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东二苑,沈鹮直接去了蓬莱殿中家住隆京的弟子处,问他们隆京可有何处这个时节已经开水仙了。
几个隆京弟子见沈鹮打听水仙,其中一人道:“玉中天的冬季很长,隆京现下虽已入春,可水仙畏寒,除非养在暖阁内,否则怕是不好开花的。”
另一人道:“你不如去城外一百里的南溪坡看看,那里有从中融山脉中流出的天然温泉池,大大小小数十个。那里的温度要比玉中天其他地方都暖些,若那处种了水仙花,现在怕是已经开了。”
沈鹮闻言,愣了瞬:“那里不是……”
“唔,当初是宁家的产业,后为上官宁氏的嫁妆,如今,是上官宁氏的埋骨之处。”一人从沈鹮身后晃过,轻飘飘地说出这话。
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便是沈鹮多年离开隆京,也知道原先的上官夫人宁氏虽牌位入了上官家的宗祠,可尸骨却埋在了南溪坡的小庙里。
宁家原本也是言情书网,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宁氏也依仗着上官家能帮衬宁家几分,只可惜上官靖为猫妖所诱,薄情寡义。
如今宁家人难出头,一日不如一日,读书人变成耕地农夫,在宁氏去世后也早不与上官家来往,只偶尔有几个厚着脸皮的还能攀一声亲。
沈鹮不知南溪坡上有没有水仙花,但既然只有这地方的气候与隆京别处不同,而那位面具前辈意有所指,沈鹮还是要去看一下。
南溪坡较远,沈鹮本想向白容告假,谁知蛙妖小童说白大人并未回来,沈鹮也就大咧咧地旷了这一日学习了。
离开隆京一路往南溪坡而去,沿途不见几个人。
她没听上官清清提起过上官宁氏之事,但关于上官家的传言旧事早就在上官靖携猫妖母女二人一并被青云寺关押时便又再度被挖了出来。
当初上官靖能让宁氏的牌位入宗祠,也是因为上官清清与魏家的婚约还在,上官清清尚有利用价值,宁氏便能保死后体面。
至于宁氏的尸骨埋入她嫁妆之一的温泉山,也是她自己的诉求。
宁氏死前那两年与上官靖早已情谊尽消,若非逢年过节便不会刻意会面,她带着上官清清靠着娘家的嫁妆日子过得也不算太难。府中小人刁难陷害让她心力交瘁,便主动与上官靖坦白她的意图,将那位置让给猫妖苏氏。
说起来,也是猫妖母女作孽甚多。
远看能见南溪坡的山形,自宁氏去世后已有十一载,除却上官清清会来扫墓,也不会再有人来南溪坡了。没想到一条上山的小路周边杂草竟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踩踏出一条可供人上山的山道。
小路走至一半,沈鹮便闻到了水仙花香。
此处因温泉蒸腾着热气,丛生的野草中间有白茫茫的雾气往上升,遮蔽了部分视线。在那年前枯萎的野草中生出了许多碧绿新叶,也有临着温泉边绽放的丁香水仙。
这里的花与面具前辈给她送来的花一样。
忽而听见一声窸窣,沈鹮警觉地蹲下,此处杂草较深,热气化雾,很好地隐蔽了她的身形。前方小路走下来的两人恐怕已经来此地多次,也不知收敛,谈话声悉数被沈鹮听了进去,也未发现此地除了他们尚有旁人也在。
“你说夫人让我们取这些瘴毒做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从家主从青云寺出来后便对夫人不太上心了。加之苍珠海地今年除夕供了一梦州一批妖,极会魅惑人,家主常往那儿去,夫人怕是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吧。”
“这些瘴毒,是给苍珠海地那些妖用的?”一人蹙眉:“你说我们入了上官家,怎尽帮他们干这些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之事?”
“你还有抱怨?离了上官家,咱们什么都不是。”另一人举起手中的琉璃瓶道:“就这么点儿瘴毒便够我俩掉十次脑袋了,既然都已经做了,便千万别漏出马脚,主人家的事咱们还是别管了。”
二人从沈鹮跟前路过,沈鹮正犹豫要不要对他们动手,省得那些瘴毒流入一梦州害人。但转而一想这二人是从山上下来的,说的是来取瘴毒,莫非山上的瘴毒更多?
待二人下了山,沈鹮才将发簪拔下。
霍引现身,沈鹮道:“相公,你上山去看看山上可有瘴毒,有多少,藏在何处,记下了便还在此地等我,我一会儿来找你。”
想了想,她又不太放心,便掏了几张黄符,又将面具摘下来递给他道:“若有其他情况,便使符唤我,若头晕头疼,就让小花护着你。”
霍引微怔,沈鹮过去还从未让他单独做过什么事。以前霍引的头脑不算清醒,不能独自完成任务,现在沈鹮指派给他重要事情,俨然将他当成可靠的正常人对待,反倒叫霍引有些临危受命的紧张感。
他捏紧了黄符与面具,慎重点头:“好。”
沈鹮摸着霍引的脸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道:“相公最厉害了。”
夸完了,沈鹮便连忙跟上了那两名上官家的御师。
霍引定在原处看向她,见她跑远了这才转身往山上走。
南溪山上除却温泉与花便只有一处庄子和一间小庙,庙是后来宁氏死后埋身于此才盖的,庄子便是以前宁家将此地外租给旁人泡温泉而用。
不论是庄子还是小庙,都已有许多年岁,尤其是庄子那处无人打理,杂草长出半墙高,牌匾脱漆,木门生缝,灯笼歪歪扭扭地嵌入泥土地里,一片萧条破败。
霍引看了看庄子,再看一眼庄子旁的小庙,最后将视线落在坐在庄子正门屋顶上的面具男人身上。
男人看向他手里的面具和黄符,笑出了声:“那小丫头还挺会照顾你。”
霍引望着男人眨了眨眼,忽而歪着脑袋道:“我见过你。”
“是啊,昨日在龙尾溪下游的野林里,我教沈鹮救的你。”男人单手托腮。
霍引却摇头,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的记忆很乱,但我记得你,那时你还小,七岁、八岁?”
面具男人突然坐直了身体,只留下一句:“你认错人了。”
转身便跑了。
霍引没追面具男人,他只是认真记下周围所见的一切,夫人交代给他的事,他可不能出错。
第96章 寄信
沈鹮跟着那二人下了山便没再隐藏自己的身形, 见他们果然是往隆京城走的,直接开口道:“二位,手上的东西留下来吧。”
她将面具给了霍引,脸上蒙着一块帕子, 虽遮住了脸, 却被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沈昭昭?”其中一人看过来。
沈鹮摸了一把脸,还以为帕子掉了, 结果帕子好好地挂在了脸上, 她再朝那名认出她的御师看去, 也眼熟了对方。
此人正是去年跟在上官茹身后在中融山竹林深处用契妖杀人的御师之一, 彼时他们所杀之人正是上官清清的贴身护卫。眼前二人都是蓝袍御师, 不足为惧。
沈鹮见身份败露, 干脆扯下帕子,指着二人道:“瘴毒留下,隆京也别再回去了, 若听我的, 我或可饶你们一命。”
有一人不认得沈鹮, 却也听过她的名号。
毕竟万两金楼一事后,由青云寺为首处处都在传沈昭昭就是当年叛逃隆京带走镇国大妖的沈鹮,虽说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但沈昭昭的名讳早已在御师中传遍了。
二人合计一番,他们也打不过沈鹮, 只是瘴毒却是不能交出去的。
若将瘴毒给了沈鹮, 便与卖主无异,如此行径别说隆京, 就是整个玉中天也无他们的容身之所了。
沈鹮见他们犹豫也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设阵拦了二人的路, 飞身一跃略过他们的上空站在南溪坡下,结印划成后,阵法生效。
两名御师彼此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地唤出自己的契妖,一个是虎,一个是象,两只契妖吞了瘴毒,当着沈鹮的面于她所设阵法中异变。
沈鹮见状,立刻写下一串符朝那两只妖飞了过去,这两个御师是想销毁瘴毒。
瘴毒一旦侵入妖的身体,若不及时排出便会被妖吸噬,使得妖异变再爆体而亡,那瘴毒也就随之消失。
只要沈鹮拿不到上官家的御师手握瘴毒的证据,也就没理由再拦着他们,更不能做出对上官家不利之事。
黄符困住了两只异变的妖,两名御师还在想方设法破沈鹮的阵,沈鹮于阵前设下星芒矩阵推入异变之妖的身体里。她本想用符咒锁住那两个御师,可一见他们太弱,也不会破阵,干脆暂且没管他们,全心全意面对两只妖。
瘴毒还未侵入这两只妖的五脏六腑,现在还有机会将瘴毒逼出它们体外。
这二人所取瘴毒虽说不多,却足够妖力低微的妖陷入疯魔进而伤人,小小瓷瓶如尾指大,装满瓷瓶,那瘴毒便被悉数逼出。
沈鹮将二人的妖炼化,一回头,那二人竟还在那儿破阵。
她收了瘴毒与妖,问:“你们这样的,上官家也放心让你们出来办事?”
二人一怔,见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们不是上官家的御师!”
沈鹮无语地指着他们衣摆绣着的玄武驼金样式。
二人一咬牙便要开始脱衣服,沈鹮气笑了:“便是你们光溜溜地走回隆京城,也必然有人知晓你们是上官府的人,若你们现在将上官家与瘴毒之事老实交代出来,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让你们离开隆京,自找出路去。”
“否则……”沈鹮挑眉:“你们也知道我与公主府的关系,若是长公主殿下捉住了你们,你猜她会怎么问话?”
那两人面面相觑,衣裳脱了一半也不动了,过了许久才叹口气。苟活总比死了强,待日后离开隆京,离开玉中天,选个偏远之地还能以御师身份讨些便宜。
沈鹮说话算话,缴了他二人的契妖,又假模假样地在他们身上施了个咒术,扬言若他们二人回到隆京城她便能立刻知晓。
也亏得他们是蓝袍御师,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见识,还真当这世上有如此法术,便是有……沈鹮也不会啊。
见两人垂头丧气离开后,沈鹮才往南溪坡上走,去找霍引。
待她回到了方才与霍引分开之地,远远便能瞧见大妖站得笔挺,手上还握着她给的黄符和面具。
霍引见到沈鹮,眸光一亮,开口道:“夫人,我找到瘴毒了。”
沈鹮晃了晃手中的瓷瓶,也道:“瘴毒我拦下来了,我们要快些回紫星阁,我得给上官清清去信。”
她临走前在南溪坡下设了个阵,这回阵法是真的,若有人入南溪坡,她能有所感知。
回到紫星阁后,沈鹮取出纸笔给上官清清写信,另一边霍引也拿起纸笔写写画画。
之前在南溪坡上官家的两名御师告诉沈鹮,他们入上官府虽久,可对上官府与瘴毒的了解不多。也只是这几个月上官家频繁出事,那些能穿上朱袍的御师大多离开,他们这些穿蓝袍的才被重用。
上官府里分工明确,上官靖管生意,猫妖苏氏是妖,便替上官靖管着御师与契妖。他们这些御师甚少与上官靖碰面,都是与苏氏接触得多,一些苏氏下达的命令,他们也很少问是不是上官家主的意思,毕竟上官靖对苏氏宠爱有加,凡是与妖有关的,都让她放手去做。
蓝袍御师道,关于上官家藏有瘴毒之事,上官靖未必知晓。
他入上官府六年,彼时便知晓上官家有瘴毒了,那些瘴毒都是早年用来驯化契妖所为,稍微施加点儿瘴毒,妖也不会死,反而能提升自身妖力。
红袍御师离开上官家后,蓝袍御师擢升上来,如此他们才知晓瘴毒所在。
青云寺搜查上官府多日未见瘴毒,连带着上官家旗下的产业也被挖了个底朝天,可他们拿不到实质的证据,正是因为瘴毒从未藏在上官家之下,却是藏在了先上官夫人宁氏的坟冢里的。
宁家萧条,过去也算名门,如今无人问津。
上官宁氏死于隆京之祸,埋身自己的嫁妆处,除却上官清清,恐怕这世上上也无人在意她死后有谁为她点灯,有谁给她上贡。
上官清清是普通人,连黄袍都够不上,她未必能看出亡母的坟冢下已被瘴毒吞没。青云寺也不会调查到一个已经死了十一年之人的坟头上去,挖坟开棺验证……那里便是瘴毒最好的庇护所。
将实情写上信纸,沈鹮有些酸涩,也为上官清清难过。
她将信封好,那边霍引还在写写画画,沈鹮凑过脑袋去看,立时瞪大了双眼看他在纸上画的内容。
细数下来,十几个黑团。
“相公,你这画的是什么?”沈鹮问。
霍引认真道:“我在南溪坡上所见,都画在这儿了。”
沈鹮指着那些黑团问:“这……都是什么?”
“亭子,庙,牌楼,山丘,庄园。”霍引一一指出。
沈鹮扯着嘴角努力保持微笑,在她眼里那些黑团除了大小不一样,其他并无差别。
最后霍引伸手指着一个大黑团上的一小点墨迹道:“这是戴面具的男人。”
沈鹮一愣:“你见到他了?”
霍引点头。
沈鹮抿嘴一想,也是,那两个上官家的蓝袍御师去南溪坡取了瘴毒,若她未及时赶到,那人怕就要立刻出手了,总不能真让瘴毒再流入隆京。
沈鹮问:“相公在南溪坡上看见了多少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