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被一阵强大的狂喜盈满,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相比,身后溃烂的疼痛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柳云溪感到些许不对劲。
刚刚他的手臂,是不是动了一下?
低头看过去,果然,少年细嫩的手掌不知何时抓住了她的衣服,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上一秒还惊诧于他后背上不断溢出的血色,现下便理所当然的把少年的行为理解成:痛的厉害,下意识要抓紧什么分散注意力。
留着他有用,这点小事,柳云溪并不过多计较。
她稍微调整了姿势,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是抱小孩的姿势,能稍微省些力。
这个没长开的少年,在她眼里,跟小孩子的差别也不大。
一炷香的时间后,马车停在柳府后门的巷子里。
车帘从外头被撩开。
秀心张口正要请小姐下车,话还未出口就就被马车里的景象吓得失了语。
小姐竟抱着他!
小公子湿漉漉的衣裳都把小姐的衣裳洇湿了,还能隐约看到小姐抱在他背后的衣袖上,染了一片红粉色。
从马车里散发的血腥味,不难联想到,是小公子身上有伤,泡在水里久了,脓水和着血水流出来,浸在鲜艳的红衣上不明显,透到少女白色的袖子上才显出原本的颜色来。
反应过来后,秀心忙向马车里伸手,低声说:“小姐,还是我来吧。”
柳云溪平静答:“他身上有伤,大概是疼的厉害,拽着我不放手。”
“这……这……”
秀心有些不知所措,看这小公子半死不活的样子,总不能硬生生把他从小姐身上扯下来吧。
“你先进去找间客房吧,要离后门近些。”
柳云溪的吩咐让秀心转移了注意力,她放下车帘,先进了门去。
车窗外,青娘忧心道:“小姐,这公子来路不明,就这么带进府,不太好吧……”
她知道这事不光彩,所以一开始不想和他有牵扯,但要是柳依依有心要与少年牵扯上关系,事情就不一样了。
她不能赌这一切都是她想多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柳依依和少年见面。
柳云溪从容答:“父亲不在家中,这件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可是老夫人那边,她要是知道您让外男留宿家中,不得掀翻了天去。”
“奶奶因为我的事生气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不因为这小公子,也会找别的由头发脾气。”
柳云溪看向少年。
许是因为对柳依依的忌惮,又或许是少年濒死的脆弱、无意识的依赖,勾起了她一丝怜悯之心。
她看着他,只在这一刻,没有再想什么沈晏,而是把他看作自己在路边捡回的小猫小狗。
淡然道:“我既决意要救他,自有我的道理和考量。”
青娘见她心意坚定,不再多问。
说话间,秀心已经安排好客房,小跑着来到了后门。
“小姐,客房备好了。”
“嗯,那走吧。”柳云溪应声。
她低下头,轻轻在少年耳边呼唤:“公子?公子?”
叫了几声不见少年有反应,柳云溪把心一横,想着少年的身体不算重,自己抱他走一路应该不难。
她小心地用外衣裹住他的后背,用极低的声音叮嘱:“你这么喜欢抓着我,可要抓紧了,万一我一个不小心把你摔下来就不好了。”
还在装昏迷的沈玉衡不知道她接下来的,只听到她对自己耳语轻唤,激动地心跳都乱了。
僵硬的手指攥着她的衣服,很听话的遵循她的叮嘱,又抓紧了几分。
随行的家仆丫鬟都从后门进了府,柳云溪横抱着少年下车时,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丫鬟和驾车的马夫。
她抱着他走进阳光里,踏入后门。
柳家是扬州有名的富商,府邸修的宽敞大气,通往后门的石子路用的都是圆润的鹅卵石,走到石屏风后,宽阔的荷花池逐渐在眼前展开。
微风拂过水面,荷叶轻摇,将开未开的花苞拨弄着舒展三两花瓣。
荷花池的对面,长廊中有几个丫鬟端着东西往不同的院里去。
柳云溪抱着身份不明的少年,不欲多生是非,只往没人的路上走,两侧又有青娘和秀心有意替她遮挡,这才没被旁人看见。
府中分前院后院,东苑西苑。
她拐进最近的西苑,行走间察觉到怀中的少年瑟缩了几下,低头看一眼,他脸色惨白,嘴唇更紫了。
已经尽力避免压到他的伤口,还是不能幸免。
柳云溪加快脚步,忙吩咐青娘转去厨房端碗热汤来,自己则在秀心的引路下,进了客房。
把少年放在床上,将他攥在自己衣服上的手给扒下来,终于让他安分的躺下。
人刚躺下,床褥很快被洇湿。
柳云溪皱起眉,又对秀心道:“去找几件他能穿的衣裳,总让他穿着湿衣服也不是回事。”
“嗯。”
秀心走出去后,柳云溪站在床边,转眼看向窗外,静静的等。
片刻后,她转回视线,悠悠开口。
“是要等我也走了,你才会醒?”
话音刚落,少年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疲惫但有光的眸子看向她,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她解释:“我听你的呼吸声比在马车上时顺畅了些。”
抱了一路,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少年乌黑的眸子躲闪了一下,似是为自己装昏迷的幼稚举动感到羞愧,片刻后又转回视线,看着她的眼睛。
唇瓣微张,声音是低浅的气息声。
“谢谢。”
伤病中的声音带着些病怏怏的弱气,很像幼猫的低吟。
柳云溪仔细打量他的脸,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半干的长发有几缕粘在脸上,凌乱却不失美感。
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
她第一次被男人的容貌惊艳到。
哪怕自己生的不差,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公子的确是拔尖儿的貌美。
没能及时收回视线,等她察觉到自己盯着人看得有点久时,少年已经不自然地垂下视线,睫毛忽闪着,脸颊泛起一层薄粉,竟是被她给看羞了。
柳云溪不经意地挪开视线,随口道:“我还以为要很久才能听到你说话呢。”
少年抿了下唇,没有言语。
彼此不认识,难免有戒心。就算想说话,估计也没有太多心力。
柳云溪理解少年的沉默,给他盖下被子,安抚道:“一会儿会有郎中过来为你处理伤口,你先休息,我就先走了。”
转身的瞬间,她感到身后有股力拉了她的袖口,但力道不够,没能拉住。
他还有话要说?
迈出去两步,还是回了头。
“还有其他的事吗?”她问。
“我……”少年似乎很激动,挣扎着用半边胳膊撑起身子来,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色都变得更加苍白。
他看过来,澄澈的眼眸恐惧又紧张,微弱的声音念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唯有……”
报以千金?报以肝脑涂地?
柳云溪饶有兴趣的听着,猜想他要如何报恩。要是能打动她,自己或许能对他好点。
少年激动不已,半晌才说出口。
“以,以身相许。”
嗯……?
第4章 4
◎养了只小奶猫◎
外头院子里,两只鸟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声音清脆悦耳。
房间里,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半晌都无人说话。
柳云溪僵在原地,心跳都停了一拍。
一时竟分不清是少年真心要“以身相许”,还是怕她不救他,身上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抵恩情,才出此下策,把自己许给她。
他生得很美,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
尽管如此,柳云溪还是觉得这个提议不切实际。
她早已到了适婚年龄,这两年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但家中只有奶奶一个长辈,奶奶又不愿为她的婚事操心,要么对提亲的人家各种挑刺,要么干脆闭门不见。
拖到现在,能没能定下一桩亲。
她也想过招个赘婿上门,能守住财产,也能守住这个家,可也只是想想,始终没遇见合适的。
柳云溪在婚事上有自己的考虑,即便能忽视少年不算合适的年龄,她也不会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成亲。
想到这,她不自然的咳嗽两声。
少年大概只是为了保命才说出“以身相许”这样的话,自己竟然还认真思考起来了,属实是想的太多。
她本也不是多思多想的人,是被沈晏给骗怕了,不得不多想。
“你先休息,别的事晚些再考虑,不着急的。”她扶少年重新躺好,简单安抚了几句。
面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只是微笑着,并不答应他的报恩。
柳云溪转身离开,少年一双眼睛在她身后恋恋不舍的望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失意地收回视线。
都怪他,用尽力气只说出几句话。
她没有接受他的报恩,是不是怀疑他别有用心,还是嫌弃他来路不明,连许给她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配站在她身边。
从前他就知道,自己一无是处,怎么可能入她的眼。
云溪是那样优秀的女子,坚定、无畏,在她身边的人,都能被她的温柔和力量感染,就算是他这样见不得光的人,她也会低下身来,抚慰他丑陋的伤口。
她真的很好。
是他不配,他异想天开。
没有了她的声音后,房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外头明媚的阳光照进窗里,沈玉衡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双目空洞地盯着床帐,意识昏昏沉沉又要跌进深渊里去。
还能再见到她吗?
她是千金大小姐,照顾陌生人这样的麻烦事,应当不值得劳动她亲自过来。自己刚刚还说了那样自作多情的话,一定让她感到厌恶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云溪,少年水润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
房间里低低响起啜泣声。
——
走出客房,一路出了西苑,柳云溪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家仆守住西苑门。
简单做好安排,秀心也找来了给少年穿的衣服,还给她带了一件新的外衣。
她身上的衣裳湿了一片,远看上去没那么明显,但走近了也能闻到她袖子上的血腥味。
柳云溪穿上外衣遮住身上异常的痕迹,紧接着走去自己院子的方向。
柳府的后院很宽敞,眼下正是初夏,园子里的草木生的郁郁葱葱,精心养育的花围绕着亭台楼阁,开在阳光里,芳香四溢。
欣赏园中宜人的景色,柳云溪感到心情开阔,稍微放缓了步伐。
走上假山时,隔着一片细竹林,忽然听假山下的亭子里传来一声呼唤。
“云溪,过来。”
听到那苍老的声音,柳云溪不自在的抿了下唇。
好心情总不长久,她转道走下假山,进了六角亭中。
躺椅上的老妇人头发花白,穿一身贵气的苏缎绣牡丹,发间有绒花做饰,耳上坠一对翡翠雕花,脖间是翡翠项链,右手拇指上戴的翡翠,成色更是佳品。
柳云溪跪在老夫人面前。
“孙女给奶奶请安。”
余氏撇过眼来打量本文由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欢迎加入她,眼尖儿的发现了她橘红的外衣和水青色的裙子并不相配,嫌恶道:“听说你去游湖了,怎么弄的这副鬼样子。”
说着,朝一旁伸手,身侧侍立的白妈妈便将拐杖奉到了她手上。
余氏拿着拐杖在柳云溪身上戳弄,拨开外衣,发现她的衬衣被水洇过,又把拐杖尖朝袖口里戳进去,看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迹。
拐杖猛的收了回去,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余氏不断摇头,念着:“阿弥陀佛,那是沾了血吗?罪过罪过。”
柳云溪还跪在地上,面不改色。
微笑答:“奶奶不用担心,孙女只是在路上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猫,看着怪可怜的,就抱回来养着了。”
听到她说捡了只猫回来,余氏脸色更难看了。
白妈妈冷脸道:“大小姐不知道老夫人碰见猫狗就会咳嗽吗,怎么还往家里带?”
“我不带他回来,他就要死了,我想着救生灵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奶奶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就成全孙女这点善心吧。”
柳云溪说的恳切,跪在地上没失了规矩,让余氏挑不出错来。
余氏:“不过是个畜生,只要别在我跟前出现,愿意养就养着吧。”
“谢奶奶。”
柳云溪说着,顺势站了起来。正想着就这么告辞,却听余氏又说。
“对了,你有时间出去玩,怎么不把你堂妹带上。”
奶奶说话三句不离柳依依,不管说什么都能拐到她最疼爱的乖孙女身上去。
柳云溪已经见怪不怪。
装傻充愣道:“依依来这儿了吗,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没瞧见啊。”
“哪能没瞧见,她昨晚就是在我院里歇的,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对妹妹一点都不上心。”余氏说着,就要训斥起来。
柳云溪在心底无奈的哂笑。
她对柳依依上什么心,有那时间多去看看铺子,对对账本,看好家业才是正经的。
奶奶向来偏心,拎不清,柳云溪并不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只糊弄说:“奶奶您可饶了我吧,我昨天晚上对账到半夜,头疼的厉害,依依那么懂事,怎么舍得来麻烦我。”
她一说起自己的辛苦,余氏的眼神就变得不耐烦起来,“忙归忙,也不能不顾家里人……”
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
“奶奶,我屋里还有一摞账本没看,就先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柳云溪行了个礼,不等余氏回应,就提着裙子退了出去。
“诶,你!”
余氏看着她离开,叫都叫不住,气得直拿拐杖敲地。
身旁的白妈妈俯下身耳语:“老夫人,大小姐这是不想听你训话呀。”
“难道我看不出来?”余氏愠怒道,“她有空捡个小畜生养,倒是没空听我老婆子说话,都怪她那个早死的娘,把她教的主意那么大,眼里都没有长幼尊卑了。”
白妈妈转了下眼珠,转言道:“大小姐不把您放心里,不是还有二小姐吗,她可是最尊敬您的。”
说起柳依依,余氏才感觉气儿顺了。
“还好有依依常来陪着我,不然我早晚让这一家人给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