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发妻——七月闻蝉【完结】
时间:2023-12-18 23:06:54

  顾兰因不置可否,为周氏盛了一碗汤,微微笑道:“娘这里的厨子手艺很好,听白泷说新请了苏州的名厨?”
  周氏上了年纪想念家乡味道,顾老爷便一掷千金,在厨房里又添了一个。顾家厨房里先头那个新安的厨子后来便专管顾老爷的饭菜,倒也没有争起来。
  “是请了一个,手艺你也觉得不错?有点像我年轻时候在家尝到的味道,你喜欢就常来娘这里。你自打成婚后就少来了,你爹说你读书忙、对帐忙,媳妇又说你瘦了,我现今仔细一打量,当真心疼。”周氏接过碗,叹气道,“本以为你成婚了房里有个知冷暖的人我就放心了,但听白泷说你跟媳妇如今都是分房,可是婉娘年纪小不太能照顾你?”
  顾兰因听到婉娘二字,垂眼一笑。
  “怎么会呢,婉娘年纪小,人极好,我担心夜里惊扰她的睡眠,故此分房,娘不要想多了。”
  他口中的婉娘不是身边的何平安。
  何平安心知肚明,这之后不再提起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事,只是等到晚膳撤下去了,顾兰因先一步离开了,才在周氏面前说起自己想要与厨子学做苏州菜的心思。
  没有外人在,周氏抬头打量自己这个媳妇,冷冷淡淡道:“听你三婶娘说路上看见你了,打扮的妖妖俏俏往我这里来,我赶忙就回来了,近日家里有男客,你就少些往外头去。且因哥儿总是忙忙碌碌的,你不在家伺候他,出来了也不带几个丫鬟婢女,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大房败落了。我已经让柳嬷嬷找了牙人过来,明日你挑几个合眼缘的留下。”
  何平安乖乖应声,周氏道:“因哥儿虽是我生的,口味却与我大不同,吃不惯苏州菜,你别费那个工夫了。趁早与他圆房,诞下子嗣才是正理。”
  何平安想到她先前还让顾兰因常来自己这里,如今又说儿子不喜苏州菜,显然是心中有几分不耐烦。她低下头,故作羞涩状,为难道:“此事非、非我一人可。”
  周氏白了她一眼:“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你但凡打扮的漂亮些,说话温柔小意些,哪有不动心的,因哥儿如今还没有一个通房,你又是他先前心心念念要娶回来的人,此事还用我教你?”
  见她扭扭捏捏不吭声,周氏扶额,无奈道:“我知晓了,你先回去罢。”
  何平安告辞。
  第二日,柳嬷嬷一早将牙人带到顾兰因的宅子。
  系着秋香色抹额的老妇身后跟着一溜的女孩子,或高或矮,有的好奇地打量周围,有的则是一个劲低着头,死气沉沉的。牙人陪着笑,介绍道:“这些丫头最小的十二,最大的十六,买来调教过一阵子,家世清白,手脚俱是勤快的,身体无病,少奶奶您可瞧瞧。”
  何平安彼时正坐在厅堂里用早膳,略抬起眼帘扫了扫,正要开口问问她们话,身后的宝娘却已经出声了。
  “那个头戴花,穿青衫子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阿莱。”
  何平安循声看去,见是个面皮白净的女孩,声音细细的,是当中最标致的人。
  宝娘低头与何平安道:“你看她大手大脚的,人也还算干净,进屋后不乱瞟,想来是个勤快守本份的。不如买下,当个二等的丫鬟。”
  何平安笑了笑,放下玉箸,缓缓道:“是不错,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问。”
  “会算数吗?”
  跪在地上回话的少女想了一想,犹豫道:“会一点。”
  “那我考考你。”何平安道,“一根木头的顶端系有一根绳索,木头直立长有三尺,今牵着绳索另一端退行,绳索接地,距木根四尺处绳索用尽,问这根绳索有多长?”
  宝娘愣住,万万没想到她问这个。
  “咱们不是缺使唤的人么,会算数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了,会算数的人脑子活,爹上次送了我一家临河的酒楼跟一家古董铺子,一年到头有些收益,我一个人看帐有时候眼花了,还能多个人帮我核对核对。”
  宝娘哑口无言,何平安这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对于这些拨算盘的事,她七窍通了六窍,还剩一窍不通。
  厅堂里温暖如春,阿莱头冒汗,座上的女子声音轻柔,让她先起身。
  “你们有人知道的就说。”何平安继续吃饭,牙人在一旁喝茶,屋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过了片刻,她听到一道很清脆的童声,何平安抬眼看去,是个穿着破烂袄子的小孩,看起来十二三岁,扎着枯黄的头发,模样算不上好看,手上还长了冻疮,一眼看去脏兮兮的。
  “应该是五尺或者比五尺长一点。”
  她盯着何平安,局促地抓着衣角:“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没有说错,绳长五尺。”
  “你叫什么名字?”
  听她这么说,那小孩扑通一声跪倒,像是庙里拜菩萨一样。
  “我没有名字,请奶奶赐名。”
  正吃茶的牙人跟柳嬷嬷都诧异极了,宝娘皱着眉,其余人等揣着看笑话的心思,都等何平安的意思。
  何平安指腹磨蹭着腕上的绞丝金镯子,望着眼前的女孩没有说话。
  牙人停下吃茶的动作,本以为何平安要婉拒这个凑到跟前的孩子,但她又接着道:“本想问你你要不要叫五尺,可要念出口才发现谐音是无耻。这实在不妥,不如多加一尺,叫你六尺如何?”
  “谢奶奶赐名,我今后就叫六尺。”
  何平安看了眼柳嬷嬷,微微笑着点头,指着女孩道:“这个留下。”
  “再挑三个罢,太太说您身边丫鬟太少。”
  何平安笑叹了一声,支着手道:“娘还是心疼我,既如此,我也就不拘什么了,这个阿莱留下,还有……”
  她指着一个爱动的还有一个喜静的,留下的三人依次就叫做七尺、八尺、九尺。
  宝娘将二进院里空着的几个厢房排给她们,这之后每人都发了衣裳,大宅子里人多,只是二进院人少,今日宝娘领着人熟悉了各处,又知会了白泷一声。
  何平安得了闲在楼上看她们几个,恍惚间像是看到自己初到赵家时的情形,那时候也是宝娘领着她去熟悉各处。
  望着阴沉的天幕,她轻轻合上窗。
  晚来天欲雪,寒江天外,舟下如箭。
  风雪中,有个年轻人背着一把剑,在腊八之前到了徽州府。
  腊八庙里施粥。
  天未明,一路上都能见到上年纪的老人挎着篮子去庙里上香,顾家所在的楚江村附近有一座小庙,庙祝开了门,却见门口台阶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他起身行礼,看起来风尘仆仆,十分疲倦。
  庙祝盛了一碗腊八粥给他,年轻人抬头看着庙中供奉的神像,想起这是一座双忠庙,供的是张巡和许远。姨母生前信里写过,若是再走不远,过了小庙便是楚江村了。
  他喝饱热粥,陆陆续续有人进门,大殿里一时烟雾缭绕。
  李小白背好自己的剑,脚步沉重地走出去。
第4章 第四章
  新来的丫鬟先要调教三日,宝娘教她们一些大宅里的规矩,因有两个丫鬟闹腾,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叫她根本抽不出空给何平安下药。
  换了新衣裳的六尺人黑黑的,一双眼睛贼尖,宝娘最讨厌的就是她,若非是何平安第一个挑的,她早就把人退回去了。阿莱改名七尺,为人老实本分,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宝娘对她很是照顾。八尺与六尺年纪相仿,猴一样,听说家里有两个弟弟,因洪水来临之际撇下两个弟弟独自逃命,被老子娘贱卖了出去。九尺今年正好十五岁,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相貌普普通通,人更是平平庸庸,宝娘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被何平安看中的。
  四个丫鬟两人住一间,每日酉时初起来。今早上是腊八,厨房里熬了腊八粥,宅子里的丫鬟嬷嬷们都在厨房边的倒座房里坐着吃粥,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白泷来时赶上了满满两长桌的人,她看到二进院里的几个新面孔,笑着问她们粥好不好喝。六尺站着来盛第二碗,满嘴的夸,七尺坐在宝娘身边腼腆地点了点头,其余两个看着她不敢怎么动弹。
  她们虽是才进这里,却也从别人嘴里听了个七七八八,别看少奶奶是府里的女主人,其实就是个甩手掌柜,白泷才是最能管事的。
  几个人吃完粥,回二进院干活。早间这个时候何平安还未起身,卧房里便先不必整理,宝娘故意让六尺跟八尺去院里扫雪受冻,又在茶房里留下七尺跟九尺教她们怎么煮茶。
  “少奶奶吃茶没有什么讲究,只是要少放点盐,你们往先在家时可曾吃过什么茶?”
  “吃过大麦茶,夏日里解暑。”九尺道。
  宝娘笑道:“大麦茶都是穷人吃的茶,咱们这里可没有。”
  茶房里靠粉壁的一排多宝阁上置了诸多玉罐,罐底都写了茶名,榔源松萝、霍山黄芽、六安小岘春、顶谷大方……徽州府、六安州的名茶应有尽有,另有一面墙的阁子里装了各色干果香料,叫七尺看花了眼。还有一面墙的多宝阁上是琳琅满目的茶器,精致夺目。
  “你们手脚要仔细点,千万别摔了茶盏,这里面随便一个都抵你们无数的卖身钱。”宝娘洗净手,见这两个女孩都不敢喘气,笑道,“也别畏手畏脚的,学会了这些可比外面做粗活的强。你们如今也算一脚踩到了富贵门第,我慢慢教你们,你们要打起十分精神学。”
  七尺忙不迭点头,九尺跟着应是,宝娘转身手把手教她们,没有察觉到隔扇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猫着腰偷听。
  而不远处的楼上,姗姗起迟的人终于推开了窗。
  冬日阳光稀薄,清早的一场碎雪之后,屋瓦染白,几个身着青衣的小丫鬟从院里角门经过,月洞门下,三两枝腊梅悄然绽开。
  何平安对着铜镜梳理长发,闲散地靠着窗。
  楼下丫鬟扫雪,声音极枯燥。
  她在钗盒里挑挑拣拣,金玉宝珠轻轻碰撞在一起,音如天籁,何平安面无表情看着满眼的富贵,思绪飘出千里之外。
  这样的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
  她昨夜里做梦,梦到自己竟在一场大火中被人烧死了。《法华经》有言: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她不知这是不是命里冥冥之中予她的一种警示。
  何平安为自己上口脂,指尖碰到嘴角,忍不住嘶了一声。
  顾兰因昨日是用了真力气,如今对镜看,浮出一道红肿的痕迹。
  无人在,她轻声骂出畜生两个字。
  寻常时候两个人甚少见面,但只要见面了,往往都是她要吃那么一点苦头。好在偌大的一座宅子,顾兰因住在最深处,五进院后有一个小门,他自己一个人时喜欢带着小厮从小门出入,也不知他每天做些什么。
  卧房里的少女洗漱穿戴好,下楼用早膳,宝娘从茶房出来,开玩笑道以为她今天还要睡到日中。
  “等会儿便是用午膳的时候,你坐着先吃盏茶,我去厨房看看。”
  宝娘一走,不多时,穿着青色对襟袄子的丫鬟捧上一盏茶来。
  白净面皮的小丫鬟梳着双鬟,何平安打量了她一眼,认出这是七尺。七尺个子高挑,说话轻声细语,她煮的茶味道淡淡的,何平安尝了一口,视线逡巡着,不见其他几个人。
  “她们几个人去做什么了?”
  七尺道:“回奶奶的话,六尺跟八尺在前边院子扫地,九尺上楼整理屋子去了。”
  何平安捧着茶盏道:“这样的大冷天,别让她们扫地了,我嫁过来的时候没有带多少陪嫁的丫鬟,你们到我跟前来不是做粗活的。”
  等她把人叫回来,何平安让六尺去厨房里催一催。
  厨房今日又收到周氏那边送来的好些东西,六尺一进去就被呛到了,厨娘一边剁馅料一面与宝娘说话。
  宝娘今日难得有空隙下药,左瞧右瞧,不想瞧见个门口黑黑的面孔,话音顿住,当下收了手,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是让你去前面的大院子扫雪吗,怎么有空到这来,主子都没吃饭,你倒闻着味来了!”
  六尺连忙解释道:“是奶奶叫我来的,说等了很久,有些饿了。”
  宝娘啧了声,身后厨娘端着一碟刚从热锅里炒出来的笋鸡给她添上,也解释道:“姑娘别生气,今日要不是老爷家里来了个表少爷,咱们也不会拖拖沓沓到现在,王家的媳妇去那边大厨房里打下手,我们这里几个人有因风寒缺位的,不是有意要怠慢少奶奶,烦请在奶奶面前说道一二。”
  “哪个表少爷?要咱们这里人都过去帮忙,好大排场。”宝娘摇了摇头,叹气道,“我知道了,今日奶奶本身也起的迟,少爷那头你们得先预备着,不怪你们。”
  厨娘脸上露出笑意,将一旁多出的几样菜色放回灶上热着,给宝娘留下了。
  宝娘拎着食盒走回春韭堂,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春韭堂外,有两个青衣小厮路过。
  高个儿的叫山明,矮一点的叫沉秋,俱是大少爷顾兰因身边的侍从,两人今日一早出门,打听到赵家近来出的事后赶着就回来了。
  书房里,家常打扮的少年一面低头翻看书页,一面听他们回话。
  沉秋垂首站在一旁道:“赵家这些天忙着打官司,这起官司的缘由若追溯起来,还得从三百年前说起呢。”
  “你若提起三百年前,那我大抵就猜到缘由了。”
  顾兰因坐在铺着白缎镶嵌貂鼠的官帽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扣案,目光落在桌前那盆水仙花上,笑着道:“三百年前中原世家大族避乱南渡至此,繁衍生息,多年后高门败落,昔日的仆从欲自立门户,遂有‘跳梁’、‘脱壳’之举。”
  “歙县的赵氏原本是当地吴姓的世仆,因这一百年间赵氏出了几个读书人,又因侵占主家的山场茶园,日渐富足,由此生出跳梁的行径。”沉秋道,“赵老爷得了咱们顾家的聘礼之后,先是修了宗谱,再接着就是冒用吴家的名目为儿子娶了休宁大族的女子。吴家人不是傻子,自得知此事后,许是看穿了赵老爷的意思,当即召集了全族人,逼着赵家人重习旧日主仆文约。”
  山明接着道:“赵老爷一肚子坏水,我们在外打听到他当日也召集了赵家百来号人,在家中埋伏,故意激吴家人动手,乘乱又令族中一人自杀,由此造了个抄家杀人的现状,告到县里,在衙门里还差点打起来了。”
  顾兰因闻言道:“真是胆子大,怪不得敢来糊弄我。”
  少年将手里的书丢出去,起身掸了掸袍子,吩咐道:“你们继续盯着那头。”
  他看了眼翘头案上摆的钟,取下玻璃折屏上挂着的氅衣,带着小厮成碧出门去了。
  宅子里冬日光暗,目之所及都是昏昏沉沉的。
  顾兰因走过穿堂,听到几声鸟雀叫声,他放轻脚步。
  二进院里积雪已扫的干干净净,墙角去岁新种的腊梅开了花,雪后香气扑鼻,有几个青衣的小丫鬟躲在四角,盯着蒙眼瞎摸的何平安憋笑。
  原来何平安饭后懒得看书习字,打发宝娘之后便带着几个新来的丫鬟玩。上一把她没能躲开六尺被抓了个正着,这一把轮到她来蒙眼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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