时便进退两难。
皇兄为长,她此时此刻自然无法理所当然坐下受皇兄的茶,即便她再是玲珑心思,这种情况也难免有些无措。
贺若真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但并未作声。
她有所察觉,沈念自然也能察觉。
李凤璟将茶具摆放好后,正要开口便对上贺若真一双清眸。
多年朝夕相处得来的默契,让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顿了顿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罐。
“我去叫个丫鬟来。”
“我来吧。”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李凤璟转头与沈念视线相对,很快,后者挪开了视线,自然而然的走到他的位置,“臣在雪山闲暇时,大多都会以煮茶打发时间,小殿下还未尝过臣的手艺吧。”
李凤璟眉头一扬,与沈念换了位置,“我竟不知沈大人还通茶艺,贺府三年怎从未见沈大人有如此雅兴。”
贺若真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
她确定他是故意的。
李凤璟的确是故意的。
但沈念明明可以不必开口解围啊,也就怪不得他起哄了。
果然,李容玥闻言眼底泛起了几分光。
他此番是为解她刚刚的无措?
然沈念却面不改色道,“小殿下在贺府成日忙的脚不沾地,便是臣想为小殿下煮茶,小殿下也不得空。”
李凤璟,“.....”
他听出来了,沈念也是故意的。
他那三年虽说很忙,但远没有到脚不沾地的地步,只是...他但凡闲暇就会黏在师父身边...
所以这话他没法反驳,只能嗯哼一声表示就此揭过。
沈念自然不会继续这个话题。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后悔!
要是早知小殿下会开口,他根本就不会揽这活。
虽然他确实是见二公主为难才....但他没有旁的意思,若叫二公主误会了还了得。
李容玥垂眸,默默的坐在了李凤璟旁边。
四人围着石桌各占一方,好一段时间都无话,皆默默的看着沈念煮茶。
诚如沈念所说,他在雪山的确曾爱茶道,即便多年不曾动手,一应动作也行云流水,丝毫不显生疏。
李容玥的眼睛几乎没有那双手上离开过。
沈念身子本就弱些,加上在京城受了重伤,虽一直用汤药养着,看起来却依旧很是羸弱,那狐裘披风罩在身上,让他本就如雪的容颜更显几分苍白。
可碍着人多,公主总不好只盯着他的脸瞧,便只能将目光黏在他的手上。
十指纤长,骨骼分明,便是一双手就能叫人心猿意马。
饶是李凤璟也在心中感慨,不愧是京中贵女争的面红耳赤的沈公子。
沈家公子气质出尘,貌比谪仙,惊才绝世,担得起一句公子世无双。
如此想着,李凤璟下意识瞧了眼李容玥,却见自家皇妹正眼也不错的盯着那双手,李凤璟顿了顿后,不由一叹。
还应多加一句,沈家公子,蓝颜祸水。
小殿下没眼看皇妹那明目张胆的觊觎,便以手肘托腮转过了视线,然后....盯着他师父出了神。
完美的侧颜,如雪的肌肤,他师父天底下第一好看,不接受反驳!
而分别被兄妹俩盯着的二人,无奈至极。
但他们默契的选择了忽视,因为他们无比清楚那对兄妹的性子,只要给一节梯子,他们就能立刻打造好一个完整的梯子,并飞快的爬上来。
这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沈念煮完茶。
他将茶盏分别放到几人面前,熟练的舀了茶汤,一切都很顺畅,只除了....
沈念往二公主面前摆茶盏时,二公主恰伸手来接,然后二人的手指有一刻的触碰。
李容玥面不改色的收回手,仿若刚刚只是一个意外。
沈念舀完茶汤后手自然的垂下搭在腿上,薄唇紧紧抿着。
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她竟大胆至此!
若非她的指腹在他手指上划过,他也会觉得那是一个意外。
他一直都知道这位公主胆子极大,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敢...
沈念心中说不出是气还是烦躁,愣坐着许久都没吭声。
贺若真李凤璟亦将那一幕看在眼里。
二人双双一怔后,贺若真意味深长的瞥了眼李凤璟。
果然不愧都是圣上血脉,都这么...不拘小节!
李凤璟,“....”
他当然读懂了贺若真眼底的意思,不就是说他那日在崖边的孟浪么。
他依旧没办法反驳,只得心虚的端起茶盏,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贺若真自然不会拆穿。
姑娘家脸皮薄,若她知道刚刚自以为除了沈念无人知的大胆举动被他们看在眼里,还不知要羞成什么样。
她饮茶时快速瞥了眼沈念,而后唇角微微上扬。
她大约猜的出沈念此时的心境,也同样看得出沈念那万千情绪中,没有讨厌,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可稀奇了。
毕竟,沈念可是有着严重的洁癖。
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是许久的沉寂。
茶汤逐渐清澈,沈念才起身道,“府中还有事,臣先告辞。”
李容玥抬眸,疑惑道,“这段时日沈大人不是给皇兄做伴读吗?”
沈念,“....”
他为何做伴读她不清楚么。
“既然沈大人要回府,恰好我也有事要同沈大人说,便与沈大人一道?”
李容玥又道。
沈念,“....”
他突然觉得在这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有小殿下与国师在她会有所收敛,若他们单独相处....
几息后,沈念瞥了贺若真一眼。
贺若真收到他的求救之意,温和的笑了笑,道,“小殿下这两日的课业有所懈怠,沈大人不如先监督小殿下补完课业?”
看热闹的小殿下,“...?!”
不,他没有,不需要!
你们赶紧走吧!
沈念面色温和的看向李凤璟,“既如此,该以小殿下课业为先。”
李凤璟,“......”
“小殿下请?”
沈念侧开身子,恭敬道。
李凤璟咬咬牙,看了眼贺若真,又看了眼李容玥,最后气呼呼的放下茶盏,不甘不愿的朝贺若真拱手,“阿凤告退。”
“嗯。”
贺若真笑意盈盈的点头。
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贺若真唇角的弧度才逐渐收起。
一时间,亭中只剩贺若真与李容玥二人。
李容玥此时很是忐忑。
她不傻,看得出方才国师是在替沈大人解围,所以,国师是对此事并不赞成吗?
国师与沈大人自幼相伴,情谊甚笃,若她不赞成那沈大人.....
李容玥抿了抿唇,看向贺若真,欲试探一二。
“国师与沈大人少年情谊,很是令人羡慕。”
贺若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公主也羡慕?”
李容玥一愣,“...”
她自然不羡慕。
因为她要的不是亲情友情,而是男女之情。
国师与沈大人明显是前者。
“我....”
“公主如此说,可是对沈大人与吾的少年旧事感兴趣?”
贺若真壮似随意道。
李容玥眼睛一亮,“正是。”
“容玥斗胆,请国师叙说一二。”
虽然她方才并无此意,但这么好的机会她怎能放过。
沈念在雪山长大,他的一切也只有雪山之人了解,雪山贺若族避世不出,她连问都没人问,至于国师,她压根就没敢想。
眼下见国师误会,她傻了才会否认。
贺若真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
还挺聪明。
“眼下左右也无事,公主既然好奇,吾便为公主解答一二,”贺若真不紧不慢道,“不知公主想问沈大人性情还是喜好,亦或是昔年在雪山事迹?”
贺若真自然而然的将自己摘去。
反正公主想了解的,也只有沈念一人。
李容玥闻言一惊。
她本想从国师与沈大人的旧事中多几分对沈大人的了解,却不想国师竟只提及沈大人。
难道,国师的意思是...
李容玥心头涌起一阵狂喜。
若国师有意说和,那她的胜算便多了许多,于是,她试探的道,“我...都想知道,可以吗?”
贺若真转头便对上公主雀跃的视线,少女眼里的欢喜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微微愣了愣,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模样吧,小心翼翼又难掩欢欣,即便是公主也不例外。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的眼前竟是另一张脸。
时而笑得灿烂,时而委屈可怜,时而如眼前公主一般,小心试探...
贺若真眉心一拧,别开目光。
大约是兄妹容貌相似所致。
“好。”
李容玥顿时便扬起一抹灿烂的笑颜,“有劳国师。”
看来她猜的不错,国师并不反对,甚至还有意撮合。
贺若真听得公主愉悦的声音时,下意识抬眸望去,恰好撞上那抹丝毫不掩饰的灿烂的笑颜。
她的脑海再次浮现少年的的笑容,得偿所愿时,来讨夸奖时,赖在她身边看月亮时....
“国师?”
贺若真回神,压下心底的怪异,轻轻一笑,“那便先从性情说起。”
“沈念性子瞧着虽冷,但却最是心软,尤其是对小动物,往日经常捡些受伤的动物,濒死的花草请吾相救,包括公主送的那株冰骨,他也是因怕养不活,才请吾代为照看。”
阿凤活泼热烈,与沈念的性子截然相反,但他也很喜欢动物,在贺府时经常喂周围的流浪猫狗,冬日还在后院墙下开了个小洞,给它们搭了窝。
李容玥的目光扫过花园某处。
她刚刚来时便看见了那株冰骨,当时还万分难过,却不想原来他是因为珍惜才送来的,并非是转赠。
且她竟不知,那样冷清的一个人,竟会喜欢小动物。
“他不喜与人有肌肤上的接触,若是不慎碰着必定要沐浴清洗,并非嫌弃谁,而是他自小习惯如此。”
阿凤倒不在意这些,惯爱与景子颜勾肩搭背,也惯爱扯她衣袖撒娇。
李容玥眼底有一瞬的无措,袖中的手指紧紧攥在了一起。
她并不知他这习惯,她刚刚碰他了....
他此时应当已经在清洗吧。
“沈念天生傲骨,学不来阿谀奉承,更不会忍气吞声,能让他退让纵容的,必定不是他讨厌的。”
阿凤则是一身贵气,与沈念的傲骨有所不同,他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是倾国之力宠出来的底气。
李容玥眉头微凝。
能让沈念退让纵容的,必定不是他讨厌的。
他对她谈不上纵容,但退让是肯定有的,不然他有万千种方法将她拒之门外,而不是躲到国师府来。
“至于他的喜好...”贺若真的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点在石桌上,缓缓道,“他喜欢偏清淡的食物,喜欢青蓝二色,喜欢买东西,用银钱无所顾忌,喜欢雨天听琴,但他并不爱抚琴...”
阿凤与沈念的喜好很多都相反,阿凤喜欢辣,喜欢鲜艳的颜色,喜欢在她练剑时以笛音相和,他不喜欢雨天,更喜欢风清月朗,对买东西也不如沈念那般热忱。
贺若真的手指越点越快。
李容玥听的很认真,虽然有些听起来与沈念的性子极其违和。
比如,喜欢买东西,不爱抚琴。
“沈念没有习武天赋,他的父亲母亲不得其法,便将他交由吾的父母,但沈念仍一窍不通,连雪山最基本的御寒秘法都学不会,所以那些年他都是用秘药来抗寒,但雪山毕竟常年寒凉,他的身子便弱些,自江城受伤后,他更是畏寒,原本只需将养两年即可,可他的底下弱,如今还得要名贵药材养着。”贺若真语气不疾不徐道,“那些年我们习武时,他都在一旁看书,雪山藏书阁的书几乎都被他翻遍了,许多年来皆是如此,倒没有太多稀奇的旧事。”
阿凤在习武上极有天赋,只可惜学的太晚,但很多招式心法她只需教一遍他便能融会贯通。
他不怕冷,便是冬日也不喜穿厚厚的狐裘,常常急得三尺拿着狐裘在他身后追。
贺若真的手指蓦地停下。
明明是说沈念,她为何总想起阿凤。
李容玥认真的在心里一一记下。
他心软,那便架不住她一心纠缠,若是可以,还能用些苦肉计;他喜欢小动物,她宫中正好有只养了多年的猫儿;他有洁癖,她得小心些暂时不要碰他;他畏寒,她记得她宫中有几匹御寒的贡品缎子,其中有一匹正好是他喜欢的青色;
他爱在雨天听琴却不爱抚琴,可她会啊,她便寻个下雨天抱着琴去找他;他爱买东西,这简单,她这些年存了许多银钱,正愁没地方花;他喜欢看书,她记得外祖父有几本孤本,她下次就去要来送他。
他需要名贵药材,这也不难,宫中最是不缺名贵药材。
贺若真没再继续说,她静静的看向百花园。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这般了解他,可她很清楚...这并非好事。
‘你应当知道,你要与他一处,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并无此意’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一个时辰前。
可现在她才惊觉,她的心不知何时已经乱了。
二人心中各有思量,亭中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十一月, 寒风已能刺骨。
自那日后,公主每日都会来国师府,沈念避无可避只能由着她, 国师府也就此热闹了起来。
天气寒冷, 沈念每日都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阿简手中最少也会捧着两个手炉给沈念备用, 书房也因沈念的到来烧了碳, 但李凤璟并不会老实的呆在书房,贺若真便在长亭小院中烧了碳炉,便是沈念过来, 也不会受风寒。
一日, 难得放晴, 沈念半靠在长廊下看书, 突闻几声软绵绵的声音。
“喵...”
沈念放下书四处望去,在院中石桌下发现了一只猫儿。
猫儿漂亮极了,白色长毛,碧色的眼睛又圆又大,只看一眼心便软了半截。
沈念的眉眼顿时便柔和了下来, 唇角勾起一模温柔的浅笑,放缓脚步朝猫儿走去。
“你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