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南楼载酒【完结】
时间:2023-12-15 14:38:58

  沈若怜觉得有两道深邃不明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他看了她许久。
  她明明该气他没救她,可不知为何,此刻随着他的靠近,她却越发紧张,呼吸都有些紊乱起来。
  其实只要自己假装醒来,就会避免那两道审视的目光,然而她一想到醒来后与他同处车厢里,她就不想睁眼了。
  她现在还不是很想跟他说话,尤其是他在水中抱着孙婧初的那一幕,让她愈发觉得没了与他说话的心思。
  好在没过多久,马车缓缓启动,那两道一直定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消失了,耳畔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又过了片刻,直到那声响也消失了,沈若怜才悄悄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见晏温已经靠坐回去,手中拿了一本书,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他看书的样子极为闲适,眉宇间一派淡雅平和,身上的威仪和压迫感轻了许多,一身天青色素袍,更让他显出几分诗礼之家贵公子的清隽气度。
  显然他现在看的是一些杂记之类用来消遣的书。
  沈若怜很少见他看这一类书,在她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克己复礼,端方温和的上位者,他对自己的一言一行,对自己所读所写,都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
  他是她见过,最最知书重礼之人。
  所以他才看不上自己吧,只有孙小姐那样的名门闺秀,才能与他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沈若怜想着,忽然,额上一重,一只冰凉的掌心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既然醒着,就起来喝些水。”
  晏温的声音比之方才落在她面上的眼神,要柔和许多,不知是不是沈若怜的错觉,他的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些宠溺与疼惜,可能是因着她落水生病了的缘故。
  那只手在她额上探了片刻,收了回去,她听见他又柔声说:
  “不热了,起来靠会儿吧,路还长,这般躺着更难受。”
第21章
  沈若怜无声地撇了撇嘴,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在装睡,但她不打算承认自己是因为他进来才装睡,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没出息。
  她假装方才被他摸了额头才吵醒的样子,先是砸了砸嘴,而后缓缓睁开眼,还配合着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右边胳膊肘撑在榻上,眨了眨眼,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来,“嗯?已经走了么?我怎么忽然睡着了。”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些戏谑。
  悦耳的声音像是春天里的柳稍,在沈若怜心湖轻点出一圈圈涟漪,她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耳朵也有些烧。
  他顺着她的话笑说:
  “已经走了一段了,孤进来时见你在睡着。”
  顿了顿,他笑问:“方才是孤吵醒你了?”
  沈若怜耳朵更烧了。
  她硬着头皮点点头,小声“嗯”了一声。
  已经是傍晚,马车正好自南朝北在走,左侧的雕花窗上投射出橘黄色的暖光,马车里也看起来暖意洋洋的,静谧而美好。
  旁边的红木雕花桌上还摆放着一个果盘,果盘里放着几颗剥好的荔枝,白嫩清透的荔枝肉被阳光照得越发水润饱满,一旁靠近晏温的桌面上散落着一堆红色的荔枝壳。
  想来方才那细小的声音就是他在剥荔枝。
  晏温坐在右侧,他的眉眼在透进来的暖光里显得格外温柔。
  他笑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放下手里的书,端了果盘过来,“方才喝药表现很好,吃两颗荔枝,嘴里就不苦了。”
  沈若怜闻言,忽然觉得头皮一麻,下意识看向他的眼睛。
  但见他神色如常,只是温和地看向自己,又觉得定是自己想错了,这一定只是巧合,他肯定没看到裴词安偷偷给她吃糖。
  沈若怜犹豫了一下,没敢节外生枝,从他递过来的果盘里拿出一颗剥好的荔枝,若无其事地扔进嘴里。
  还不忘笑得甜甜的道了声,“多谢皇兄。”
  晏温淡淡应了一声,放下果盘,仔细擦了手,转而继续拿起一颗荔枝,细细剥着荔枝壳。
  沈若怜的视线顺着动作落在他手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艳红的荔枝壳,骨节轻轻用着力。
  他的衣袖因为动作滑落了一些,她能看到他手腕白得如同世间最上等的羊脂美玉,内侧薄薄的皮肤下隐隐露出青色的脉络,另一侧手背向下的位置,腕骨瘦削,线条锋利。
  十分好看的一双手,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完美而高不可攀。
  一颗荔枝剥好,他送到她面前,“再吃一颗?”
  沈若怜盯着那手指。
  白嫩多汁的荔枝肉被他裹在指腹里,晶莹的汁水正顺着他的指腹缓缓滑向那骨廓分明的手腕。
  夕阳的柔辉下,他美玉般的手上多了一道莹亮发光的痕迹。
  又清冷又惑人。
  就是这样一只手,趁着她方才昏迷的时候,在她脸上流连么?
  她不太确定,但还是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觉得自己此刻仿佛变成了他手指间捻着的那颗荔枝。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张口含住了那颗荔枝,嘴唇免不了碰到了他的手指。
  温热的口腔含住微凉手指的时候,沈若怜听见男人呼吸遽然一沉。
  她猛地回过神来,匆忙用小舌一卷,擦着他的指腹将荔枝卷入口中,随后垂下眼眸,向后躲了躲。
  知道自己犯了错。
  沈若怜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嘴唇和舌尖都发麻发烫,又像是有许多只蚂蚁爬过,酥酥的。
  面前的男人半晌没说话,沈若怜不知他是什么表情,车厢里静得只能听到两人隐隐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沈若怜正尴尬地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李福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殿下,裴大人的马车貌似出了些问题,这……”
  晏温没说话,马车里愈发显得压抑,空气仿佛一张绷到极致的弓。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听见他对外面道:
  “孤下来。”
  平静的语气下,声音有些晦涩喑哑。
  说罢,她感觉他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完了……
  沈若怜丧气地垂下脑袋,吐出荔枝核扔在桌上的盘子里,他定是更加厌恶自己了。
  一想到方才他略有些粗重却仍隐忍着的呼吸声,沈若怜就知道他一定是生气了,他定是又觉得她在勾他了。
  可她当时就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她觉得那手太好看了,又看那汁子顺着他手往下滑,忍不住就想过去舔一下。
  ——她平时吃水果,也有嗦手指的习惯。
  而且后来她不是没舔他么,只是吃了那荔枝……
  好吧,她承认,方才看见他手的那一刻,一想到那样一双漂亮遒劲的手曾摸过她的耳后和颈侧,她就有一种想上去抱住他、拉住他的手,狠狠啃他的冲动。
  对于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言,晏温这种二十四五岁的矜贵成熟的男人,实在是太致命了。
  她情窦初开就喜欢上这样的男人,让她如何再看得上旁人。
  她像一只奶呼呼的小狐狸,费尽力气想将他卷进自己的小尾巴里,奈何她的尾巴还太小太软,他根本无动于衷。
  也不能说无动于衷,他其实早被另一只狐狸卷走了。
  沈若怜知道自己其实都已经认命嫁给裴词安了,对晏温也早就决定将他放下了,但偶尔还是会小小地失落一下。
  不过已经比从前好了很多,她觉得自己如今对他已经是仰望大于爱慕了。
  -
  晏温下了马车后,朝裴词安那边看了看,见那马车车辕似乎断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确实修不好。
  他略一思忖,面色如常地对李福安吩咐,“待会儿让裴词安坐孤这辆马车。”
  李福安下意识问,“那殿下呢?”
  晏温双手背在身后,捻了捻手指,“孤去看看孙小姐。”
  李福安懂了,如今只有两辆马车,肯定不能让裴大人和孙小姐同乘一辆,而太子与孙小姐、公主和裴大人的婚事又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同乘一辆倒也无伤大雅。
  他立刻应了下来,上去拿了太子惯用的茶具下来。
  晏温刚朝孙婧初那边走出两步,蓦得又顿住步子,转回头视线在秋容身上打了个转,淡声道:
  “待会儿裴词安来了,秋容你和裴大人一起上去,好生伺候你家主子。”
  说罢,他不再管这边的事,转而去了孙婧初的马车上。
  甫一进去,孙婧初就要起身行礼,晏温制止了她,自己随意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
  李福安进来替他添了茶,又把方才他看的那本书放在他手边,收拾好后,李福安出去和车夫坐在外面,队伍又开始缓缓前进。
  晏温随手拿起那本游记,慢慢翻看着。
  孙婧初坐在他对面,心里忐忑,有些坐立难安,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她从方才他对李福安说手串之事就开始猜测他知道了什么,但她不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而那手串,是提醒还是试探?
  不管如何,她还是想同他解释一番。
  在他又一次翻过一页书看了几眼,伸手去够桌上茶杯的时候,孙婧初先他一步将茶杯端起递了过去。
  晏温手一顿,扫了她一眼,温和的眉眼看不出情绪,淡淡道了句谢。
  孙婧初心一横,趁着这个功夫解释道:
  “方才我也是看着湖中那锦鲤好看,想着叫公主过来看看,谁承想……”
  说着,她哽咽了一下,愈发愧疚起来,“都怪我没有察觉到危险,险些害了公主。”
  她说完低头拭泪,本以为晏温会宽慰她两句,却不想他听了她的话,转而放下书,冷睨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孙婧初心凉了半截。
  太子多数时候都温和恭谦,孙婧初与他认识的时间久,自然知道他其实不似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
  可他这种冷厉的视线,她也只在他看别人的时候见过,如今这眼神落在她自己身上,孙婧初更加不敢抬头看他。
  晏温的手指搭在桌上轻叩,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过了半晌,他语气沉了下来。
  “寒山寺后院的般若湖,你单是今年就去过不下三次,年初正月十五你同你母亲和妹妹来上香那次,你妹妹曾在那里的一块儿石头上滑过,险些摔入湖中,后来寺庙里的小沙弥修缮了那块儿石头,只是前些日子下雨,那石头又松动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胸有成竹的平稳,却也不乏冷厉与锋锐,甚至他唇角还勾着似有若无的弧度,显得颇为气定神闲。
  孙婧初面上瞬间血色尽褪,她根本想不到,出事的时间这么短,当时现场又乱,他还能将这些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
  此刻她顶着那两道几乎将她看穿的视线,慌得六神无主。
  “我、我只是……”
  孙婧初竭力平复着慌乱的心跳,脑中飞快思索着,“我没想过要害公主,只是想着……”
  “你想着裴词安在跟前,若是他能英雄救美,嘉宁必然会心动。”晏温替她补上了她后面的话。
  孙婧初咬着唇不出声。
  “可孤想不明白。”
  晏温身子前倾,手肘搭在两条略微敞开的腿上,凑近孙婧初,犀利的视线凝在她的眼底。
  “嘉宁对裴词安动不动心,于你有何干系?”
  他观察了一番她眼底的神情,面上闪过了然,随后他敛了神色,坐直身子。
  “孙小姐,孤不在意你如何耍心机玩心眼,甚至孤很乐意看到孤的太子妃并非是一个毫无城府之人。但有一点,孙小姐谨记,嘉宁是孤的妹妹——”
  晏温微微向后靠去,低垂着眼帘用帕子擦了擦手指。
  半晌,他的舌尖划过牙齿,重新凝视孙婧初,语气里透出不经意的锋利:
  “亦是孤的底线。”
第22章
  同孙婧初马车上的清冷不同‌, 沈若怜的马车上要欢乐得‌多。
  沈若怜见秋容和裴词安进来后,可怜兮兮地同‌他们哼唧了两声。
  裴词安立刻一脸凝重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若怜摇摇头, 吸了吸酸楚的小鼻子, 过去晃着秋容的胳膊给她撒娇,“我想‌吃荔枝, 秋容姐姐喂我嘛。”
  秋容虚长‌沈若怜几岁,公主从前也经常在她面前撒娇,然‌而这般当着外男的面同‌她撒娇还是头一回。
  秋容略有些尴尬,颇为‌不赞同‌地瞟了沈若怜一眼, 哄道:
  “我的小公主, 您快好好躺着, 我给您喂就是了。”
  说罢, 她又凑到沈若怜跟前,压低了声音, “公主都是要嫁人的了, 还这般孩子气‌,当心‌裴大人看笑话‌。”
  沈若怜透过缝隙看见裴词安正笑看着她,一副“我都懂”的模样。
  她面色微赧, 吐了吐舌头,学着秋容方才的语气‌, 回她:
  “知道啦, 我的秋容姐姐。”
  其实‌这半个多月同‌裴词安相处下来,她已经与他十分熟识, 自己本就是个小孩子气‌性, 裴词安其实‌也知道。
  让她端着个公主的架子去与裴词安相处,她反倒觉得‌尴尬, 所‌以私底下,她与裴词安都像是朋友一般相处,裴词安知道她娇气‌,也经常会‌照顾着她、让着她。
  可以说,裴词安是她在宫外除了白玥薇之外,最好的朋友,如果抛却男女之情不谈,她还是很喜欢他的。
  沈若怜咬牙切齿地吃完方才晏温剥好的几颗荔枝,把荔枝核裹在嘴里‌,用舌尖把玩,眼珠子还不安分地乱转。
  裴词安见她这样,知道她是躺得‌烦了,伸了手到她的唇边,“公主先把嘴里‌的核吐出来,当心‌卡着,公主若是身体松快些了,我们待会‌儿打叶子牌怎么样?”
  沈若怜看了眼自己唇边那只‌白皙的掌心‌,有些不好意‌思,坐起来把荔枝核吐到自己手心‌,扔了,一脸兴奋道:
  “你居然‌还带了叶子牌?秋容,你会‌打么?”
  秋容摇头,蹙着眉,“公主,你的身体才刚——”
  “不碍事的!”
  沈若怜扭了扭身子,裴词安忙将一个引枕垫在她身后,给她调整好位置。
  其实‌沈若怜此刻身子还有些虚,肺里‌隐隐疼着,她也能感觉到自己体温仍然‌偏高,但那样躺着,不适的感觉只‌会‌越发明显,倒不如玩一玩,转移一下注意‌力。
  秋容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拿来毯子给她仔细披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