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渝珏轻笑一声:“不是我不想回去,实在是我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并不干净,而且是累赘,与其给他们添麻烦,不如离他们远点。”
杨瑞月听不明白,径直在他身边蹲下:“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不干净还是累赘?”
随后贺渝珏沉默了很久,说:“我是招魂体质,只要是在长时间待的地方,都很容易发生怪事,如果没有我,他们会安全很多。”
听完,杨瑞月转头观察了一下他的面相,疑惑:“哪个骗子给你的批语?这技术不到家就算了,居然还骗人。”
贺渝珏还想说什么,继而猛地一愣,他诧异地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你、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被骗了?这世界上骗子很多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正经学过道门知识,就算学了也是半桶水,晃荡得厉害,做不得真。”杨瑞月平静地说。
“……你怎么就说人家是骗子呢?万一你是呢?”贺渝珏冷声质问。
杨瑞月不受他质问的影响,反而凑近了些,低声问:“那在你的眼睛里,我是什么样子呢?”
这次,贺渝珏不说话了,他微微向后退开一点,眼睛往下看,就是不与杨瑞月的脸对上。
对于他这个表现,杨瑞月早有预料,抬手在他眉心轻点:“现在,你再抬头看看我?”
贺渝珏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在想什么,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样,重新缓缓抬头,看见的是一张很可爱的娃娃脸:“我、我看见了——”
“嘘——”杨瑞月猛地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别出声,这个的时间只有一天,你体质特殊,开一天天眼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不过你要记得,你的体质是没办法被治好的,因为命中如此,趁有机会,不如看看普通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说完,杨瑞月就兀自买月饼去了,完全没再管贺渝珏如何震惊。
从年龄来说,对方在杨瑞月眼里只是一个小孩子,哄小孩子嘛,就当是给对方的中秋节礼物。
当晚,杨瑞月在家里是还没把自己的月饼吃完,就听到有人敲门,是贺元瑞一家,他们脸上蛮是紧张,其中还有恭敬,带了礼物过来的。
杨瑞月都不用问,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于是将他们迎进门。
屋内一片漆黑,杨瑞月这才想起,人需要火跟光,不然会看不见路,于是又翻了许久没用的煤油灯出来,晃了晃,发现没油了,又开始找煤油。
煤油瓶子一打开,那股特属于煤油的味道蔓延出来,缓解着贺家三人的紧张情绪。
杨瑞月拿出火柴点燃了煤油灯,看到贺家三人都跟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便将煤油灯递过去:“喏,油灯给你们,我是不需要油灯的,但你们应该没有油灯就看不见。”
客厅在稍微往里一点的地方,进门处是店铺。
原先没点灯看不清,现在灯光一亮,贺家三人立马就看见了满屋子的纸扎人,还有摆在架子跟柜台上的香烛纸钱。
三人差点被吓得尖叫起来,好在忍住了,他们这么多年过来,对这种事心里多少有点准备,现在硬生生人忍住尖叫倒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杨瑞月见他们没跟上来,又回头去看,见他们满脸惊恐,便说:“不用太紧张,这是我父亲的店,从前父亲开香烛纸扎店,后来不能开,东西就都荒废了。”
平白无故在家中摆放这么多的纸扎人本来就够惊悚了,杨瑞月还说这原本纸扎店,顿时更可怕了。
见三人实在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杨瑞月就跟他们说:“别太害怕,跟人一比,鬼明显亲切多了,至少大部分鬼不会无缘无故害人,但人会。”
“什么意思?”贺元瑞觉得杨瑞月话里有话。
“贺书记你应该听主任说他儿子被吓傻的事吧?他应该没跟你说细节,细节就是……”杨瑞月一边领着他们往客厅拐走,一边将镇长儿子毫无预兆将同行公子哥给推进机器里的事。
当时镇长没出事,这部分内容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避免镇长报复,后来镇长一家都出事了,马全宝没说出来,也是考虑到马福阳现在已经背上了傻子的名头,说出来估计没人信了。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这样,时机很重要,错过了某次时机,就得等下一次。
顿时三人就不害怕了,这一刻,没有比他们更勇敢的人。
比起镇长儿子那种笑着把人按进碎米机器里把人搅成肉泥的恶魔,许多鬼确实好太多了。
总算来到了客厅,杨瑞月想了想,去多点了煤油灯,看起来亮堂点。
客厅里有款式相对老旧的沙发,看起来像那种几十年前的老东西。
贺元瑞跟胡诗珺都是高门大族出来的,见多识广,有时候看一眼对方的做事风格、家中装扮,就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杨瑞月来说,她比较像那种家道中落的小姐。
教养跟家族底蕴让她优雅得体,但家道中落免不得让她学会做很多杂事,从她找煤油的生疏到倒油的熟练,都可以看出来。
杨瑞月提着两盏煤油灯过来,将客厅照得稍微亮一点后才说:“不好意思啊,我刚回来没多久,平时又没人来做客,所以没有茶水点心招待你们。”
这些都是父亲曾经教过杨瑞月的礼仪,可回来后马全宝说现在不能做这些,容易被人举报说是什么资本主义,所以原先准备好的,都要丢掉,来客人宁可端点吃的上来,也不能倒茶啥的。
贺元瑞表示理解:“不用忙,是我们有求于你,月儿姐,我其实听诗珺说过,你从前家道中落后,去过道观修习?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好。”
杨瑞月点点头:“师父确实说我是弟子里最有天分的一个,我知道你们是想让我治一下贺渝珏的眼睛,但很可惜,他的不是病,只是他体质这样,所以无法治。”
“不不不,月儿姐,不是这样的,从前小珏的眼睛是好的,我不知道马主任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从前其实一切都正常,但是……不知道哪一天开始,他忽然眼睛看到的世界就跟正常人不一样了。”胡诗珺焦急地反驳了杨瑞月的话。
“不知道哪一天?你连哪一天都不知道吗?”杨瑞月奇怪地举起一盏煤油灯凑到贺渝珏面前打量。
贺渝珏眼睛被晃了下,漆黑的眼睛稍微抖动,随后他说:“完全没有记忆,好像我并不是突然看不清的,而是逐渐变化,所以一直没觉得我看到的东西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我妈让我去打醋,我发现我打错了。”
事情说起来十分久远了,真正发现问题,是在贺渝珏的初一,他一直没发现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以为世界就是那样的,不管他天生多聪慧,认知上的事情,如果没人提醒他,那确实就没办法意识到有问题。
平时胡诗珺会利用让贺渝珏帮自己去百货大楼或者供销社买东西的机会,给他一点零花钱,小孩子嘛,让他们帮忙的时候能余一下一两分钱买块家长不给吃的糖,就能高兴很长一段时间。
贺渝珏一直都这样给爸妈帮忙跑腿,省下来一个小金库,可是那天,他照常去买醋,老板都见惯他过去了,让他自己打。
小孩子都喜欢漏斗,尤其是自己动手从缸里打酒、打醋,贺渝珏看了会儿,就选了一缸看起来眼熟的,结果买回家才发现,胡诗珺让他打的醋一向是家里吃惯的米醋,可那天贺渝珏打回来陈醋,而且坚持说他看到的瓶子里的醋就是透明的米醋。
顿时胡诗珺就发现问题了,她一开始怀疑贺渝珏是红绿色盲,她在国外念过书,知道这个情况,当时国内对色盲这个东西倒也没太多认知,只有政府里财务相关的部门会要求得非常严格——红绿色盲不能入职,因为会看错发票、□□的颜色。
很多人都因为色盲的问题被刷了下来,无法成为公务员。
胡诗珺当时就傻了,他们两家都准备走仕途,贺渝珏更是两家报以众望的孩子,他要是色盲,将来怎么办?
去了医院检查后,却发现他的情况很奇怪。
也就是说,经过检查,贺渝珏的基因没有任何问题,并且他幼时检查是没有色盲的,现在突然分辨不出颜色,突然到了年纪,随着发育基因突变倒是可以解释,可检查过后他就是个正常人。
从基因上看他绝对正常,偏偏认不出颜色,当时医院还以为他在胡闹呢,又做了很多测试,发现贺渝珏确实认不出来,就说可能什么特殊的眼部疾病,建议是去国外看看,国内好像没那个检查的机器跟技术。
第32章
偏偏当时贺家正处在一个特殊时期, 不能出国,贺渝珏的病就这么拖延下来,后来想着, 不如等他上完高中, 再出国留学, 顺便去治疗眼睛。
谁知道, 刚开始只是眼睛分不出颜色, 看什么都很古怪, 随着时间发展, 贺渝珏看到的场景越来越惊悚,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哪里都是鬼, 连自己的爸妈都长得稀奇古怪。
由于认不出原形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贺渝珏勉强念完了高中,本来应该去下乡的年纪, 去做了眼部的检查,之后就休养在家, 直接当瞎子。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 年纪到了肯定要去找个路子,要么走仕途要么进部队, 没有待在家里当一辈子废物的道理, 所以只能去做检查,弄来医院的疾病证明。
因为这个病症,贺渝珏军政两条路都算是断了,现在又排斥资本主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就每天在家附近到处晃荡,可就算是这样, 每天眼中的世界都在变化,有时候刚走过的路回头可能就变了。
听贺渝珏说完,杨瑞月只好奇一件事:“你说你回头路就变了,可你依旧每天都在出门,那你是怎么回头的?”
“记得自己走过多少步,怎么拐的,回程的时候不管看见什么,直接按照自己的记忆倒着走就行了。”贺渝珏说得非常轻松,好像背下自己走了多少路再原路返回是多简单的事情一样。
“……你脑子真好。”杨瑞月十分羡慕,她觉得这应该就是父亲说过的,类似于天才的孩子。
说完了得病的过程,胡诗珺不得不打断杨瑞月的感慨,问她还有没有救。
杨瑞月检查了一下贺渝珏的眼睛,摇头:“我说过了,他这个不算是病,所以没有治疗的说法,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他的体质在逐渐变成鬼。”
话音刚落,贺元瑞跟胡诗珺异口同声地惊呼:“鬼?”
一时间夫妻俩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贺渝珏,他们养了那么久的儿子,现在忽然说是鬼,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杨瑞月微微抬头看他们:“作为人来说,逐渐鬼化确实有点问题,我想问一下,他在眼睛变化之前,你们有碰过什么东西吗?”
第一次接触这个概念,贺元瑞跟胡诗珺都有些茫然,他们一时间甚至没办法理解杨瑞月说的是哪方面。
“就是,你们有没有在他眼睛出问题之前,接触过什么人、什么特殊的东西或者去了什么平时不会去的地方。”杨瑞月看他们一脸茫然,就把范围缩小了一点。
三人中记忆力最好的是贺渝珏,而且他是当事人,经过回忆,他多少能感觉到自己到底是在哪个时间段变化特别明显。
于是贺渝珏跟杨瑞月说,他有印象的、在发现明确变化之前,见过父母一些圈子里的朋友或者上司下属,还有些很陌生的朋友,至于特殊的物品,他一向不感兴趣,自然不会碰。
最后一个,有没有去过哪里,他当时年纪小,父母又忙,只有放假期间会偶尔有空带他去玩,那时候管得还不是很严,出国和国内,都跑过,都是大城市,不应该有什么问题才对。
杨瑞月仔细观察贺渝珏的脸和眼睛:“你确定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人?比如说看起来对你挺好的叔叔阿姨,碰了碰你的肩膀之类的?”
贺渝珏愣了一下,忽然说:“如果是这种身体接触的话……我好像在学校里碰到过,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踢球不小心崴到脚,去过一趟校医室,对方检查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第33章
“如果确定有这回事, 那就大差不差了,可能有人借了你的运,对方或许都不一定知道你是谁、你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成就, 单纯就是看你命好, 然后借了运。”杨瑞月若有所思地说。
贺元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可能吗?万一是有人针对……”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 在眼下的特殊时期, 很容易被人针对, 甚至有时候都看不出被针对, 只是发生了一些看起来自己很倒霉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