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虎也跪在地上,带着人快速的用手清理。
周遭寂静,唯有剥落黄土的簌簌声。
渐渐地,白骨自黄土之中露出。
孙虎用颤抖的声音说:“最左边的是老将军,旁边是老夫人,然后是大爷......”他说不下去了,悲声呜咽。
沈云起跪在地上,望着森森的白骨,失声痛哭。
沈清起颤抖的手紧紧抓着手心里的骰子。
他极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他的拳头在颤抖,他的眼睛凝着鲜红的血丝,他极力的遏制着自己,让自己不要落泪,不要失控。
哭声缭绕在半山,隔着如纱般缥缈的浓雾,他往前走了一步。
仔细的去看至亲的枯骨。
他们的头颅都与颈骨分离了,连侄儿与侄女的头颅也分离了。
不单单如此,他看到了父兄的肋骨折了四根,肩峰碎了,大哥的腰椎变形。他的母亲和长嫂,十根手指,几乎没剩下几根。
也就是说,他们生前同样曾经遭受了无情的拷打。
“娘亲的手指在哪!娘亲的手指没了!娘亲最怕疼了呀!”沈老三哭嚎得像个孩子,他涕泪横飞,凄声不知问谁。
“站起来。”沉重而清晰地声音。
沈清起冷冰冰的望着沈云起:“随我将家人装殓入棺。”
军中,帐内。
乔忠冷眼盯着跪在自己对面的陆文道已经很久了。
乔忠上唇的胡须在止不住的发颤。
“咚!”拳头震在案上,他目眦尽裂的望着陆文道:
“我观察你一路了,实话说了吧,其实你根本就是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草包对吧?
这一路,我问你军事,你含糊其辞支支吾吾!
聊闲事,你他娘的跟老子精神抖擞妙语连珠!
你甚至连最简单的兵法都不懂吧!
枉我还当你是块好料!”
乔忠悲愤交加的怒视陆文道。
令乔忠感到悲哀的是,这个草包是他自己亲手把他从边关调来身边的。
令乔忠感到愤怒的是,乔忠信心满满的带着这个草包已在平叛誉王的路上了。
陆文道脸色惨白的往前爬了两步,诚惶诚恐的磕头:
“微臣不敢隐瞒大将军,此次微臣之所以能在边关屡立奇功,能打胜仗全是因得一人。”
“何人!”
陆文道:“我爹!”
乔忠一愣:“你爹人呢?”
“实不相瞒,我随您出征之前......他老人家故去了,就差了两天。”
“混账!”乔忠气得一脚踹翻了桌案:“那你就下去见你爹去吧!”
陆文道大惊失色,连忙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来:“大人!我爹临终时交代给我一张图,说是按照这样打就能把誉王围了!兵不血刃出其不意!”
乔忠两步过去,夺了陆文道手中的纸,仔细看了看,陡地静下。
乔忠看了半晌,眼睛转转,将这纸放进了怀中,他不阴不阳的笑了笑:“那你更要死了,免得让你抢了我的功劳。”
他笑了笑,朗声道:“来人!把这草包拖出去宰了!”
陆文道愕然望着乔忠。
走来两个士兵,将胖胖的陆文道平地拖起,陆文道整个人呆怔了,他甚至连呼救求饶都忘了说。
他两条腿在地上拖出两条道,中间洒了一地的尿。
“他还在我帐内撒尿!宰了!宰了他!”乔忠恶狠狠地咒骂:“混账东西!草包!”
第245章 可怜
陆文道被士兵丢在了营地外的草地上,他整个人趴在地上,眼冒金星,脑海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
“大人?大人?”士兵拍拍陆文道的肉脸蛋,陆文道木讷看向蹲在他眼前的人,恍惚之间有点眼熟,仔细瞅瞅,竟是关外山。
在关外山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背对着他们,望风的士兵。
关外山沉声道:“大人,恕我直言,您也太废了!
沈爷反复教了你多少遍啊?傻子也该教会了吧?您居然愣是记不住,我真服了。”
“哎。”关外山叹声气:“真让沈爷猜中了,说是你到不了誉王的封地你就得被乔忠发现。”
陆文道脸色仍然惊魂未定,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关外山无奈将他扶起来:“大人!快别愣着了!跑吧!前面树前备马了,你一路往东跑,随便找个窑子里快活去吧!”
陆文道下意识的从地上窜起来往前跑,忽然停驻,又跑回来了:“我跑了你怎么办?”
关外山一瞧他还挺仗义,气乐了:“不用担心我,乔忠得了沈爷的妙计,马上就得出兵去攻打誉王了。”
话音未落,远方号角争鸣。
关外山:“我们先回了,陆大人,你自己小心。”
“噗通”陆文道给关外山跪下了,朝着他磕头:“关爷!你和沈爷的大恩大德!陆文道铭记一生!”
“沈爷说了,这都是看在他娘子的面子上。他娘子给他留过话,说无论如何得留着你。”关外山嫌弃的朝他挥手:“快走吧快走吧,我得赶紧回去换双鞋,你滋我俩满鞋的尿!”
陆文道瞧瞧那边,见那望风的兵眼生,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自己只留一张,往关外山手里塞:“拿着,我请那兄弟喝酒的。”
那望风的兵此刻不望风了,只盯着关外山手里一厚摞的银票,态度立刻和蔼:
“哎哟!陆大人!您这太客气了,您太周到了!多谢!多谢了!”
“小兄弟!我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咱们他日京中再会!”
陆文道在望风士兵敬仰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了。
士兵看向关外山:“那老小子真他娘地道!”
关外山哈哈大笑,与士兵迅速分赃,朝着营地跑回去。
乔忠得了妙计,率大军马不停蹄闯入誉王的封地。
在乔忠举兵攻打誉王的时候。
他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是个什么局面。
小石头坐在房间里正在把玩着手里的虎头帽子,门开了。
乔萍儿走进来,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他。
这些日子的相处,使得乔萍儿认为这小孩并不是个讨人厌的。
他从不出门,也不哭闹,常常趴在窗前,用两只噙满纯真的大眼睛,好奇的张望着乔萍儿。
那双又圆又大的眼,时常让乔萍儿望得出神。
小石头跪在地上:“参见皇后娘娘。”
乔萍儿朝着小石头走过来,将他扶起:“你能喊我一声娘吗?”
她脸上凝着凄楚的神情,一双眼睛看上去雾蒙蒙的:“我以前也有一个孩子呢。”
她抬起手,垂眸望着空空的手:“小的像是一只小猫似的,粉白粉白的脸蛋,圆圆的眼,像皇上多些。”
“若能平安长到如今,也该会喊声娘了啊。”她移目望着小石头的眼睛:“你的眼睛和我孩子很像呢。”
“你喊我一声,让我听听好吗?”她泪眼婆娑的望着小石头。
小石头垂着眼,罕见的没有吭声。
“你喊我声娘,我给你好吃的,好么?”她走过去了,满怀期待的望着小石头。
灯影阑珊的室内,照着小石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他却始终没有开腔。
乔萍儿:“就一声,喊完之后,我不会薄待你,行么?”
她用着几尽恳求的语气,她似乎忘了她身为一国之母,已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只记得自己此刻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脆弱的母亲。
她越发的激动了:“若我孩子活到现在,他该是太子了,哪有你的份儿呀,你喊我一声娘吧,求你。”
小石头抬眼望着乔萍儿,他不想喊这女人娘,他巧妙地引开了话:
“我能瞧得出来,皇上很重视皇后娘娘呀,皇后娘娘别心急,往后您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他当然是重视我的。”乔萍儿脸上凝着甜蜜的笑容:“若没有他日夜安抚我,我熬不过丧子之痛。
后宫的日子如履薄冰,皇上在前朝也不好过,那些无数个惊心动魄的日子里,我们彼此信赖着对方,我和皇上紧紧相依,我聆听着他的忧愁,陪伴着他熬过那些风雨交加的日子。我恨他所恨之人,与他同仇敌忾,他自然爱我至深。”
乔萍儿的脸上凝着笑意,可是眼中的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淌。也不知她是幸福,还是不幸。她停顿了长久,最终移目望向小石头:
“可是我的身子不成了,我无法生养了,你喊我一声娘,以后我照拂着你,我已是皇后了。咱们母子俩以后就有了指望,我帮你,我会让别的女人无法生养,往后,你永远是太子。”
小石头昂头望着眼前的乔萍儿,他莫名觉得这个打扮得华美艳丽的女人很可怜。
具体是哪里可怜呢?小石头也不明白,这只是他的一种直觉。
“皇后娘娘!不好了!有人入宫行刺啊!”宫女大惊失色。
乔萍儿震惊:“皇上在哪!”
“不知道啊!锦衣卫的人出去迎战了,可是抵挡不了多久了!出不去了,宫门也被封死了!”
“啊!”外面传来了太监的惨叫声。
乔萍儿下意识抓着小石头的手,带着他朝着窗户爬出去,从后院跑。
乔萍儿头上的金钗晃荡得厉害:“你别害怕!别怕!我带你去找皇上,皇上身边都是锦衣卫!”
小石头两条小腿紧跟着乔萍儿倒腾,无意之间瞥见了一颗粽子。
没有人敢在皇宫随地扔粽子!这一定是小叔叔!
小石头张口朝着乔萍儿的手咬过去。
“啊!”乔萍儿痛叫一声。
小石头朝着她的反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回头说:“你不算太坏,但我有娘!你找个别的孩子认养吧!
看在你从没为难我,也试图救我的份上,我不跟我娘告你的状!”
他叽里呱啦的说着话,朝着反方向跑,有人从拐角冲过来,为首的男人挂着一条大粽子。
小石头瞥见大粽子,便亢奋大吼:“小叔叔!我想死你了!快绑我吧!快别绑粽子了!”
其余人都往前冲了,沈老三停在原地,他目不转睛的握着手里的长弓,凝视着小石头。
小石头急刹了脚步,愕然望着他。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是谁了!
小石头吞了吞口水,冷汗自他的额头往下淌,他绝望的四顾,发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这里朱墙黄瓦,周围没有大树供他解气。
第246章 大势已去
沈云起喘着粗气望着小石头。
小石头也立在原地喘吁吁地望着他。
远方杀声四起,两个人立在朱红色的宫墙下,遥遥对望。
沈云起的眼中凝着错综复杂的情绪,有恨,却也有不忍。
沈云起僵持了一阵,终于吭声:
“你过来吧。”
沈云起拿出准备好的带子,屈膝蹲下,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清楚的声音说:
“若把你杀了,我姐又要躺炕了。”
小石头走过去,用着很慢的步伐,每每往前走一步,他的背就弯了一些。
他最终走到沈云起的面前,转过身,背对着他。
小石头的头也低了,弯着背,垂头丧气,他用着极轻的声音问:
“往后还给我吃你的粽子么。”
沈云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从脖子上摘下了粽子,戴在了小石头的脖颈上:“这是我买的,不如娘做的好吃,先凑合吃吧,等娘来了就好了。”
小石头垂着眼,望着自己胸前的大粽子,他声音艰涩,眼中盛着泪:“小叔叔啊,对不住。”
沈云起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探出手,手掌落在小石头的腹上,往自己的怀里一推,他将小石头绑在胸前:“这事跟你没关系,你用不着道歉,冤有头债有主。”
沈云起执起地上的长弓,带着小石头朝着前面跑:“继续帮我指挥!”
他掷地有声的说。
“好!我们一起屠了狗皇帝!”小石头来了精神,高声呐喊着。
养心殿。
萧宸瑞瑟瑟发抖的和怀中的乔萍儿抱成一团,两个人瑟缩在桌案之下。
侍卫的鲜血淌了进来,将明黄色的桌帷染了红。
他没有去处了。
外面已经安静许久了。
两个人紧紧抱着,死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脚步声愈发的近了,每每发出一声脚步,萧宸瑞的心就紧紧地抖了一下。
“皇上,别躲了,大势已去了。”
沈清起的声音轻飘飘的。
“轰”地一声,孙虎掀翻了桌子。
萧宸瑞和乔萍儿发出一声惊惶的叫声。
灯火辉煌的殿内,已经站了一群人。
他们面无表情的望着惊惶的皇帝与皇后。
为首那人,一身白衫被血染了斑驳的红,他手执一把长剑,似笑非笑的望着萧宸瑞。
是沈清起!
萧宸瑞下意识想站起逃跑。
沈云起弯弓瞄着萧宸瑞,猛听得一声弓弦声响,长箭朝着萧宸瑞去了。
萧宸瑞一把扯过乔萍儿,挡了箭羽。
锋利的箭羽击穿了乔萍儿的心口。
她眼中凝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愕然回头望向自己爱了一生的男人。
萧宸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无情的将她推开,试图逃跑。
沈云起又发一箭,击穿了萧宸瑞的肩膀。
“啊!!!”萧宸瑞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沈云起走过去,猩红着眼,对着萧宸瑞的脚踝又给了一箭。
“啊!”萧宸瑞浑身痉挛。
沈云起胸前的小石头只是偏头望着乔萍儿。
乔萍儿躺在地上,手死死攥着箭,张着嘴艰难的呼吸着,两只眼睛死死的瞪着,忽而蓦地悲凉笑了笑,将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沈清起回望众人,平淡道:“去做事。”
“是!”一群人迅速出殿。
沈云起也转身走了。
胸前的小石头回头望着地上那个女人,他终于想明白乔萍儿具体是可怜在何处了。
她完全没体会过真正被爱的滋味是什么。
是那种马爷爷对夏奶奶的爱,是姑父对姑姑的爱,是闫伯伯对漂亮姑姑的爱。
是我的眼里只有你,不可能再去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的爱。
小石头看到沈清起将萧宸瑞摁到了龙椅上,他望着惊惶不定的萧宸瑞,奋力回头,声嘶力竭的暴喝:
“我操你妈!活该!狗皇帝终于遭报应啦!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操你妈!你个贱人不得好死!我操你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