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初，高考前两天，张朋洗了两遍手，把他妈刚卤的腊汁肉细细切了，饱饱地夹了两个馍，又把坐月子的二嫂吃的银耳汤装了满满一饭缸，又拿了一兜香蕉，蹬上自行车就去了县中。
见了杉杉，张朋话都没说就递了饭过去。他知道杉杉不怎么喜欢他，但是高三功课太紧，消耗太大，杉杉对好吃的是来者不拒。
张朋就静静看着，看杉杉蹲在学校门口吃了一个肉夹馍又喝了两口汤，见她嘴里空下来了，他才问：“有信心吗？”
“有！我肯定能考上。”
“你肯定能考上。”你考到哪里我就去哪里打工，张朋想到这里，突然自卑了，他什么都没说，把香蕉塞给杉杉就走了。
回到家，刚抬脚进门，老爸就问：“去看你媳妇了？她能考上吗？”
还不是媳妇呢，但张朋没敢说这句，他说：“她学习一直都很好，看着也有信心，肯定能考上。”
老爸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黑着脸把老妈和大哥二哥叫进屋，过了很久，老妈出来招呼着他说：“朋朋啊，杉杉这个女子，我看你满意得很。”
张朋点头，订婚的时候他还小，正是青春叛逆的时候，对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该进坟墓的东西最是看不上，可是一见了杉杉他就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了，于是就美滋滋的接受了这桩婚约。
老妈叹气，“我听人家说，城里头的大学生都流行自由恋爱。杉杉长得好，大学里的小伙子肯定喜欢她。”
“那怎么办？”张朋急了，他自己是不如人家大学生。
“让她考不上不就行了嘛。你想想啊，十几岁的小姑娘，脸皮薄，有个未婚夫就够难堪了。高考的时候，你就凑到她跟前去，嘘寒问暖送吃送喝，就专门往她同学朋友跟前凑。你凑得多了，人家就议论她。闲话听多了，她心就乱。这么着去考试，她考得上吗？”
“妈，这么干不对吧，耽误人家前程。”
“前程？女人的前程不就在婚事上嘛。朋朋，你自己稀罕她，咱们家又不穷，她不上大学，正好早点结婚，相亲相爱过日子不好吗？”
不上大学可以早点结婚，这一点诱惑到了张朋，可是他还是觉得这么干不对。
老妈像是看透了他，说：“其实结婚早晚都不要紧，妈也不缺孙子抱。但是吧，杉杉要是上了大学，她还能看上你吗？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照妈说的办。这是我跟你爸，还有你大哥二哥开会商量出来的办法，肯定管用。”
张朋想了好几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通没。但是在高考第一天，老妈塞给他一篮子吃食的时候，张朋鬼使神差地接下了，也鬼使神差地往杉杉的考点去了。
可到了考点，他看见杉杉的爸妈和哥嫂伸着脖子盼着等着，他又醒过神了。杉杉学得那么用功，她就该上大学！如果婚约因她上了大学而毁掉，那也是因为他自己不争气配不上杉杉，不能怪杉杉无情。
张朋提着满满一篮子吃食狂奔，直跑到另一个考点才停了下来。他坐在路边，把一篮子吃食全塞进了肚子，塞到自己都不知道是胃疼还是心口疼，才拖着步子回了家。
第二天，老妈又做了吃食，张朋照旧提了篮子出去，找了个没人的树林子吃了，又慢慢走回了家。家里谁问起来，都说去打搅过了，说高杉杉被搅和的心乱如麻，说她肯定考不上了。
高考过后，张朋苦苦等着高杉杉的分数，她的分数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命运的判决书。
没多久，判决书下来了，杉杉考得不错，比重本线还高了五分。张朋躲起来抹眼泪，他爸把他揪出来，扇了两巴掌，大吼：“哭什么哭！还不算完蛋。当年给你俩订婚，沾了高明礼着急给他儿盖房结婚的好处，咱家里没花多少钱。再把这钱退回来，也定不到高杉杉这层次的女子了。”
张朋这才知道，家里不是心疼他怕他失恋，只是怕多花钱。
“你脑子放灵醒点，听爸说。这不是要填志愿了嘛，你去找高杉杉，先慢慢叫她信任你，再找机会改她志愿。你就给她报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还有西安交通大学。我就不信，这些个名牌大学能录取她高杉杉。”
改志愿？张朋心惊，老爸也太狠了。他家没出过大学生，但是从大哥到自己一路高考下来，报志愿的讲究他也门清儿。以杉杉的分数，报个不太行的一本再搭个好点的二本，基本上就稳上大学了。但是要是像他爸说的那样全报名牌大学，那肯定要滑档。
“我不干，我干不出来这事。”
老爸冷笑一声，“谁逼你了？不干就不干，到时候人高ᴊsɢ家拿著录取通知书来退婚，我第一个答应。”
虽然没想着改志愿，但张朋还是凑到高杉杉跟前去了，他想知道她要去哪上大学。
“你还是报个宝鸡文理学院，保底，离家也近。”
杉杉嘟嘴，“我不，我要到外面去上学。上大学都不出陕西，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但是我听人说，外省的学校名额少，不保险。你全报外面的，会不会容易滑档？”
“不会，班主任帮我看好了，保险着呢。”杉杉人逢喜事精神爽，对张朋的态度和好多了。
“就是那个年年带高三的李老师？他好像是够牛皮，很会报志愿。”
张朋放了心，但他被老爸的损招吓着了，生怕真有人改杉杉志愿，就死皮赖脸地缠了杉杉好几天，看着她把志愿交上去了。
然而，让张朋没想到的是，那一张本应该撕碎他们婚约的志愿书，却并没有给杉杉换来录入通知书。张朋急了，直接去县中找了高杉杉的班主任。
班主任拍着胸口说，“在我这里，绝不会发生改志愿或者是搞顶替的事，杉杉落榜，应该就是滑档了。”
“怎么会滑档呢？报的也不高啊。”
“她那个分数，本来就不上不下。冲一本难了点，上二本又不甘心。所以报的志愿，是在够得着的范围内，尽量选了好学校。她又非要去外地，唉，事后诸葛亮来看，是报高了。你不知道，大学录取也有大年小年的，现在还没拿到录取分数，但是根据其他同学的情况，我琢磨着，没别的事，就是滑档了。”
张朋也叹气，这就是命吗？他没害杉杉，但她还是滑档了。
回忆到这里，张朋心里燃起了希望，只要找到班主任出面，改志愿的谣言就能打破，他和杉杉就还能和好！
可是时隔一年再来县中，张朋却得到了最坏的消息，去年高考后没多久，班主任李老师的爱人就去世了，他就退休回外地老家了，同事们也都联系不上他了。
“李老师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哦对了，老师你这里有今年的报志愿指南吗？那上面应该有每个大学的录取线，是的吧。”
“有，但是今年志愿都报过了，你要这个干嘛？”接待他的女老师从书桌里抽出一个册子给了他。
张朋顾不上解释，接过来就翻，翻了好半天，他终于确认了，杉杉就是滑档了，她报的那几个学校的录取线都比她分高。
“老师，我借这个走，我去给我自己洗冤！”
“行你拿走吧。”
希望，希望又在眼前了，张朋攥着那本册子，跨上摩托车，朝着杉杉家去了。
……
“杉杉，我托人问好了，市里有高中能收你，市里教学质量好，你明年肯定能考更好。”
是杉杉她嫂子的声音，张朋听见了，就悄悄猫在屋子外头没进去。
“可是嫂子，在市里头复读得花不少钱吧。还得去张家退婚，也要花钱。”
“杉杉，你别想这些，我和你嫂子都能办好。”是杉杉她哥的声音。
“嗯，现在我知道了，是张朋害我没上大学，我本来是有实力上大学的。我好好学！我肯定能考上！”
杉杉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是听得出她很有信心。
张朋想到了三哥，三哥是他们兄弟几个里头学习最好的了，他复读了三年，每一年都比前一年离大学更近，但是他始终没考上。三哥放弃后说过，复读考得是心态，他高四高五高六一年比一年学得好，但都败在心态上了。
杉杉现在的心态是最适合复读的呀。张朋想到这里，默默转身走掉了。
如果杉杉需要恨一个人，才能拥有考上大学的信念，那就让他做这个恶人吧。
第38章 38 .抱着狝猴桃带她逃婚
刘青青出去半年，所见所闻讲了整整三天才讲完。高杨心中一震，他知道青青聪明又好学，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变强，但他真没预料到她出去一趟居然学会那么多，见识那么多。
高杨翻了翻家里的报纸，湖北之行后，他深知见世面长见识的重要性，于是三五不时地去县城买报纸，以保持和世界的联系。他翻出一张看过的报纸，指着头版头条，振奋地对刘青青说：“你看！香港那边对阵索罗斯，真的赢了，真被你说中了啊！”
刘青青扶额，苦笑道：“若楠这孩子太皮了，上个学前班费死劲，天天要往学校拖，到了也不愿意进教室，你说她是不是怕我又走了？唉！孩子也难我也难，这么大的新闻我居然都不知道。”
高杨安慰她：“没事儿，再过几天应该就好了。其实女孩子皮一点好，有点脾气长大了才不吃亏。怪我，你不在的时候把她宠过头了。”
“唉！我本来答应了干妈早点去她那上班，被她俩这么一拖累，一时又走不了了。但是话又说回来，我才回来，其实也舍不得孩子，在家多呆两个月再出去吧。”
高杨知道，王巧妹是刘青青命里的贵人，他自己也盼着她去上班去学做生意。只是眼下，高杨还有另一重打算，他把俩孩子带到奶奶那，又来找刘青青，“青青，我有个打算，我想出去走走，考察下别的地方的果园。你出去半年就进步这么多，我得赶上啊。我不是说女人不能比男人强，你这个脑子这个性格，总会比我强，是我自己怕拖累你，我想跟上你的步子。”
“去呗，你想去哪就去哪，也换我在家带一带娃。”刘青青说这，从抽屉里拿出个盒子递给他，说：“二手的，别嫌弃。”
“手机？”高杨打开盒子，看见了一台有些细小划痕的黑色手机。
“有了这个就不怕联系不上了。”
刘青青这一阵子虽然在家里，但她赚钱心切，也没闲着，她从农科大那个外国老师那买了旧手机，天天在家打电话，高杨明白过来了，笑说：“哦，你是想倒腾二手手机？”
刘青青点头，“在北京，好多人都用上这种小巧方便的手机了。咱们宝鸡虽然发展慢，但是我寻思这东西是刚需，估计以后人手一个。现在嘛，大家也想买，就是还有点贵，我就这从大城市倒腾点二手的，多少赚点，比在家吃闲饭强。再说了，前一阵还有个关系到全体中国人的大新闻，你知道是哪个吗？”
关系到全体中国人？这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衣食住行了，高杨把自己脑子里看过的新闻过了一遍，灵光一闪，“你说的肯定是取消福利分房的新闻吧。以后呀，要想在城里头安家都得买房了。”
刘青青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说：“我们好好攒点钱，也在城里买房，我想最晚等若楠上初中那年，就得买上房子，让她去市里上学。高杨同志，你进步很大呀，看报纸看得卓有成效，继续努力！”
高杨得了夸奖，喜不自胜，很快就收拾了行李，第二天就出门了。
他的第一站是陕北洛川，九月了，苹果又要丰收了，可是他给果贩子打电话，人家居然说要先去洛川收，高杨就想弄明白，洛川苹果到底好在哪里了。
陕北这地界，给外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老头子身穿汗衫头扎白毛巾在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坡上放羊的阶段。但关中不一样，八百里秦川，一片沃野，雨水和阳光的搭配恰到好处，适合种苹果。可是宝鸡的苹果怎么就没有洛川苹果名气大呢？高杨一到洛川，就搭上一个水果批发商，用打白工换了个去考察的机会。
“你看看，洛川这地界，海拔够高，所以太阳够大，同时呢，白天晚上温差大，而且雨季又在热天，你自己也种苹果，看得出这地方好在哪哒不？”
高杨点头，“这个气候，长出来的苹果绝对够甜。”
果贩子从树上摘下一颗苹果，丢给了高杨。
果子品相极好，高杨舀了点水洗净了，咬一口，不禁赞叹真的是又脆又甜汁水四溢，真是好苹果！
来看了就知道了，洛川的苹果好就好在不止哪一家的苹果好，更好在每一家的苹果都是这个水准，规模这么大水平这么稳，难怪水果贩子都更爱来洛川收货。
果贩子打断高杨的思考，说：“除了洛川，山东苹果更是一绝，还有甘肃苹果、山西苹果，这两年也追上来了。不是说你们宝鸡苹果不行，就是苹果这一块竞争太大了。”
高杨点头，是这个理啊，苹果虽好，但是老百姓吃水果就图个花样，也没谁就只吃苹果吧，“苹果竞争太大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们宝鸡气候不错，适合发展水果种植，可能就是得换个花样。”
高杨离开了陕北，他原本还想去水果大省山东看看，但现在看来，还是得先去农科大问问。
见着了韩教授，寒暄了杉杉的事，韩教授点着头，说：“杉杉这娃心气高，又能学得进去ᴊsɢ，是个好苗子，复读是好事。你回去跟她说，叫她十一放假来找我，让我儿子给她补补课。”
韩教授的儿子可是西工大王牌专业的高材生，有他补课对杉杉肯定大有好处，高杨千恩万谢了，才问韩教授：“教授，您看我们宝鸡水果，有新的路子吗？我自己感觉苹果好像不行了。”
“你跟你们宝鸡农业局的领导想一块去了！人家前一阵子还找我们学校的专家组开了会呢。”韩教授说着，就带着高杨敲响了隔壁办公室的门，她指着里头说：“跟徐教授问好，徐教授的研究方向，就是你们宝鸡市农业局新选中的方向。”
高杨看着这位徐教授身后的挂画，问：“狝猴桃？”
“对喽，就是绿色金库、水果之王狝猴桃。梅梅，你这介绍太官方，我听见了难受。”这徐教授跟韩教授撒了娇，又转向高杨说：“你也算梅梅学生吧，叫师公。”
原来这徐教授就是韩教授的爱人啊，高杨早就知道他们夫妻俩是农科大出了名的神仙眷侣，今日一见果然是男才女才，太般配了。
“师公好！我叫高杨，宝鸡凤翔的，本来种苹果，现在想是不是换个水果前景更好？”
徐教授点头，“年轻人脑子灵，人呐，跟着时代的步子走，相当于坐电梯。我那天跟你宝鸡领导说了，宝鸡就是要搞狝猴桃。只不过呢，狝猴桃是藤本，跟苹果比起来，种植技术差别那是真不小。你要改种狝猴桃，可得好好学几年。”
一向风风火火的韩教授坐在椅子靠背上给徐教授捏肩，笑说：“这不是难事，高杨这娃踏实，能学好。”
搭上韩教授这么个大人物，全是刘青青的功劳。高杨想着她，又看着韩教授和徐教授这样恩爱，心里头喜不自胜，他能娶到刘青青真的是走了大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