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怜内心里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受不住好奇心的诱惑,走了过去,“哪呢?”
孙婧初拉了一下她,“就在那里,公主再往前站些,就那里,看到了么?”
沈若怜探着身子往前,在湖面东张西望,“没有啊,在哪儿?”
孙婧初拉着她的胳膊,又将她向前推了推,指着不远处的湖面,“就在那儿呀,公主你仔细看,就在——啊!”
孙婧初话未说完,沈若怜原本踩着的石块儿忽然松动,她脚下一滑,带着孙婧初两人一齐跌进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沈若怜从小就没怎么见过水,本就是个旱鸭子,再加上这两日变了天,她穿得又厚,厚重的湿衣服拖着她,导致她在水面上奋力挣扎了没几下,便整个没入了湖面以下。
她使劲儿甩着胳膊,想拼命抓住些什么,心里慌乱得要死,口鼻里不断有湖水涌入。
沈若怜感觉身旁的孙婧初似乎也慌了神,她自己往下沉就算了,还要拉上她,结果两人沉得更快了。
要死了吗?!
沈若怜的肺里像炸了一样,口鼻不断吐着泡泡,她甚至可以睁着眼睛,在阴暗的湖水里看清自己将要沉进湖底的淤泥中。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沈若怜脑中越来越混沌,眼前景象也逐渐抽离,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变得无力,那种恐惧感也随着意识的空白而渐渐远离。
就这样吧,她忽然想。
好累。
她脑中闪过自己的父母、弟弟,闪过皇后、四皇子、裴词安,最后,画面定格在晏温朝她伸出手来的温柔模样。
“娇娇,别怕。”
她听见他的声音,沉稳平静,令人心安。
肺里的疼痛忽然减轻了,沈若怜觉得身子异常轻盈,四周变得好安静,如同陷入了一个绵长静谧的黑夜。
她缓缓闭上了眼,唇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忽然又有了些意识,耳畔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公主、公主醒醒!”
沈若怜猛地睁开眼睛,疯狂的咳嗽了良久,直到几乎将肺都要咳出来,她才勉强捋顺了呼吸。
周围的声音又回到了耳中,肺里的刺疼感也重新涌现了出来。
她察觉自己还泡在水里,只不过已经被裴词安带出了水面,他正带着她奋力向岸边游过去。
沈若怜下意识朝湖面看去,想要看看孙婧初怎么样了,结果便看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晏温正抱着尚且不省人事的孙婧初,也在同他们一样,向岸边游。
他的表情阴沉得可怕,眉头紧锁。
沈若怜的心猛地一阵尖锐的刺疼,身子忽然冷得厉害,这冰冷的湖水,似乎钻入了骨头缝儿里。
裴词安还在叫她,见她醒来,一边愈发用力的划水,一边急切问她,“公主觉得如何,能呼吸吗?我马上带你上岸,再坚持一下。”
沈若怜回过神,呆呆地点点头,乖顺地任裴词安搂着,不再朝那边看。
没过多久,裴词安将沈若怜抱上了岸。
她的身子刚沾上坚硬的地面,身上立刻被裹上一件带着温热体温的外衫。
沈若怜看了一眼,是裴词安的外衫,显是他方才下去救她以前,就将外衫脱了放在岸边。
春天天气已经不是很冷了,况且男人本就体热,裴词安穿的少,将外裳给了她后,他身上就只剩一件沾了水的月白色中衣。
沈若怜本想开口将衣裳还给他,但想到自己落了水后,衣裳都贴在身上,实在不宜露出身体,想了想,便只轻声道了句谢。
裴词安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湿透,朝她安抚地笑笑,还未来得及说话,晏温他们也游了过来。
裴词安看见,急忙过去打算搭把手。
沈若怜也瞧过去,心底酸酸的。
她吸了吸鼻子,拢紧身上裴词安的衣服,转过头不再去看他们。
这附近的人早被晏温派李福安打发走了。
孙婧初还没醒,晏温接过李福安递来的外裳裹在她身上,将她递到李福安怀里,随他一起快步朝后面厢房走去。
路过沈若怜时,他脚步顿住,看了她一眼,对身后跟来的裴词安道了句“照顾好她”,便匆匆陪着孙婧初离开了。
沈若怜回头去看他们,见李福安怀中抱着孙婧初,回头担忧地看了自己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晏温滴着水的衣摆蹭过她身上裹着的外裳,泅出一小片深色,沈若怜低着头,眼泪忽然就滴了下来。
好在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赶在裴词安过来的时候,神情已恢复如常。
裴词安还以为她脸上的是水珠,轻轻替她拭去,轻声问:
“公主,能走么?”
沈若怜点点头,被裴词安扶着起来。
两人走了两步,裴词安忽然顿住,沈若怜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却发现他正拧眉看向自己手里,迟疑开口,“公主这……馒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沈若怜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里,这才发现方才落水太过紧张,她直到现在手里还攥着落水前的那半个馒头。
白花花的馒头已然吸饱了水,变得白胖白胖的,自己的手指正陷在那一团软乎里。
沈若怜:……
他方才路过她时,定也看见她攥着个馒头了吧。
孙婧初被救上来看起来凄楚柔弱,昏迷不醒被人抱着离开,而她体壮如牛,还没上岸就醒来,生死关头还拿着半个馒头不撒手。
丢死人算了。
沈若怜低头看了看馒头。
又看了看。
忽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不小心吹了个大大的鼻涕泡。
笑完,她又觉得自己没出息,想了想,伸手把那馒头狠狠扔在了方才晏温站过的位置。
气鼓鼓道,“走吧。”
第19章
沈若怜被裴词安扶着回到房间。
秋容早就等在了门口,一张脸吓得惨白惨白的,见他们回来,急忙上前从裴词安手里接过沈若怜。
“公主……”
见秋容一副快哭了的模样,沈若怜对她一笑,尽量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道:
“好啦,我没事,你快去准备些热水。”
秋容忙不迭地点头,“李公公派人来传话后,我就开始准备热水了,正备好,打算出去找公主,公主就回来了。”
她将沈若怜扶到正房门口,又转头对裴词安道:
“多谢裴大人,偏房也备了热水和干净衣裳,大人也去收拾一下吧。”
沈若怜回头看裴词安,见他仍站在廊下不动,担忧地看着自己,她笑着宽慰道:
“你快去吧,我真的没事了,待会儿收拾完叫大夫过来看看就好。”
“好。”
裴词安说完看着她进去,才转身进了偏房。
沈若怜一进屋子,身子就撑不住了,腿一软,大半力量都靠在了秋容身上。
秋容要吓死了,惊呼一声,正要喊人,沈若怜制止了她,“没事,我泡个热水澡就好。”
从醒来到现在,她肺里那种要炸开一般的疼就没减轻过,头也昏昏沉沉的,身上冷得仿佛还泡在湖底。
其实她很不舒服,然而她不想现在开口。
寺庙里大夫有限,现在那大夫定是在孙婧初房里,现在秋容去叫,定又让晏温误会自己是因为他而嫉妒孙婧初,不想让那个大夫给孙婧初诊治。
毕竟自己方才很快就醒了,看起来也好端端的,可孙婧初直到离开时都还是昏迷不醒的。
一想到方才晏温在水中抱着孙婧初时的神情,还有后来毫不犹豫跟着孙婧初离开的情景,她就来气。
所以宁可自己忍着疼,也不想让他看轻。
沈若怜坚持不让秋容叫人,只让她扶着自己坐进浴桶。
然而刚坐进去,她就皱了皱眉,疑惑道:
“这水是烧开得时间长了,放凉了么?”
秋容错愕,用手试了试水温,“没有啊,挺热的啊,我还专门准备的比公主平日里用的还烫一些,公主觉得不热么?要不要我再加些热水?”
沈若怜点点头,“加些吧。”
她想定是方才在湖里冻着了,此刻身子缓不过来,才觉得水温不够热。
秋容又往进添了些热水,沈若怜这才觉得暖和了些,随后就打发了秋容出去候着,顺便让她看看,若是裴词安洗完了,将人招呼一下。
“那公主先洗着,奴婢再去多烧些热水来。”
秋容又确定了一遍她没什么事,才应了下来,向外走去。
“对了,秋容!”
身后的脚步声到了门边,沈若怜忽然出声叫住秋容,咬着唇犹豫了半天,回头对她说:
“你过去看看孙小姐怎么样了,她今日来似乎没带婢女,我怕她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去看看她吧。”
孙婧初到底是被自己拉下去的,此刻她生死未卜,她理当让秋容过去看看,看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地方。
“好,那奴婢烧好了水就过去。”
沈若怜立刻摇头,道:
“你先去孙小姐那里吧,我这里自己可以的。”
秋容:“那公主先洗着,奴婢过去看看就回。”
“嗯。”
-
裴词安沐浴完,换上干净衣裳从偏房出来。
他左右看了看,没瞧见秋容的人影,略一犹豫,走到正房门口,想着在门外给沈若怜说一声,自己先去前厅给母亲报个平安再过来看她。
然而他站在门口,一连叫了好几声公主也没人应。
他估摸着兴许是沈若怜泡得太舒服睡着了,而秋容又去了别处,便不打算再叫她,想着自己快去快回,路上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打定了主意,才转了身,身后房间中忽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声音不大,在这安静的院中却异常突兀。
裴词安脚步一顿,心里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急忙又倒了回去,一边敲门,一边大喊公主。
可门里面除了方才那一声之外,又恢复了安静,根本没人应声。
裴词安心里着急,又不能贸然踹门闯进去,在门口喊了片刻,他想了想,立刻掉头往院外疾走出去。
-
裴词安方才喊那几声,晏温在隔壁院子也隐隐听到了,他正和秋容一起打算出去看看的时候,裴词安已经闯了进来。
晏温心里猛地一沉,“何事?”
裴词安神色焦急,来不及走到跟前,匆匆对着太子行了一礼,急道:
“公主、公主似乎不太好!”
晏温联想到方才裴词安的叫门声,心里瞬间明白过来。
他下颌猛地一绷,眼底骤然浮起一丝沉色,看了秋容一眼,冷静道:
“你先回去,给公主裹好衣裳,孤随后就到。”
秋容早已慌得六神无主,听了晏温的话,立刻应下,急匆匆跑了出去,连出门时带倒了门边立着的扫帚都没察觉。
见裴词安也想随秋容一道过去,晏温沉声叫住了他,“裴卿,你且等等。”
裴词安脚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心底不由觉出一丝唐突。
他无声地扯了个苦笑,暗道自己失态,捡起那支扫帚,乖乖退了出去,等在门外。
吩咐完一切,晏温转身走到里间。
老大夫正从孙婧初手腕的穴位上收着针。
“公主怎么了?”
孙婧初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脸色还十分苍白,说话声音也十分虚弱,微微凝起的秀眉竟瞧着有一种雨打海棠的脆弱美。
晏温站在门边,压着眼睑,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定定看了她一瞬,却并未对她的话做出回应,转而看向老大夫:
“劳烦老先生随我去隔壁走一趟,舍妹情况似乎不太好。”
太子的语气敦和恭谦,说出的话也平易近人,然而细听之下,却能察觉出那平和语气中流淌的威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老大夫是寺庙里的道医,医术斐然,脾气却倔得像头驴,平日里便是天王老子来请他看诊都要看他心情。
可他偏偏打心底里敬重这位品貌高洁的太子殿下,在他面前丝毫没有拿乔,听他说完,急忙整了药箱快步走到门边,恭敬道:
“殿下前头请。”
晏温温和道:“有劳了。”
说着,不再耽搁,转身便带着老大夫离开。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朝里看了一眼,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对孙婧初道:
“你且好生休息,不用跟来。”
说罢,匆匆下了台阶。
裴词安见他出来,急忙跟在他身后一起朝那边走。
走到隔壁院子门口的时候,晏温脚步放慢了一下,对跟在身后的裴词安道:
“孤想起孤的手串落在了碧落阁,可否劳烦裴卿帮孤取来?”
碧落阁便是方才孙婧初的院子。
裴词安闻言面上浮现一抹诧异,随即视线看向他的手腕,见他手腕处那串他常戴着的紫檀木手串确实不在。
“好,待臣看过公主——”
“现在就去。”晏温打断他。
他很少有对臣下表现出这般强势的时候,基于他的威仪,他只需要温和儒雅地开口,便已没人敢忤逆。
可这次他的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沉冷和锋利,好似收不住情绪一般。
裴词安一哽,定在原地,飞快看了他一眼,默默低头应“是”。
裴词安走后,晏温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已经全然将身为太子该有的仪态抛诸脑后。
他疾步朝房里走去,待到进到盥室的时候,秋容已经给沈若怜密密实实裹好了衣裳,又在衣裳外面多加了一层披风。
沈若怜是在浴桶中晕倒的,秋容一个弱女子自然不可能将她抱得起来,只能尽可能将衣裳给她裹严实一些,等着太子或裴公子来将她抱出来。
晏温进去的时候,眉心重重跳了一下,在潮湿而暧昧的空气包裹之下,他心底忽然涌起一丝莫名激烈的情绪。
那种情绪丝毫不受他控制,快速窜起又迅速消失,仿若一根儿绣花针射穿了心脏。
他不动声色地用舌尖舔了舔牙齿,上前两步,先是探了下沈若怜的额头,随后将她连人带衣裳从水中捞了起来。
将她抱在怀中,他才察觉,原来小姑娘这么轻这么软。
他匆匆扫过她的脸,紧了紧手臂,脚步沉稳地将人抱回外间。
她的衣裳印在他胸前,将他才刚换好的干衣服又染得湿透,她同他交换着体温,他发觉她身上烫得吓人。
不知怎的,晏温觉得自己也跟着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