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南楼载酒【完结】
时间:2023-12-15 14:38:58

  马车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珠子与珠子碰撞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要将某种忐忑的情绪钉进沈若怜心里,鼓动着她的心跳也跟着重了起来。
  她很久没离他这么近,也很久没这么肆无忌惮地看过他了。
  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总是黏黏糊糊跟在他身边。
  每天吃过晚膳,她就会等在东宫门口,一见到他的身影,她便迫不及待扑上去,赖在他身上撒娇,与他说着今日发生的事。
  他的眼底总是生出软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声音柔和地问她,“娇娇可是想哥哥了?”
  娇娇是他给她起的小名,他说若怜听着太苦了,他说希望她像一朵娇花。
  那些年,他给了她从未感受过的疼爱与宠溺。
  只是后来,他发现了她的心思后,便再不让她同他亲近了,仓促给了她个封号后,将她赶出了东宫。
  沈若怜想起往事,心里有些难过,各种复杂却又不能宣之于口的情绪牵动着她的泪腺,让她的眼眶隐隐发酸。
  她将视线重新移回他的脸上。
  男人神情十分平静,薄薄的眼皮压下去之后,纤长浓黑的眼睫卷翘着,给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和,同从前有些相像。
  也许是他闭着眼,她看不到他眼底的冷漠,沈若怜心里生出了一丝小小的躁动。
  她舔了舔唇,暗暗给自己鼓了许久的气,这才悄悄挪动身子,朝他凑近了些,伸出手指,想要去勾他的小拇指。
  晏温手中转动佛珠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沈若怜呼吸一滞,心头猛跳,僵在了原地。
  气氛忽然沉了下来,静得她不敢用力呼吸。
  马车外銮铃七上八下的碰撞,像极了沈若怜此刻的心情。
  一阵窒息的沉默后,男人缓缓睁开了眼,温和的气息一瞬间褪去,周身散发出冷峻的疏离与不耐。
  “沈若怜,你还要这般闹到什么时候?”
第5章
  沈若怜的心像是被谁死死攥了一下一般,猛地抽疼起来,血液也刹那间冻住了。
  在他看来她是在闹,他连名带姓叫她,他对她彻底不耐烦了。
  他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她定是叫他失望至极了吧……
  沈若怜眼圈一红,眼底一直隐忍的泪水再也绷不住,低头悄无声息地掉起了泪珠子。
  晏温:……
  又来。
  他颈侧的青筋跳了跳,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视线落到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鼻尖红彤彤的,一颗晶莹的泪珠子吊在上面,晃晃悠悠落了下去。
  偏她还不敢出声,两片单薄的小肩膀一抽一抽,手里帕子来回绞着,似在努力隐忍着。
  她从小就这样,哭包一个,都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
  晏温瞧着她那委屈样,心里的气瞬间消了一大半,他一个大男人又何必跟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
  到底是自己宠了许多年的小姑娘,她又比他小近十岁。
  他只道她尚且年幼,青春懵懂,一时分不清喜欢与依赖。
  昨夜他也想了,此事其实也怪他自己,一来并没有及时给她请教养嬷嬷,教她一些闺阁之事。
  二来,他深想了一下,这几夜频频做那不堪的梦,不全是因着那日她的举动,也与前一日他去青楼查案脱不了干系。
  晾了她这四日,想来她也知错了。
  她是他妹妹,金尊玉贵的公主,旁人不能给她半分委屈,他作为兄长亦不能当真一辈子不理她不是。
  沈若怜默默哭了半晌,就听见一旁男人发出一声轻叹,“到孤跟前来。”
  沈若怜低头继续抽抽搭搭,没应,心里更难受了。
  晏温脸上冷意褪去,明显多了几分无奈,放柔了声音,“嘉宁,过来。”
  小姑娘这次有了反应,却是偏过脸去,抽嗒得更厉害了。
  晏温:……
  他自小被立为储君,将克己复礼刻在了骨子里,做事从来秉节持重,唯独在面对小姑娘哭的时候,他缕缕失了原则。
  晏温捏了捏眉心,妥协了,“娇娇,过来,孤有话同你说。”
  她如今是走了迷途,他好好引导她便是。
  从前一年,他刻意疏远她,却并没有将话挑明,才导致她前几天做了错事,看来这次,他必须要同她明说才行。
  谁料他话音刚落,小姑娘突然猛地扑到他怀中,柔柔的一双胳膊环住他的腰,将脸蹭进他的胸前,小声呜咽起来。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晏温:……
  “起来说话。”
  他的眸色冷了下来,拍了拍她。
  沈若怜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闷闷“嗯”了一声。
  她已经一年多没这样抱过他了,自从被他“赶”出东宫,他就不让她再同他亲近。
  她知道她此刻应该从他怀里坐起来,但他坚实宽阔的怀抱让她舍不得。
  她嘴上虽然应了,却仍腆着脸在他怀里磨磨蹭蹭。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略有些冷冽,“坐好,听孤好好同你说,如今你是误——”
  马车此刻正好走到宫门口,晏温听到小顺子正在同守门的核对腰牌。
  他视线下移,猛地顿在她因低头而露出的白嫩后颈上,说到一半的话也随之顿住。
  沈若怜听他话说到一半没了动静,以为他又生自己的气,忙的从他怀里起来,坐直了身子,一副乖乖等着听训的样子。
  她动作间,身上散发出一股浅浅的甜橙香。
  晏温不动声色地将一旁的车帘搭开一个角,神色如常地继续道:
  “如今你年岁还小,某些事情钻了牛角尖也是情有可原,但孤希望你知道,将来你会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顿了顿:
  “也会见到更多优秀的男子。”
  沈若怜已经止了哭声,闻言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可怜巴巴地抽动着鼻尖,声音软软糯糯带着鼻音,“可我只想和殿下在一起。”
  晏温:“你当唤孤皇兄。”
  沈若怜软软地唤了声:“太子哥哥。”
  晏温:“……”
  算了,随她吧。
  他拿过沈若怜手里的帕子,替她擦拭眼角的泪。
  沈若怜小小的掀了掀眼皮,仔细望进他的眼睛。
  他替她擦拭眼泪的动作分明温柔无比,然而那双幽深如墨的眸底除了清冷就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就如同他这个人,总是给她温润柔和的错觉,将一捧月光洒进她心底后,又让她清醒地看到明月依旧高悬于遥不可及的天际。
  而她只能在寂寂长夜里拥抱清冷的月光。
  晏温的声音再度响起:
  “皇兄只能是你的皇兄,也会是你一辈子的亲人和依仗。再过半年你就及笄了,孤已经与母后替你相看了几家公子,到时嘉宁自己挑如何?”
  沈若怜低着头没再说话了。
  晏温指尖触及到帕子上的一点湿冷,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上的纹路,蔓延至整个掌心。
  他的眼底清明而冷静,没有一丝波澜,又说:
  “裴尚书家的小公子裴词安,孤瞧着就不错,人品贵重,家世显赫,若是有机会,孤提前安排你们见见。”
  “你是孤的妹妹,将来嫁给谁,孤都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
  沈若怜低着头,仍然不语。
  她不说话,晏温也不说了,作为兄长,再多的话他也不便去说。
  他想着,自己这般同她将话讲明了,她当也就听懂了,此刻就算难以接受,后面慢慢也会想明白的。
  待到回宫,他再让母后同她说说便是。
  待到今年下半年,她的驸马定下,他的太子妃也定下,一切自然都会回到正轨上。
  晏温视线在沈若怜身上转了一圈,落在榻几的小架子上。
  那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几本经史典籍和治国之策,一字一词一句,皆是既定的规则。
  他此生尺步绳趋,大抵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姑娘,他的婚姻,都是以利益为目的,牵扯世家的手段。
  他选定的太子妃,不仅需要端庄稳重,能替他打理后宫,还需要有母仪天下的心胸和见识。
  总之,绝不可能是他一直视同亲妹的沈若怜。
  这般想着,晏温的视线又落回沈若怜身上,见她低着头不出声,轻轻揉着自己的指尖,他喉结向下一滚,淡淡开口:
  “手指怎的受伤了?”
  沈若怜动作一顿,心里一股郁气上涌,心道你就装吧。
  她将双手藏起来,摇了摇头,“绣荷包时不小心扎了一下,不碍事。”
  晏温下意识摸上自己腰间的荷包,有些旧了,触感愈发绵软。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声道:
  “孤的荷包尚且能用,你不必急于一时,仔细自己别再受伤。”
  沈若怜没说话。
  他以为她最近是在给他绣荷包。
  打从她学会做荷包,他每年的荷包都是她给他做的,然而事实上,今年她还没有给他做荷包的打算。
  过了好半晌,沈若怜咬了咬唇,忽然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我想搬回东宫。”
  不出意外的,她看到对面男人的眉头轻轻拧了一下,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嘉宁,你马上要定亲了。”
  “东宫也会有它该有的女主人。”
  晏温说完这些话后,沈若怜便不再说话了,空气一时又陷入了寂静。
  又行了半刻钟,为了不兴师动众,马车绕路停在了白府后门口,白玥薇早在门口候着了。
  太子同她例行交代了两句,便放她下去。
  沈若怜下了马车,有些心不在焉。
  “想什么呢?”
  白玥薇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待会儿等太子表哥的马车走远了,我们就偷溜出去!”
  沈若怜回头看见她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兴奋,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确定来,方才晏温的话在耳畔久久不散。
  她抿了抿唇,低头小声道:
  “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好害怕他又不理她了。
  适才在马车上,虽然他满口说的皆是断她念想的话,也对她同这一年的其他时候一样疏离,但他至少还愿意哄着她。
  他一哄她,她脑子就糊了。
  她知道这就像饮鸩止渴,但经过这几日他对她的避而不见,如今她觉着,他只要还愿意哄她,其实做兄妹也挺好的。
  “裴家小公子……”
  沈若怜看向白玥薇,眼神微微暗了下来,“你见过他是什么样么?”
  白玥薇:……
  “这才一日,你就改了主意?”
  她瞧着沈若怜那副黯然失落的样子,气得用手在脸旁扇了扇,恼道:
  “别人都可以当太子妃,你与太子表哥近十年的感情,为何不可?裴家小公子?听说面如黑炭,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张口说话时一口黄牙,奇丑无比!你确定要跟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吗?”
  沈若怜的眼睛随着白玥薇的话越睁越大,眼底流露出恐惧。
  白玥薇满意地看到她面色微微发白,这才拉住她的手,继续劝道:
  “走吧!反正都准备好了,我们就去看看嘛!再说了,你才试了一次,没准儿太子表哥才对你有了些想法,你这再来一次,不就成了!”
  见她不应,白玥薇又道: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你仍然被嫁给别人嘛!”
  沈若怜本就是个软耳根,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好像有道理,如今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还能坏到哪里去,不若再搏一把。
  且一想到方才她说的裴家小公子的模样,沈若怜便忍不住浑身一激灵,这种人莫说嫁,就是路上见着了,吓都能被他吓死。
  这般左右一思量,再加上白玥薇在旁煽风点火,沈若怜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
  “那……走吧。”
第6章
  胭脂巷是京城最大的花柳巷子,此刻日头西斜,街上来往的行人开始变多,两个俊俏的小公子,步履散漫地从街口走来。
  两人身着华服,腰间佩玉,手里折扇轻摇,墨发以银冠高束,瞧着自有一番风流韵味儿。
  沈若怜被两边楼上的姑娘们看得十分不自在,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她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悄悄拉了拉白玥薇的袖子,用扇子挡着脸,小声问:
  “这……我们该进哪一家啊?”
  白玥薇显然比沈若怜要淡定得多,她指了指左边不远处一家异域风情的店铺,熟稔地拉着沈若怜走过去。
  “听说全京城,只有这家楼兰馆每天夜里会有艳舞,你去学一学。”
  沈若怜:……
  等等,艳舞??
  “哎哎哎……”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人已经被白玥薇连拖带拽地拉进了楼兰馆。
  白玥薇轻车熟路地唤了老鸨过来,要了一间二楼雅间。
  沈若怜已经被她拽了进来,只能认命,和白玥薇一起坐在雅间嗑瓜子。
  过了许久,楼下终于有了动静,一个身穿红色舞衣的胡姬站在了舞台中央。
  白玥薇眼睛一亮,赶忙招呼沈若怜到窗口来看。
  这时,底下大厅也都坐满了人,一见着胡姬上来,都吵嚷着起哄,一群大老爷们儿盯着台上的女子,各个眼里放光。
  沈若怜有些害怕,又往回收了收身子。
  那胡姬跳的舞同大燕国内敛含蓄的舞蹈截然不同,她的舞姿大胆热辣,撅臀扭腰,媚眼如丝,配着激情的伴奏,一瞬间便将全场的气氛点燃。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不大的响动,有几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隔壁包厢的门被推开,那几人走了进去。
  似乎是来了贵客,楼兰馆的老鸨招呼声异常高亢,上好的酒水干果一溜烟儿的往隔壁包厢里送,生怕怠慢了一般。
  沈若怜有些好奇刚才来的是什么人,恰好隔壁房间有个人开了口,她便竖起耳朵想听听。
  然而才刚听了一个字,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喧嚣和叫好声,隔壁男人的声音被楼下的声音盖了过去。
  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从楼下传来。
  沈若怜觉得刚才那声音有些耳熟,但也没多想,以为自己听错了。
  注意力也随着众人被舞台重新吸引了过去,随后,她猛地瞪大眼睛瞧着那胡姬,面颊“腾”的一下变得通红无比。
  “这……她……她……”
  沈若怜满脸不可置信,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那胡姬方才不是还跳得好好的么,怎么跳着跳着竟然开始脱起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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