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他定是不想同她说起孙小姐的,毕竟孙小姐是他心上人,他不愿同别人议论她也是应该的。
其实她还有些想问,今天她昏迷时,摸在她脸上的是不是他,可说了方才那些话之后,她突然觉得,这些话问不问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兴许是她会错了意,其实那人是裴词安呢。
谁知道呢,问了反倒尴尬。
沈若怜耸耸肩,语气轻松,“哥,我想荡高一点儿,你推我。”
晏温手上一顿。
沈若怜本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过了片刻,他竟低低应了一声“好”。
晏温的手在她背上用力推了一下,沈若怜霎时朝前飞去,强烈的惯性让沈若怜不禁心跳加速。
她闭着眼,“再高些!”
“抓紧。”
冷风扑面而来,耳畔的虫鸣声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心跳快速而强烈,血液似乎在身体里奔腾。
失重的感觉让沈若怜生出一种释放的快感,她忍不住对着夜空大喊了两声。
然而话音未落,远处却传来秋容的呼声,“公主!公主你在那边吗?!”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沈若怜吓了一跳,下意识不想让秋容看到她与晏温这么晚在一起的画面。
晏温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沈若怜手忙脚乱想从秋千上下来,却不想,因为太过慌乱,裙子钩在了秋千上,还没反应过来,她就从秋千上扑向地面。
沈若怜惊呼一声,手在空中胡乱抓握了半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瞬,她整个人便投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男人的胸膛结实而宽阔,衣衫上有些微潮气,隔着衣衫的微微凉意沈若怜似乎能感觉到胸膛泛起的火热。
她的心猛地一紧。
“皇、皇兄……”
他此刻是将她打横紧贴在怀里的,左臂绕过她的膝弯,右臂从她身下绕过,手掌箍在她的左侧肋骨处,似乎……更靠上一些,不小心搭在了那处柔软边缘。
男人手心干燥的温热徐徐传来。
她很少被他这样抱,即使是小时候,他也只允许她搂一搂他。
在沈若怜看来,只有抱自己的心上人,才能用这个姿势,可他现在就这样抱着她,同他今日抱孙婧初出水时一样。
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包裹着,沈若怜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慢了下来,她能感觉到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也能听到他几不可察变得低沉而缓慢的呼吸。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在她耳后游走的手指。
要命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他,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眸。
沈若怜呼吸一滞,就见他压下眼皮轻扫她一眼,眼底透着疏冷。
她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方才所有的旖旎瞬间烟消云散。
她下意识挣扎着从他怀里站了起来,无措地盯着鞋尖,一只手捋了捋鬓边碎发,又似乎觉得如此太矫揉造作,干脆将双手背在身后掰扯着手指头。
“多谢皇兄,我、我……”
“下次注意。”
晏温沉沉打断她,声音听着再不复方才的温和,语气里透着几分紧绷和克制。
沈若怜知道他定是又误会了自己,以为这又是自己的一次“蓄意为之”。
她急忙开口解释,“我、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其实皇兄不必管我,我最多就只是小小摔一下而已,我真的没有故意……”
“孤知道。”
晏温蹙了蹙眉,似乎对她这话有些不悦,低低道,“孤又没说什么,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尾,顿了顿,叹了口气,“罢了,回去吧,下次小心些。”
沈若怜见他皱眉,心里更加忐忑,为了表示自己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她急忙道:
“对了,皇兄,如今我也回宫了,之前不是说给我和裴词安定亲么,皇兄可以召、召裴家进宫商议此事了。”
沈若怜的脸有点红,让她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为了和他重新做回兄妹,逼着自己说了出来。
说完,她看了看晏温,不知为何,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更加不好,眼神也冷了许多。
沈若怜挠挠头,看了眼秋千,“要不——这个秋千也拆了吧。”
这样他总不会以为她还惦记着他吧。
晏温没搭话,视线落在她因颔首而露出的颈部线条上,月色朦胧中,他有一瞬的恍惚,面前的姑娘似乎同那夜寒山寺静跪佛像前的恬静身影短暂重合在了一处。
他忽然开口叫了她,“沈若怜。”
“啊?”
“你如今——”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气息逼人,“怎不唤孤殿下了?”
他背对着月光,神色隐在暗处,沈若怜有些看不真切,然而她却听出他语气里的冰冷和……戾气。
戾气?
虽然这一年晏温经常对她冷淡,但戾气这种情绪,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
一贯温润端方的太子怎会出现这种情绪?
沈若怜想不明白。
她抿了抿唇,“不是皇兄说不让我唤你殿下的么?”
话音刚落,晏温似乎动了一下,紧接着秋容惊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主,您怎么……太子殿下?!”
沈若怜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太过紧张,竟忘了秋容这茬,她刚刚就是为了不让秋容看见才差点儿摔下来的。
这下可好……
沈若怜下意识看了眼晏温,却发现他早已重新换上一副温和儒雅的样子。
她撅了撅嘴,也在脸上堆满笑容,转身看着秋容,“你怎么也醒啦,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说罢,她眼珠子一转,上前拉住秋容就往回走,“走走走,回去睡觉,我突然好困啊!”
说着还故作夸张地打了个呵欠。
秋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只能一边被她拉着往回走,一边回头对晏温道:
“太子殿下,奴婢告、唉!公主别急啊!奴婢告退!”
沈若怜一刻也没松开秋容的胳膊,只顾拉着她闷头往前走。
及至快要绕过回廊的时候,沈若怜才忍不住偷偷转回了头。
弦月高悬,树影斑驳。
晏温仍然立在月色下,身影未动分毫,夜风在他的袖口和衣摆鼓荡不休。
离得远,沈若怜看不清他的神色,却隐隐察觉到他周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与沉郁。
而且……
他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
……
沈若怜与秋容回去后,秋容打来热水让她泡了脚,又给她熬了碗姜汤喝下,才伺候着她睡下。
到底今日落了水又发了热,沈若怜躺下后便觉得有些疲惫,就连今夜发生的事情也懒得思考了。
秋容问她的时候,她只说自己想去荡秋千,偶然遇到了太子哥哥。
“公主,”
秋容小声道:“奴婢怎觉得殿下今日似乎有些生气……”
沈若怜一怔,连秋容也看出来了么?
“有么?”
“有啊。”
秋容替她掖了掖被角,“奴婢听说今日回来后,裴大人曾在宫门落钥前想来东宫看一看公主,但被太子殿下拒绝了。”
“裴词安来过?”
秋容点头,“当时公主在睡着,奴婢也就没同公主说,如今想来,是不是裴大人说了什么惹了太子殿下不快?所以太子才生气的?”
秋容觉得太子殿下一贯重视嘉宁公主,今日能惹太子不快的事,十有八九同公主有关。
难不成太子突然发现裴大人不堪为驸马?要不怎么不让他来看公主呢?
沈若怜倒是知道晏温生气是为什么,但她想不通的是,他明明极力促成她与裴词安的婚事,为何裴词安要来看她的时候,他反倒拒绝了呢?
她想着秋容方才的话,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
但随即又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谬,再加上实在是疲惫极了,她便没说什么,打发了秋容去外间休息,自己也沉沉睡了过去。
-
之后几天,沈若怜一直待在东宫养病,只是她再未出过馨和苑半步,而晏温也未在她面前出现过。
他好似很忙,沈若怜偶尔能听到正院那边零零碎碎的脚步声,都是找他商议政事的官员。
其实沈若怜想去问问,裴词安有没有再同他说过要见她的话,她想给他报个平安。
她还有点儿想去看看白玥薇怎么样了,他俩都是她惦记的在宫外的好朋友。
然而还未等到机会去问晏温,馨和苑却来了个她此刻十分不想看见的人。
——孙婧初。
这日晌午,沈若怜刚喝了药,正苦得鼻子眼睛皱成一团,侍女在外面禀告,说是皇后娘娘来了。
沈若怜急忙从床上起来,正迎到门口,就见皇后一面从垂花门进来,一面偏着头笑语盈盈同侧后方的孙婧初说着话。
孙婧初面色羞赧,低头应着。
沈若怜瞧见她二人这样,眉心一跳,下意识便想转身回去,然而那两人似有所感一般,忽然一齐抬头看向门边的她。
沈若怜无法,只得走出去相迎,强颜欢笑,还要摆出一脸惊喜的样子:
“母后来啦?孙小姐也来了,快请进。”
好烦啊啊啊!!好想装晕!!
养病都能见到她,还得被迫对她笑,沈若怜觉得自己肺里又开始疼了。
她刚出去就被皇后拉住手,听她疼惜地对自己说:
“你身子还未大好,快去榻上歇着,别同母后行那些虚礼,今儿个本宫就是来看本宫女儿的。”
沈若怜瞟了孙婧初一眼,故意把脸往皇后身上蹭了蹭,亲昵道:
“都是儿臣不好,让母后担心了。”
皇后将她拉到榻上,让她坐上去,自己则和孙婧初一起坐在秋容搬来的太师椅上。
沈若怜坐定后其实心里尚且有些忐忑,她不知道皇后怎么看待自己私自去寺庙一事,怕她又对自己心生不满。
果不其然,皇后喝了口热茶后,便换上了略带责备的语气,然而说的话却让沈若怜有些诧异。
“你说太子那孩子也是,为了让你定亲前静静心,将你送去寒山寺那地方也就罢了,怎的你落了水出了事,也瞒着本宫和老四,要不是今日本宫召太医请平安脉,还不知道你出了事。”
沈若怜一顿,原来晏温替她对皇后隐瞒了她私自出宫一事?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带着些小小的雀跃。
所以即便他对她表现的再如何疏离淡漠,但他其实还是袒护她的对吗。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可能是皇兄不想让母后担心吧,其实那日落水也没那么严重的……”
想了想,她还是不情不愿地问了孙婧初一句,“孙小姐没事了吧?那日……怪我脚下没踩稳,倒是连累孙小姐了。”
孙婧初听了她的话,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笑道:
“多谢公主关心,臣女一切都好,这次来,臣女也是想来同公主当面道歉,若非臣女那日邀请公主看鱼,公主也不会落水。”
孙婧初说完,还不等沈若怜开口,皇后又接了话茬,“倒是说来太子越发奇怪了,你落水回来,被安排在东宫一事未对我们说也就罢了,怎的婧初几次想来东宫探望你,也被他给拒了,倒像是藏着掖着什么一般。”
皇后狐疑,“说起来,你这落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若怜面色一僵,总觉得皇后话里有话,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可不是说咱们太子殿下宝贝他这个妹妹呢。”
孙婧初掩唇轻笑了一下,淡淡扫过沈若怜,意有所指道:
“不仅臣女想来看望公主被拒,据说那裴家二公子几次想来看望公主,也都被太子殿下拒之门外了,想来,殿下是想让公主安心养病吧,毕竟太医说病中忌多思。”
沈若怜心头一跳,下意识看了孙婧初一眼,随后小心观察着皇后的神色。
——饶是她再天真,也能听出孙婧初话里的意思。
果不其然,孙婧初的话说完,她看见皇后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几变。
沈若怜:……
所以孙婧初今日是有备而来,这一来一回,根本就容不得她插半句嘴,偏偏还美其名曰来看望自己。
她好想骂人,如果可以,她还想上去撕烂孙婧初的嘴。
但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孙婧初的话,总不能直接说“你们想多了,我和太子哥哥没什么”吧?
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么。
好在尴尬的气氛只持续了一瞬,皇后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同她说起了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