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眼中的愤怒荡然无存,骤然变得温顺。
它乖乖的被沈清起牵出来了。
辛月影无语的望着这匹马。
此马可赐名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那个俊杰。
身子腾空,她再次被沈清起抱起来,抱到了马鞍上。
沈清起牵马出院,翻身上马,策马回山。
马速度极快,很快二人到了家附近。
但沈清起没再往前走,勒了缰绳,远远望着。
准确的说,是看着远处院子里的小人儿。
那是孟家的两个小崩豆,哥哥孟子明站在屋子主屋的炕上推开窗子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根柳条和站在外面窗下的妹妹孟子静拔河。
孟子明促狭一笑,手突然松开了,孟子静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蹲,“哇”地一声哭了。
宋氏听见了孟子静的哭声,拎着棍子就出来了,直奔主屋:“小王八蛋你又发坏欺负你妹妹!皮又痒了是不是!”
孟子明怪笑着从窗户跳出去往前跑,猝不及防的撞在了孟如心的腿上,孟如心气得跺脚:“你把我的鞋子踩脏了!连声道歉都不会说吗?真越发的没教养。”
宋氏又拎着棍子冲着孟如心来了:“你有教养?你有教养你勾引人家乖宝的相公?你想给沈二爷当妾,人家两口子都看不上你!我呸!”
“你......你......你这个泼妇!”孟如心气得浑身发颤。
瘸马听见了孟如心的叫声,从夏氏的屋子里出来了,丝毫不顾夏氏在后面的拉扯,手里拿着水碗,开始劝毒:
“心姑娘!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来,你尝一口这个!这水特别甜!真的,不骗你!”
沈清起眯眼看着远方鸡飞狗跳的家,迟迟不往前走。
目光最终落在主屋那道随时可以被任何人拍开的窗子之上陷入了沉思。
最终,他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带着辛月影策马火速离开。
第184章 怎么敢
福满城,陆府。
一水儿的青衣小帽仆人正手忙脚乱的跑来跑去。
陆文道眼疾手快抓了一个小仆:“成衣送来了吗!”
小仆捂着脑袋上的帽子,点头哈腰:“小的这就去催促!”
陆文道扭头对管事继续叮嘱:“还有!你务必记住,让厨子将燕窝鱼翅一律用最好的食材,尤其是燕窝,这个绝对不能有疏忽!”
管事连连点头,手里拿着个册子,奋笔疾书的记录着。
陆文道擦了擦额头的汗:“适才他们用午饭时,我瞧着我娘,不是,我瞧着辛娘子的衣裳脏了,遣了人出去买新的成衣鞋子先将就一下,可迟迟没送来!你赶紧再催一下这个事!
还有,你记着把府里的裁缝叫过来,一会儿给她量尺裁衣,还有,让裁缝把李总兵昔日送来的那些云锦的缎子拿着,让我娘,不是,让辛娘子挑。”
管事连连点头,记录。
陆文道:“我爹那边医腿的药,瘸马说过,最好是不要停,你记着夜里的时候给我爹......不是,给我贤侄送过去。”
管事点头奋笔疾书,眼皮也来不及抬,语速极快:“老爷,您爹那边裁缝也给他做衣裳吗?”
陆文道丝毫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做的做的,也是用云锦的料,颜色花样让他们自己选。”
“午饭他们吃得晚,所以晚饭也备得晚一些,他们不跟我一起用,你一定记住,晚上送菜之前用盖子扣上,免得凉了影响口感,知道吗?!”
管事顾不上回答,洋洋洒洒做记录,毛笔眼见要干,连忙用嘴抿了抿笔尖,嘴唇上染了一口的油墨,继续记录。
陆文道一拍脑门,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茶点佐食一定不要出现枣泥馅!我爹特地嘱咐过!这个一定不能出岔子!”
管事猛点头,继续记录。
陆文道兀自叨叨:“我先看看他们的院落收拾得如何了,是用的最好的香料熏的屋是吧?”
一扭头,正好看见了“爹”往这边走过来。
陆文道快步迎过去了:“贤侄,怎么啦?”
沈清起看了一眼满脸殷勤的陆文道,又看了看周围手忙脚乱的仆人:“我只来府上借住些时日,你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贤侄哪里话?你肯赏脸借住舍下,这使我舍下蓬荜生辉呀!
必须兴师动众!这还没没劳民伤财呢!
之所以没有劳民伤财,也是因为贤侄嘱咐过要低调,否则你瞧着的,我还有花样儿。”
“她呢?”沈清起问。
陆文道:“在浴汤沐浴。”
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人跑过来,手中捧着木托盘,木托盘上放着衣裳:“来了来了!按老爷说的,买的是最好的料!”
陆文道十分上道儿,连忙接过来,捧到了沈清起的面前:“贤侄,劳您自己给娘子送去吧。”
沈清起接了托盘。
陆文道给周围人递了个眼神儿,带着人退下了。
辛月影这边厢正浸泡在温暖的热汤之中。
这是一间偌大的汤池,为了保证温度怡人,室内没有窗户,一盏又一盏昂首挺胸的仙鹤地灯分布室内。
池中的水飘荡着花瓣,荡漾的水波映在壁上光洁的石板之上。
壁上嵌着九只象牙雕刻的神兽蚣蝮,自蚣蝮口中徐徐淌出清澈流水。
辛月影身着月白色的宽大长裙,浸在汤池之中,月白色的裙子半透,极细的肩带在她雪白的肩膀半垂,她闭着眼眸,舒适的枕在池壁。
旁边坐着两个手执花篮的侍女,正往池中徐徐撒着花瓣。
辛月影舒适的发出“嘶嘶”声响。
她怀着批判的心情感叹道:“怪不得陆文道那老小子沉迷于搞腐败啊,就这般奢靡的生活,搁谁谁不迷糊!”
两个侍女掩唇轻笑,曼妙的笑声在室内轻轻荡开。
辛月影闭着眼,手摸到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品尝。
“真舒服呀!啧啧,你们真的不来一起吗?我真的无所谓!”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流水声响。
辛月影睁开眼,壁上坐着的两个侍女不知去了何处,她忽而回身,却见沈清起坐在她的身后。
他席地而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单衣,单蜷起一条腿,手自然的搭在膝上。
隔着朦胧的水雾,她踮起脚尖,朝着沈清起甜甜的笑:“这太舒服了呀!冬天泡这个太解乏了!”
他随着她一起笑了,笑着笑着,忽又笑不出来了,他有些心疼的望着她:“从前咱们家里的汤池比这个大得多呢,水都是从山涧运过去的,山泉水最养人。”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垂眼望着她:“若那时你来就好了,能让你泡个够的。”
他忽而一怔,摇头:“不,不好。”
他黑灿灿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她:“这时候才是最好的。”
他想到了沈家遭遇的巨变,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从那场噩梦一样的经历之中感觉到有什么庆幸的,在这一刹那,他感觉到了庆幸。
庆幸,他的小仙女没有遭遇到那种苦难。
他抬手,将她脸蛋上的水珠擦拭,拇指轻轻的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
他垂着眼,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澄澈的眼眸,这双眼睛望向他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望着望着,他的唇角也不自觉的跟着弯了弯。
她那双明亮的眼底忽而藏着一抹促狭,不知心里涌上了什么坏主意,她蓦地抬手,掀起一片水花朝着他泼过来。
她甜美的笑声在汤池之中荡漾开来。
他侧过脸,水滴自他笔挺的鼻梁坠下,他看向她那边,她在水雾之中欢笑,真的犹如九天之外,瑶池之中的仙女一般美好。
他鬼使神差的下了水。
辛月影朝着他泼水嬉戏,欢笑着。
在纷飞的水雾里,他目不转睛的,朝着她一步步走过去。
水将他的衣裳浸得半透。
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身形。
他只觉得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藏着这世上最干净纯粹的光,这光,驱使他走向她。
朦胧的雾气,缭绕在他们彼此之间。
他走近她,她仍处于嬉戏之中,直至沈清起将她的手一把握住,她猝不及防的抬眼望着沈清起那眸子。
她蓦地也静下,歪着头,困惑的望着他的眼。
那双狭长的眸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生气了?我不泼了不就得了。”她抬眼望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身后已是壁上。
水波在他们之间浮动。
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棱角分明的脸上有水珠滚落,那双眼里,似藏着不容小觑的威严,沉淀在他心底许久的一个质问,终于,在这一刹那,他问出了口:
“你是怎么敢的。”
第185章 草木莺燕
如果那一天,辛月影对视上这样一双犀利而强悍的目光,她觉得她应该确实不敢在上面。
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他单手揽住她的腰,朝着她吻来。
铺天盖地般的吻,汹涌澎湃,几乎让她毫无招架之力,他吻了好久,在让她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才舍得移开。
他垂着眼望着她,胸膛起起伏,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并没有被情欲主导,她明确的知道,此刻的沈清起是极为理智的。
那双漆黑的眼,凝着沉重的情绪。
沈清起倏尔抬手,温柔的摩挲着辛月影的脸颊,目光却只落在她的眸子上,纤长的睫毛,轻轻的抖动,他试图穿越这张好看的皮囊去窥见她的灵魂。
对,就是灵魂。
他真的很想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灵魂,敢在他最不堪的时候,坚定不移的爱着他,甚至敢把自己的往后余生交到他的手里。
没有人喜欢死气沉沉坐在轮椅上的沈清起。
霍齐看他的时候,永远带着痛心。
他的弟弟,永远回避着他坐在轮椅上的目光。
连他自己也讨厌坐在轮椅上的沈清起。
只有她,坚定不移的爱着坐在轮椅上的沈清起。
她孤注一掷般的,将她最宝贵的礼物,馈赠给了那个满脸病容,一无所有的沈清起。
“小仙女......”
直至他开口说话,他才发现他的嗓子哑得厉害,他喉咙滚动着,眼中流转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脆弱:
“别离开我,你永远别离开我。”
似哀求,更似命令。
朦胧的烛光勾勒着他们。
她扬着眉,促狭一笑:“只要你一直对我好,我就不离开你。”
她谈起了条件。
他对视上她那双眼,魅惑的,狡黠的眼眸,只有他能窥见,她像狡猾的小狐狸的一面。
小狐狸的食指缠绕着他鬓边的一抹发丝:“将来你登高望远,视野开阔,免不了见到更多的莺莺燕燕,到那时候,你可别被乱花渐欲迷了眼。”
他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世间草木莺燕万万千千,可头顶上的月亮只有一个。”
他无比认真的望着她,黑漆漆的眼,带着沉甸甸的情绪:“我的月月,也只有一个。”
她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也随之展颜笑了,倏尔将她高高的托起,她的手环抱住他的脖颈,他们再一次的忘情拥吻。
他的手游走在她的脊背,带着强悍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摁到他的心口里去。
池水的温度在上升,他们的脸颊,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铺着一层花瓣的池水掀起了阵阵波浪,月白色的衣裳在水中浮浮沉沉。
她再一次的被他托起,再一次的占上风。
两只手撑在他的双肩,抬抬手,替他拭去额头的汗水。
水中的触感真真切切,她的手臂在轻轻的颤抖。
他昂头,抱着她,眼中似盛着万丈的光芒,他笑着,带着一抹促狭:“你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辛月影气得去咬他的肩膀,可她使不上力气了。
第186章 爱孩
爱情一定具有某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就比如昨夜打了一夜战役的沈清起,一夜未眠,适才于汤池中又战几番战役之后,他仍不觉困倦。
天已经黑了。
沈清起此刻和正和辛月影在水榭凭栏,冰面被仆人凿开了一层很大的洞,一条条五光十色的锦鲤浮动在水面。
辛月影手持一碗鱼食正在喂鱼。
宽大的灰色狐裘裹着他们两个人。
沈清起这辈子几乎是第一次仔细去观看这些五颜六色的锦鲤,偶尔有一条赤金色的锦鲤游过来,他甚至还会指指:“快瞧那条金色的,那条大,喂它!”
话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出自他口中有些新奇。
沈清起垂眼,看着怀中小人儿的头顶,将下巴轻轻的放在辛月影披散的发丝上。
他唇角溢着浅浅的笑,轻声问她:
“不如咱们也买个这样的宅子,也养鱼,你随时想喂都能喂。”
“买?”辛月影手里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眼,举目环视这座绿树环绕的廊亭水榭,又放眼眺望远方飞檐斗拱的建筑:
“弄个这种规格的,得不少钱了吧?”
“不会很多。”
辛月影:“大概多少?”
沈清起淡淡扫了一眼:“五六千两。”
“啥玩意?”辛月影回头,愕然看着他:“这么贵?当初金楼的地,那么大一片地方,我听老杨说不到一千两啊。”
沈清起没想到辛月影反应这么大,就这还是他往少了说的。
他谨慎的把话往回拉:“买地确实用不了多少,挑费大的都在盖房屋,装饰园林,乔木假山,他家假山奇石比较多,所以贵些,如果咱们住,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
“那是多少钱?”
沈清起:“一两千两也够了。”
辛月影摇头:“算了吧,还是白嫖香。”
沈清起抬眼,想了想那个鸡飞狗跳的家。
他继续游说:“也不能一直住在山上吧?咱们买个大一点的宅子,各家有自己的院落,离得远一些。”
“离谁远一点?”辛月影好奇地问:“你具体指谁?”
所有人。
这是沈清起唯一想说的话。
从前所有人里不包括夏氏,因为只有夏氏是行事举止最令他感到妥帖的,自从和瘸马在一起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嗓门都比从前拔高了不少。
从前夏氏认为宋氏是个品格不端的恶继母,嫌少与宋氏打交道,如今却不同,两个人已有发展成老姐妹之势,时常站在院子里扯大闲拉家常,二人发出的嘎嘎的笑声此起彼伏。
“也没谁,你考虑一下,其实可以让陆文道白送给咱们,反正他不日就要调任了,一路上任,免不了各地方官员接待,这一路,他又能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