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今日蓬莱殿比试,所有人都忍不住前来凑热闹,前十日明云殿与风行殿收了许多弟子,后来人渐渐少了,今日更是没人去了。
二人未着殿主服饰,来了也有一会儿了,瞧着比试倒也有意思。
直到沈鹮上了试炼场。
“师兄,似乎真是双星阵。”卫矜扯过李璞风的袖摆:“不是我看错了吧?”
他们二人虽过去都不是蓬莱殿的,可这十年古书楼里的书也翻了不少,关于阵法的内容看了许多,况且即便他们不是蓬莱殿弟子,也多少会些阵法。
双星阵,他们在书中看过。
引天上左更、右更星图排布,设阵取巧,入阵者如置身密林,偶见幻象。
这阵在研究时便融入了幻境的引用,后来双星阵成熟被紫星阁运用困妖,有三十七种阵点排布,随外场环境变化,更何况沈鹮还在其中施了点儿障眼法。
“再看看。”李璞风说罢,全神贯注到试炼场上的比试。
与沈鹮比试的古家御师族中也有曾在紫星阁学习,后又还家的,乍见到双星阵他还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野路子出生的御师竟也有机会学得紫星阁的阵法。若是换做旁人,双星阵未必能解,但这御师正好曾在族中练过一回设阵,想来即便是三十七种阵点的排布,但也大差不差。
那人静下心来解阵,眼看就要找到突破口,阵法却忽而从外破了。
试炼场外众人意外,没想到古家的御师竟会输给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女御师。
沈鹮伸手抓了抓鬓角,有些尴尬,却还是朝那御师拱手道:“承让。”
那人一怔,心中可惜,也有不甘……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赢了。
方才那男子正在尽力破除双星阵,并未看到沈鹮那边是如何破阵的,在知晓自己设的阵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被对方破了,一时不是滋味。
下了试炼场,他问身边人:“她是如何破我阵法的?”
身旁的人脸色尴尬,没好气道:“那人耍赖。”
“不能这么说。”另一旁又有人道:“不过也算投机取巧就是了。”
“到底怎么破的?”男子沉下脸。
便听见身边人道:“她在你的阵内设阵,冲破了阵点。”
这便等同于一个看上去四面无门无窗的密室,要求人找到被隐藏的门窗,可沈鹮另辟蹊径,她挖了个地道出来。
因有前面大半日的比试,众人如今都默认阵法只设在前后左右与上,却忽略了下路。
他们脚踩在试炼场,便认定试炼场的地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墙,故而忘了在地上设下阵点,但实战上的设阵,土地有土地的设法,水面有水面的设法,山上、海里,皆因地域不同而更改。
方才那古家的弟子的阵便如一顶寺庙的钟,固然四面与顶皆坚不可摧,可那钟不是长在地里的,只要钟内的人将钟往上顶一顶,便能留出一条缝隙供她逃生。
沈鹮便是如此,从那个阵法之下破了一条生路。
“她很聪明。”男子一怔,也算认了:“我却没想到这一点。”
非但他没想到,在场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想到,如今被沈鹮找了个漏洞出来,接下来那些人设阵,必然会以四面八方来设,而不会忘了脚下。
“可是师兄,你来前不是一直都想入蓬莱殿吗?如今却被比下去了,那……”古家的一名师妹为他难过。
男子却道:“不急,不是还有一次机会吗?我还可以留在紫星阁。”
他抬眸看向沈鹮,淡绿长裙的女子蹦蹦跳跳到白衣女子身边,二人竟是认得的,难怪都那般优秀。
沈鹮与洛音的比试结束,就等剩下那些人也结束这一轮,再与被留下来的进行第二轮比试,按照时间来算,大约还得三、四日。
回到福卫楼后,沈鹮终于能松一口气。
天已经黑了,在紫星阁蓬莱殿待了一整日,沈鹮看比试看得入神,也为自己紧张,居然连一早准备好的糕点也没记得吃。
她与洛音饿过了头,皆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两碗清汤面随意应付一餐,想着早早休息。
面还没上桌,却有人主动走到桌前打招呼了。
沈鹮抬眸看了一眼,却也眼熟,来者正是上官家的人,他们都穿着御师袍,不是寻常家仆。之前跟在上官茹身后的朱袍御师不见踪影,眼下也是一个朱袍,身后跟着的蓝袍里,还有在中融山上看见沈鹮险些掐死上官茹的人。
“有事?”沈鹮问。
来者朝她看了一眼,没搭理她,反而对着洛音笑道:“洛御师,今日蓬莱殿你可正是大放光彩,我家老爷素来是位惜才之人,明日百雀楼设宴,还望洛御师赏脸前来。”
说罢,那男人往桌上放了一张请帖。
沈鹮看了看男人恭维的笑脸,又看了看洛音。
恰好面端了上来,洛音本想开口说话,沈鹮按住了她的手臂,摇了摇头,那为首的御师见她们提箸盯着他,便开口:“不打扰洛御师了,告辞。”
等人走了,洛音才道:“拜高踩低。”
沈鹮:“……”
上官家的人的确拜高踩低不错,但她也不算那么低吧?
洛音问她:“你方才为何拦住我?我明日可不去百雀楼。”
沈鹮笑道:“不去就不去呗,你若方才直言不去,他们便会不遗余力地劝说你,影响胃口,不如什么也不说,反正你又没答应他。”
洛音怔了怔,恍然明白:“还可以这样。”
自然是可以这样的。
如今朝天会即将结束,众多世家与王孙贵族自然也要为自己的氏族谋出路,只要是他们认定的人便会想方设法让对方进入自己的麾下。如今邀请人去百雀楼吃一顿饭根本算不了什么,待到朝天会结束,留在紫星阁里的御师有的是人追捧,届时送玉石宝器,宅子,甚至是妖的都有。
洛音今日的确让人惊叹,可她是东孚安王府的人,又怎会将上官家看在眼里?
上官家以为她如今只身一人来隆京,无依无靠,有个氏族傍身日后行事也方便,却不知洛音的性子颇直,为人不够圆滑,也不会将他们这些手段放在眼里。
非但上官家在百雀楼设了宴,便是其他官员也在旁的酒楼里设宴邀请御师,这几日的一梦州里热闹得便是过了子时也能听见嬉闹与欢笑声。
这样的喧嚣并未惊动紫星阁蓬莱殿,凡是通过了蓬莱殿第一关试炼的人,皮都绷紧了,没有一刻敢放松的。
又过了三日,五百七十多人,就剩下两百八十几个了。
再度抽签,沈鹮依旧比得很早。
剩下的两百多人各个都是人精,好在沈鹮走运,碰到的人设阵还不如上次古家的那个,故而这一场又赢得轻松,成功进入了最后一轮比试中。
两日之后,蓬莱殿前就剩下一百六十人,这便表示最终能留在蓬莱殿的只有八十人,比原先开殿门挂竖幅上所标的人数还少了许多。
这几日比试白容都未露面,只在殿内观战,沈鹮想他大约是生长痛的病症未曾好全,开殿门那日不得已必须得露面,才强撑着见了众人。
虽说剩下的人少了,可比试的时间却拉得更长。
沈鹮排名在后,洛音早早结束了比试,也早早过关,她昨日便在福卫楼中休息,因知晓今日是沈鹮比试才特地来看。
紫星阁其余三殿中,已有一殿闭门不再接受比试,也不再招收弟子,蓬莱殿也只剩下十人未比,沈鹮是倒数第二组。
从辰时等到申时,终于轮到沈鹮上场。
她看向对面的人,一时有些惊讶,与她对立的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去福卫楼给洛音递请帖的上官家的弟子,他着一身朱袍上了试炼场,似笑非笑地看向沈鹮。
这几日,沈鹮了解过自己的对手,知晓对方虽不擅设阵,却是个捏造幻境的好手,与他对过手的,都说难搞。
沈鹮心下沉了沉,双方行礼,各拿玲珑镜。
那男人却突然开口与沈鹮闲聊:“沈御师与我上官家真有缘分。”
沈鹮正用心设阵,没理会他,男人却笑道:“先是得罪了上官家的大小姐,后来又得罪了二小姐,不知沈御师可能猜到,钱某是哪位小姐的手下?”
沈鹮闻言,抬眸看去:“你要为她报仇?”
男人耸了耸肩:“既然是比试,总有失手的时候,我是劝沈御师一定要小心提防,不要受伤,或……命丧于此,那千里迢迢赶来隆京便得不偿失了。”
第30章 煞妖
还真是明晃晃的威胁。
他们之前不动沈鹮, 是忌惮沈鹮与逐云有关,而今怕是派去风声境的手下已经将沈鹮的底给摸清楚,知晓她就是无意间救了魏千屿的普通御师,便想办法要对她动手了。
何况, 上次上官清清捉沈鹮, 魏千屿虽知晓,也没将此事闹上上官家。
“多谢提醒。”沈鹮垂眸, 想了想道:“我猜……你是上官夫人的人。”
男人有些惊讶, 沈鹮道:“我这几天也听了些传言, 上官茹才通过明云殿的比试便被大理寺传唤, 至今还未归家, 你家夫人一定很急吧。”
多日前沈鹮从大理寺里出来, 大理寺丞周大人亲自来紫星阁门前交给她告文,以证明她从未杀人。当时周大人也说了,凡是有关举报她杀人一事的一干人等都被带去大理寺问话了, 其中也包括上官茹。
上官茹在朝天会当天便通过了明云殿的比试, 即便成绩算不得多理想, 却也稳稳过关,本是该庆祝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在玄金楼里设了座, 却没想到上官茹刚出上官府,便被大理寺请去了。
此事上官家虽瞒得严实, 却抵不过人多嘴杂。
这些天上官清清跟在魏千屿身后几乎寸步不离, 魏千屿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正是因为上官清清如此露脸, 而向来与上官清清作对的上官茹却没了动静,才惹得众人怀疑。
再后来有人知晓风声境来的孙长吾和柏州州府所书荐信的御师都被大理寺带走, 便难免联想到沈鹮被冤枉杀人一事,当时要求报官请大理寺来的,便是上官茹。
上官茹不过嘴上说了两句闲话,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她与风声境的人又不认得,问完话就该放回家了。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官清清在得知上官茹进了大理寺后,便报了自己的五名护卫失踪一案,于是大理寺的周大人在中融山外围的一处竹林内找到了残破的尸体。那五名护卫都是上官清清的娘留给她护身用的,死契签在了上官清清母亲徐氏名下,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不属于上官家。
正因如此,上官茹与上官家其他人,皆没有定他们生死的权利,便是有错罚之,亦不该放妖杀人。
这案件最后如何走向沈鹮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听到这些闲话时心里还是有些畅快的。
上官茹为人过于心狠手辣,看似天真,实则残忍,是该受到些惩罚。
至于眼前这名上官家的御师……上官老爷一面设宴想笼络紫星阁的御师,一面为上官茹的生死焦头烂额,暂且没空管她,唯有在上官茹一事上出不了力气的上官夫人想起她这个曾在中融山险些杀了她女儿的人来。
不论是上官茹入大理寺,还是中融山竹林五人之死,沈鹮都在其中。
上官夫人将仇恨架在她身上,无可厚非。
一盏茶过去,二人一同停下手中动作。
那御师走近沈鹮,彼此交换玲珑镜,他又伏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当隆京是什么地方?那般好闯?这世上无权无势之人,与妖无异,皆是蝼蚁,任人践踏的命。”
说罢,他退到沈鹮的对面,笑了笑:“沈御师,好好玩儿吧。”
话音刚落,沈鹮眼前便如被蒙上了一层雾,骤然陷入了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下一瞬,大雾中晃过巨大的影子,一股热烈的风吹至耳畔,沈鹮听到了如野兽嘶吼的怪异嚎叫,从顶空传来,奇远无比,伴着那晃动的黑影,可见发声的东西到底有多高。
沈鹮四顾,她已然陷入了钱御师所设的幻境,看不见蓬莱殿的试炼场,幻境小世界中危险重重,假象与真实混乱,很容易让人陷入其中,死在其中。
沈鹮此刻倒是有些庆幸,钱御师会的幻境不似扶璇的魅惑之术能照见人心,否则此刻她的身份便要暴露了。
沈鹮被幻境笼罩的刹那,身体就像是被吸入了玲珑镜中,她在幻境内发生的一切都如一层淡薄的光,投在了一半的试炼场上。众人瞧见幻境里黑漆漆的雾,巨大的树参天高,压抑的氛围里野兽嚎叫,下一瞬便有一只妖冲破了黑暗,来到沈鹮面前。
那是一只黑熊妖。
黑熊妖已经彻底化作了妖形,如同一座小山般弓着背朝沈鹮发出咆哮,他的双眸猩红,妖气四溢,林间浓雾皆是他的妖气所化,而那如屋舍般大的厚重熊掌对着沈鹮拍了下去。
场外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更有人察觉不对。
“那是……幻象,还是真妖?”开口的人众人倒是眼熟,正是几日前与沈鹮第一次比试的风声境古家的御师。
他后来离了蓬莱殿便去了青苍殿,轻易过关,如今青苍殿闭殿,他便来看蓬莱殿最后一日的比试。
洛音对幻境不熟悉,此刻却背后生寒。
沈鹮躲过了那一掌,熊掌掌风凌厉,巨大的风直接将她冲上了树干,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