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道表情虔诚的像是和亲娘说话。
二里桥。
背后的桥梁已断,江水拍岸,浊浪滔滔。
沈清起胯下的战马也批了一身银白甲胄,他手持长枪,身后二十个战士骑在马背上一字排开。
死一样的寂静。
依稀可以听见战士们急促的喘息声,他们心弦紧绷,嘴唇紧紧地抿着。
大地在颤抖,荒草簌簌摇曳。
远方,最先瞥见绣着神鹰图腾的旌旗在风中招展。
战士们的神情愈发的紧张。
死战,没有退路!
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
旌旗之下,浩浩汤汤的队伍朝着这边压来,大漠的将军行于最前方,望着远处的二十一人,仰头大笑:“哈哈哈!你们这是在找死!”
“以为拆了桥能阻碍我们大漠的铁骑?我们拥有最好的浮囊逆流而上!苍穹的大漠神鹰在为我们指路!”
“你们只这么点人镇守!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震耳欲聋的笑声,轻蔑的,鄙夷的,压住了江面的滔滔水声。
铸铁獠牙面具里喷出一声笑声,指骨分明的手掀开了面具,森寒的月光下,一张俊逸的脸,凝着睥睨的神情。
大漠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月光照着那张令大漠人无比熟悉的面孔。
这张脸,远比青面獠牙的铸铁面具更令大漠人胆寒。
将军下意识紧攥缰绳欲调转马头。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肌肉记忆。
“杀!!!”沈清起的啸声划破黑夜。
像是笼中的猛虎一朝出笼时发出的长啸,携着撼天动地的气魄。
他策马掠来,快若惊鸿,两匹马凶悍的撞在一起,大漠将军挥出手中的钢刀,身体的失重感袭来,使得他本能地向右边倒,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沈清起腕子一震,长枪犹如毒蛇一般划过。
浮光掠影般的速度。
将军的头颅滚落在地,身躯还坐在马背之上前行。
大漠人骤然失去了将军,瞬息之间的巨变,令人猝不及防。
他们楞在原地。
在片刻的死寂之中,二十个士兵顿时士气大震:“杀呀!!!”
第176章 杀
大漠士兵阵脚大乱,第一排的骑兵调转马头欲往后退,最后排的步兵不明所以,乌泱泱的还在往前冲。
他们乱做一团,骑兵的马蹄将自己的战士踩在地上,手持盾牌的士兵没有用盾牌格挡敌人,而是保护自己的脑袋不被马蹄碾到。
盾牌夹住了骑兵的马蹄,将骑兵摔向地上。
后面的士兵掉头就跑:“沈清起!是沈清起啊!!!沈家军来了!快跑啊!!!”
他们用大漠话惊恐的尖叫着。
一群手执长戟的大漠人将沈清起围上。
枪矛碰撞,发出尖锐的响声。
沈清起手挺长枪格挡,他爆发一声雷霆般的吼声,将身一晃,手中银枪划出锋利的吟声,枪尖所及之处,削断敌矛。
一杆长枪上下翻飞,没有人能预判到这长枪下一刻是要往哪里刺来。
长枪在沈清起的手中剧烈的旋转,枪尖打着旋风,再锋利的兵器一旦进入这个旋风之中瞬间被崩飞。
烈马的铁蹄无情碾压着地上大漠人的面门,血水,飞溅到他冰凉的铁靴。
沈云起和身前挂着小石头,骑马立在高高的山岗上。
沈云起和胸前的小石头默契般的剧烈喘息着。
小石头看着那个马背上强悍的男人,长枪在他的手中似腾龙一般呼啸,生生将大漠人杀得犹如丧家之犬节节败退。
那猎猎飞扬的红缨染了敌人的血,愈发的猩红。
沈云起问小石头:“你知不知道那枪上的红缨是做什么的?”
小石头摇头。
沈云起:“二哥曾经告诉我,枪上的红缨,是为了防止战场上扎人太多,枪杆淌血,影响抓持。”
小石头遥望着远方的杀戮。
他脑海里回荡着大漠商人和他说过的话:
“孩子,只要你相信神鹰的存在,无论你走到这世上的哪一个角落,大漠神鹰都将以他雄壮的羽翼庇佑你。”
可今夜,神鹰没有降临。
滚滚沙场之中,那个马背上的男人,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他身后的二十个士兵,紧随他的快马,跟着他越杀越勇。
他才是战场上的神明。
小石头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念头:
将来姑姑姑父所生的孩子,拥有天底下最雄壮的父亲,和最开明慈祥的母亲,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小孩了吧。
小石头忽而瞥见大漠人已朝着这边跑来,他抽回神来,连忙将身往右摆:“漏网之鱼!!!快!放箭!”
“哪了?”沈云起手摸箭壶。
大漠士兵丢盔卸甲,他们慌不择路,被打得做鸟兽般乱窜。
右侧杀出一队人来,为首的孟校尉一马当先,手挺关公刀,刀锋直指迎面跑来的敌人:“杀!!!”
话音未落,横刀杀去。
大漠人只能朝着卧虎坡逃亡而去。
卧虎坡,风声正劲。
霍齐站在山岗,身后带着五个男人,身前是一块又一块的巨大山石,山石被麻绳捆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霍齐静候良久,当敌人嘈杂的声音愈发的近时,他目光一凛,抽刀断了大石绳索,滚滚大石顺着料峭悬崖轰然坠下,兜头朝着敌人砸去。
莽莽尘土,地动山摇,卧虎坡下,一片哀嚎。
霍齐遥遥望向远方,见孟校尉已打马赶来。
霍齐大笑:“行啊孟校尉,宝刀未老啊!”
“廉颇老矣!”孟校尉胯下战马奔驰,纵身一跃,越过一块拦路山石,横刀对崖上的霍齐朗声道:“待我回来,请你吃酒!”
霍齐脚踏大石大笑:“要好酒!”
孟校尉打马朝着敌营杀去。
布泰耶的营帐外杀声鼎沸。
营帐内却死一般的寂静。
布泰耶的身前挡着十几个身形彪悍的男人,手中握着钢刀,死死盯着对面的沈清起。
沈清起向前踏一步,对面的人便往后退一步。
布泰耶躲在士兵的身后,沉声道:“沈清起!你们的皇帝如此待你,何不来我大漠效力!
只要你肯来大漠,你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鹰将军!
只要你肯来,我举全国之力,兴兵讨伐中原的昏君!还沈家清白!为沈家报仇!
你的仇人,将是我大漠全族人的仇人,我们大漠人与你一起同仇敌忾!”
沈清起静下了,手中的长枪震在地上,深渊一样的眸子,望着布泰耶。
布泰耶见他似有动摇,连忙道:
“他日咱们一起逐鹿中原,得了天下,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鹰王!我们大漠人从不像中原人那样鸟尽弓藏!
今日我布泰耶所立下的誓言,将永守诺言,苍穹的神鹰可做鉴,帐内的亲兵可为证。
只要你肯来,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呵。”沈清起鼻腔喷出一丝笑意:“若与大漠人为伍,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我父兄?”
话音未落,沈清起目光一凛,右脚踢向枪杆,长枪纷飞于空中,他一把接住,迎面掠去:“借你人头一用!”
帐内烛火簌簌抖动,最终被鲜血扑灭。
自帐内走出一人来,脸遮青面獠牙的面具,手中提着一颗张大嘴巴的人头。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大漠人手持锋利的武器,一步步往后退。
没有人再敢近他的身。
他就那么从容的走到黑马前,翻身上马,拎着血淋淋的人头,消失在雾霭之中。
营地内,被孟校尉带来的人马杀得所剩无几的大漠人见得王子已死,一把扔了手里的武器,纷纷朝着远方撒腿就跑。
后半夜起了浓雾。
大漠的陆路队伍路途遥远,此刻正快马加鞭朝着城门方向赶去。
远方传来大漠斥候士兵惊恐连连的尖叫声:“不好了!王子!不好了!是王子!布泰耶王子!”
将军心中一沉,翻身下马,迎面过去:“你说什么?”
斥候两腿发软栽倒在地,惊恐连连毫无逻辑的尖叫着:“王子......人头.....死了,王子死了!”
将军根本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也知道发生了大事!他带着队伍朝着前方策马奔去。
雾霭之中,一杆长枪立在蜿蜒的山路中央。
长枪之上,插着布泰耶的人头。
将军踉跄两步,下意识跪下:“王子!!!”
身后的士兵也跟着屈膝跪下。
忽而有如柱液体朝着士兵兜头浇下,将军以为下了瓢泼大雨,直至刺鼻的气味冲入鼻腔,他才大喝:“火油!是火油!避!”
“避”字尚未说完,淬着火光的箭羽兜头射下。
“轰”地一声,大漠的士兵瞬息间被火海吞没。
沈云起站在高处,挽弓引箭,射得好不痛快。
小石头怕弓弦再次绷了耳朵,整个身体往右边斜。
小石头目不转睛的望着立在崖边,负手而立的沈清起。
沈清起似乎觉察到了小石头的观察,他偏头看向小石头。
“姑父好。”小石头咧嘴,朝着沈清起讨好的笑了笑:“姑父,你可真厉害呀。”
姑父冷漠玄身离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见了吗小石头!他们成火人啦!哈哈哈哈哈!真痛快!”沈云起在小石头的耳边大叫。
小石头匪夷所思的抬头看着沈老三。
这真的是亲兄弟么?怎么差距这么大啊.......
小石头:“好了好了!可以走了!”
第177章 大强壮
黎明时,雾霭已散尽。
一队大漠士兵奔跑在山路。
这是仅存的一队逃出生天的大漠士兵。
他们不到五十来人,身上的盔甲早已脱下,一身单衣,跑得浑身是汗。
他们此刻只想回家。
他们几乎筋疲力尽。
陆续有人瘫倒在山路上,虚脱的喘息着。
稍稍歇歇,又撑起继续踉跄前行。
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回去报信给大漠王,告诉他,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被沈清起亲手割下了头颅。
是的,是沈清起!
他们要告诉大漠人,乃至放出消息给中原人,沈家没有死尽。
他们坚信,不单单是大漠王,就连中原的王,也不会放过沈清起。
到那时,才是他沈清起腹背受敌之日。
他们凭着这个信念,坚持着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山下奔去。
依稀望见一个茶棚立在路畔。
大漠人此刻正是口干舌燥时,他们本能的朝着茶棚前的水缸跑去,争先恐后的将头浸入水缸之中,然后,便是肝肠寸断的腹痛。
“啊——”这群大漠人翻滚在地上,捂着肚子,表情痛苦。
“吱呀”一声,小木屋的门板推开。
一只脚踏出门外,另一条残腿在后面拖着。
瘸马缓缓走出。
他的脚下是一群捂着肚子滚来滚去的大漠士兵,他仰望苍穹,张开双臂,望着东方虚空即将升起的旭日,眯眼,发出“咯咯咯”地奸笑声响。
瘸马笑着垂眼,温声问众人:
“好不好喝?我这毒药,不用见血,也能封喉。
此乃马万里独门秘制穿肠毒药,你们能亲口饮下,是你们的福气。”
由于过于兴奋,瘸马迈动着颇有韵律的步伐,翩翩起舞:“去吧,去吧,回到你们大漠神鸟的怀抱。”
“是神鹰呀!”夏氏出来,一拍大腿:“老马!别舞了!快与我把他们弄进屋后去,一会儿备不住还有大漠人来!”
瘸马立刻恢复正常,眼见夏氏要弯腰把人往屋后拖,连忙阻止:
“晚晚!不行!你弄不了这个!我来!这可不是女人干的活!”
瘸马抢过来,拖着一个尚未咽气的大漠人,见他还喘着粗气,一歪头:“哟嗬,小子,你挺强壮,大强壮呀你是。”
他拿着药瓶往“大强壮”张大的嘴里倒了半瓶粉末。
大强壮惊恐睁大眼,最终不动弹了。
瘸马一瘸一拐的给大强壮弄到屋后去。
晚晚连忙回屋提壶去水缸前蓄水:“老马,给我毒药,我给这缸里再撒些。”
瘸马一边拖人去屋后,一边道:“毒药你也别碰!那粉末子沾了手,你手可就糙了!”
他补充:“你就在屋子里坐会儿就行啦,外面冷,别吹了风!”
夏氏笑着,嘴上却嗔他:“哪有那么娇气!”
瘸马借机谄媚:“晚晚娇贵,我得好好疼着才是!”
夏氏脸上的笑容就没褪下过,扭身,挥手:“又说这种酸倒牙的话!多大岁数了!”
瘸马昂头大吼:“到八十我也得说!”
晌午,知府衙内。
陆文道正坐在堂内补觉。
“文道兄!”外面传来总兵李大信的声音。
陆文道一激灵,睁开稀疏的睡眼。
李总兵气喘吁吁地进来:“我听说文道兄竟然把大漠人打了个片甲不留?”
陆文道点头:“是的是的,我方无人伤亡,包括大漠世子布泰耶在内的所有敌军,全军覆没。此刻我已命人正在清点缴获的战车,兵器与粮草。”
陆文道眯眼,道:“这里头居然还有粮草,李兄,你说这事邪不邪门?大漠人打仗,一般是到一个地方抢一个地方,抢完就跑,他们很少带粮草的呀!”
“你管他那个呢!总之现在太平了!粮草多吗?多的话就转手一卖,咱们又挣一笔!”李大信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喘吁吁的坐在了椅子上:
“哎呀,文道兄!我人都跑出去了好几十里地了,好家伙,有亲兵过来追我,给我报信,说你赢了?
我还不信呢!
我可真没想到你这么内秀啊!文道兄,此战,你可封神了呀!才上任知府半年吧?又要高升了!且这一战足够保你此生荣华富贵的了,高升之后可别忘了想着兄弟啊!”
陆文道笑着道:“小事小事,我这半年没少得李兄关照!到了上面焉能忘了李兄!咱们哥俩继续一起海捞!”
陆文道愣了一下,忽而想起来什么,说了声,“对了,李兄,等等啊。”
陆文道从袖中掏出了纸来,在密密麻麻的一行字里寻找。
两指并拢,陆文道找得很认真。
终于找到了李大信三个字,两指往下一走,上面清晰的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