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南楼载酒【完结】
时间:2023-12-15 14:38:58

  他顾不得多想,急忙将沈若怜放在外间榻上,吩咐秋容替她收拾一番,自己则出去,和老大夫一起等在外间。
  没出片刻,秋容开门,说给公主收拾好了,晏温急忙带着老大夫一同进去。
  裴词安将手串取回来的时候,老大夫正在给沈若怜施针,他放轻步子走到床边,见她面色潮红,嘴唇却毫无血色,心里不由一阵担忧。
  他走上前,将手串恭敬递到晏温跟前,悄声道:
  “殿下,手串取来了。”
  然而他说完,等了好半晌,迟迟不见人回应,裴词安有些疑惑,忍不住抬头看向太子。
  只见太子眉头紧锁,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沈若怜,浓墨重潮的目光按捺在眉弓的晦暗之下。
  看到他的样子,裴词安心里猛地一跳,一股凉意窜至头顶,他又试着唤了一声“殿下?”
  这回晏温听到了。
  他回过头来看向他,眉眼温和,面容虽隐有担忧却仍保持着一贯的平稳和沉静。
  他接过手串,同他道谢,并主动起身,将最靠近沈若怜的位置让出来,缓声同他说:
  “你看看她,孤去换身衣裳。”
  裴词安这才注意到,太子胸前的衣裳湿了一大片,显然是方才他抱她出来时候弄的。
  一想到他抱她出来,裴词安方才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扫过晏温腕间的手串,甚至不由开始多想,若是方才在湖边的时候,不是他离公主最近,若是他和他离公主一样近,那太子还会允许他去救公主么?
  毕竟那是湿着衣裳肌肤相贴。
  裴词安心里狂跳不止,忍不住又觑了眼太子,见太子面色坦然,眼神平和,眼角眉梢都写着光风霁月四个大字,他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兴许太子方才那神色只是太过担忧妹妹,亦或是他自己一时挂心沈若怜所以看错了。
  况且一见他过来,太子还主动将位置让给他。
  太子自来克己复礼,不欺暗室,又怎会是那等人。
  思及此,裴词安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实在太过荒唐,心里不由又为自己那阴暗的想法而对太子心生愧疚。
  到底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老大夫替沈若怜施完针后,起了身,对裴词安道:
  “公主是着了凉发了热,呛到肺里的污水又未及时咳出来,这才导致晕厥,不过如今已无大碍,老夫先去开服方子。”
  裴词安听说沈若怜肺里呛了水没咳出来,心里暗暗自责自己的粗心,听老大夫她如今没事,又不由松了口气。
  他对老大夫行了一礼,“有劳了。”
  秋容送老大夫出去,裴词安重新坐回床边,盯着沈若怜看。
  她的眉头紧紧锁着,好似十分痛苦,除了脸颊上的两坨潮红,其余地方都是渗白一片。
  裴词安心里不舒服,很想上去摸摸她的小脸,将她的眉头抚平。
  可他到底忍住了,如今他只是得了太子的口风,真正定亲的六礼还要等回去才能走,他断不能在此刻趁她昏迷唐突了她。
  静坐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沉稳而有节律的脚步声,裴词安忙站起身。
  -
  沈若怜迷迷糊糊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六岁那年,自己刚到东宫那阵子。
  四周暗沉沉黑压压,寂静无声,朦胧中仿佛陷入了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黑灰色的雾霭徐徐散去,眼睛里有橘黄色的光透进来,感知也慢慢回笼。
  她渐渐的感觉到自己肺里和喉咙口火辣辣的疼,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眼皮沉得似有千斤重。
  她吃力地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丝音节。
  又过了许久,耳畔有了些声响,意识又清晰了一些,她感觉到有人在她的眉上轻抚。
  冰凉的指腹一下下似羽毛般,落在她眉心,她觉得舒服,肺里和喉咙里的火辣好似也得到了缓解,不由舒展了眉心。
  慢慢的,那抚在她眉心的手指缓缓绕着她的眉眼勾勒了一圈,之后又沿着眼尾一路向下,最后那冰凉的、似有若无的触碰来到她脖颈上,流连片刻后在她颈侧消失。
  沈若怜的意识尚且还处于混沌,但面颊和颈侧的触感却分外清晰,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指腹所到之处,自己突突狂跳的脉搏。
  仿佛置身在下了一个月细雨的江南,整个世界都雾蒙蒙的。
  而在这片混沌氤氲的潮气中,她狂跳的脉搏就像檐下的水滴,“滴答”“滴答”清晰尖锐地落在青石板上,每一滴都掷地有声。
  渐渐地,水雾散去,阳光从云后露了出来,沈若怜动了动,缓缓掀开眼帘。
第20章
  明晃晃的日光刺得沈若怜微微眯了下眼睛,下一瞬,她匆忙朝床头方向看去。
  “公主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站在最靠前的是裴词安,此刻见她醒来,一脸担忧地凑了过来,焦急问道。
  沈若怜却下意识看向站在裴词安身后的晏温。
  他面色一如既往地沉静温和,在她看向他的时候,他恰好也看着她。
  她的视线越过裴词安与他对视,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线索。
  ——她直觉方才那流连在她面颊的手指是他的,那感觉与那日他摸她耳后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然而她看了他许久,并未从他的脸上和眼底看出任何一丝异样,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对她淡淡一笑,温声道:
  “醒来便好。”
  同这一年中的每一次一样,温柔,和煦,又……疏离。
  沈若怜敛下情绪,假装不知道有人摸过她的脸,收回视线看向裴词安,“我想喝水。”
  “好。”
  裴词安点头,正打算去倒水,站在后面的秋容急忙道:“小姐要不直接喝药吧,这药的温度刚好,若是再凉些,恐失了药效。”
  方才沈若怜一直没醒来,这药已经热了两遍,此刻眼瞅着又要凉了。
  沈若怜闻言犹豫了一下,想撒娇耍赖,见床边两个男人都是一副非要看着她将药喝下去的样子,只好认命,惨兮兮道:
  “那……好吧”。
  秋容上前来扶着她坐起来,将药递到她嘴边。
  沈若怜闻到那股苦味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莫名抗拒眼前这碗黑漆漆的药,舌头也已经下意识开始发麻发苦了。
  没办法,她从小就喝不了药,太苦了,她几乎一喝就吐。
  “怎么这么大一碗啊,你煎的时候不能少放点……”
  她的声音哑哑的,有气无力,像小猫呜咽一样小声朝秋容抱怨。
  秋容忍不住笑了一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公主快喝,喝完有糖吃。”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裴公子给的。”
  太子在公主小时候就以“吃多了糖对牙齿不好”为由,很少让公主吃糖,这次的糖,还是刚刚裴公子趁着她在厨房煎药的时候,过来偷偷塞给她的。
  沈若怜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向裴词安,见裴词安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不由对他甜甜一笑。
  然后她的视线再次回到那碗药上,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端过那碗药,捏着鼻子一口气干了。
  颇有些慷慨就义的样子。
  裴词安在一旁看得想笑,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从小喝药就这样,自己怎么就没早点认识她呢。
  伺候沈若怜喝完后,秋容摸出一颗糖悄悄送到她嘴里,又扶着她躺下,“公主再休息会儿,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将马车备好了,奴婢去收拾东西。”
  沈若怜正在用舌尖拨拉嘴里那颗荔枝味儿的软糖,闻言点点头,没说话,又闭起眼睛缓着。
  过了会儿,裴词安问她,“公主感觉还烧么?还有哪里不适?”
  沈若怜感觉了一下,觉得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她摇了摇头,睁开眼,刚去看裴词安,这才发现晏温还站在裴词安身后不远的地方。
  好像从刚才她醒来到现在,他就没挪过地方。
  沈若怜稍有些诧异,急忙将嘴里那颗糖藏在了舌头底下,这才开口说话,“好多了,方才那药喝下去感觉发了汗。”
  说完,她又看向晏温,有些心虚地问:
  “皇兄不去看着孙姐姐么?她怎么样了?”
  好在晏温好像没发现她嘴里藏着一颗糖,只淡声道:
  “她没事了,那边有李福安看着,孤——”
  话音未落,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起,孙婧初虚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公主怎么样了?醒来了么?”
  沈若怜神色一僵,真恨不得此刻再次昏迷过去。
  她闭着眼悄悄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对着裴词安撅了噘嘴,跟他抱怨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
  裴词安之前听她说过她不喜欢孙婧初,他恰好背对着孙婧初的方向,见她抱怨,用口型笑问她,“用不用我替你将她打发走?”
  沈若怜眼珠子转了转,想了一下,又泄了气,也用口型回他,“算了。”
  沈若怜是面对外面的,晏温虽然看不见裴词安的表情,却能知道,沈若怜此刻正和裴词安两人在说着什么悄悄话。
  两人你来我往,倒像是颇有一番情趣。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转过身去,微微蹙了下眉,对孙婧初缓声道:
  “你该回去休息。”
  孙婧初身子尚有些虚弱,走过来时扶着门框,进门后也是扶着桌子往里走。
  晏温就站在床前看着,也不上去扶她,倒是李福安从外面追了进来,扶着孙婧初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都怪我叫公主去湖边看鱼,才导致公主落水,幸好公主没事,不然婧初以死谢罪都难辞其咎。”
  说着,她眼圈泛了红。
  她面色本就苍白,带着一股柔弱,此刻眼圈再一泛红,瞧着当真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沈若怜气哼哼地“嘁”一声,小声嘟囔,“假惺惺。”
  这一声不大,只有离她最近的裴词安听清了。
  他虽不赞成沈若怜直接下孙婧初的面子,却没说什么,只笑着替沈若怜回答:
  “孙小姐切莫自责,公主并未怪你,且如今公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孙小姐也落了水,自当去好生歇着才是。”
  孙婧初还要再说什么,晏温赶在她前面,对李福安开口,“福安,你去将孤这手串拿去给住持瞧瞧。”
  说着,他取下腕上的紫檀木手串,递给李福安,“让住持看看,有什么保养的法子。”
  顿了顿,“若是实在无法,那便烧了。”
  紫檀木手串在水里泡了许久,若是保养不好,后期会鼓包开裂,其实在它下水的那一瞬间,几乎就已经废了。
  沈若怜一听晏温说要烧了自己的手串,登时一惊,猛地侧头看向他,却见他面上仍是澹然清朗的神情,似乎丝毫不觉得烧了这带了十几年的手串有什么不妥。
  只是他在无意间瞥过孙婧初的时候,眸底似乎有一抹厉色一闪而逝。
  沈若怜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孙婧初,意外瞧见孙婧初早就收敛了可怜兮兮的模样,只是面色比方才更白了,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她虽然觉得那手串对晏温来说很重要,但不觉得他会因为救她毁了手串而迁怒于她。
  所以沈若怜没想明白,晏温要烧手串,孙婧初害怕什么。
  她挠了挠小脑袋,最后决定不管他俩了,他们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趁着晏温没注意这里,沈若怜又凑过去悄悄对裴词安撒娇:
  “哎呀,刚才那药可太苦了,我这嘴里怎么还苦得很呀,你刚才那糖是什么味儿的,我怎么没尝出来呢。”
  裴词安如何能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笑睨了她一眼,背着晏温又偷偷给她嘴里塞了颗糖。
  还是荔枝味的。
  沈若怜满意地咂咂嘴,眼睛一闭,在嘴里用舌尖拨玩那颗糖。
  爱谁谁吧。
  反正她是病患,今天她最大。
  晏温站在原处,静静看着沈若怜给裴词安撒娇,在李福安离开后,他又待了会儿就走了。
  孙婧初坐在那,见那两人也不理自己,讨了个没趣儿,没多久也走了。
  不多时,秋容进来,说东西收拾好了,可以回宫了。
  “殿下说,您如今要躺着静养,他的马车大,让您坐他的马车。”
  沈若怜没做多想,被裴词安扶着出了门。
  待到上了东宫的马车,她刚转头要叫裴词安也上来,就见李福安伸手将人给拦了下来。
  李福安笑道:
  “裴大人,这回宫的路还长着呢,公主要躺在马车里静养,太子殿下的马车虽说宽敞,可这一坐一躺的,怕是也没了多余的地方,咱家问寺庙里借了辆马车,您看——”
  他的话没说完,最后一个字调子拉得很长。
  裴词安倒没有多想,他后退了一步,先是看了沈若怜一眼,给了她个安抚的笑,这才对李福安道:
  “李公公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此刻日头已经开始偏西,实在不宜再多做耽搁,沈若怜看着他朝那边马车走过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终是什么也没说,钻进了马车里。
  李福安见公主进去,坐回车辕上,看了看身后的寺庙,忍不住想起今日之事。
  今日殿下和裴公子恰好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湖边,而公主和孙小姐彼时已经在水里挣扎了一段时间,两人在湖中相隔有些距离。
  殿下几乎是下意识便想去救公主,然而刚迈开步子,见裴公子先一步跳了下去朝公主游去,殿下似乎犹豫了一瞬,立刻吩咐他去叫薛念将附近的人驱离。
  本来殿下是让他下去救孙小姐的,奈何他不会泅水,殿下这才自己跳下去救的孙小姐。
  虽然殿下事后并未说什么,但李福安自己却觉得分外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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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若怜身子还十分虚弱,方才出了一场汗,此刻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她一进马车,见马车正对车门的榻上已经铺好了软和的垫子,还放了一条厚实的毡毯,她二话没说直接过去躺了下来。
  又过了会儿,她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紧接着,那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脚步声逼近马车。
  沈若怜的心忽然揪起,她急忙将眼睛闭上,刻意放缓了呼吸,佯装已经睡着的样子。
  忽然,车身一晃,帘子被人掀起,车厢里亮了片刻,又暗了下来,男人身上清冷的龙涎香慢慢传了过来。
  沈若怜藏在毯子下的手指微微收紧,手心里面沁出许多细细密密的细汗,她觉得若是此刻他再靠近一些,定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坐在她身边后,车厢里瞬间变得拥挤,温度仿佛也高了许多。
  她已经很久没与他这样同处在一个狭窄封闭的空间里过了,他的气场太过强大,让她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成年男性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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