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松了口气, 等他再看何平安, 她已经将茶几上的一盏茶递给了冬郎。
“你不舒服?”
冬郎方才当着顾兰因的面, 吞了好几只羊肉馄饨,这会儿那膻味似乎都从喉咙里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吞咽。
望着跟前的女人,还没花几高的小童连连点头。
成碧故作心疼的样子,说着就要叫大夫来,冬郎不解其意,每每要开口为自己解释, 成碧总要打断他的话。
直到最后, 成碧才道:“小主人今日生辰,不远千里到了咱们京中, 丫鬟待他这样不尽心, 到底是亲生的, 少奶奶你不如自己带在身边罢。”
但何平安迟迟不语,她听着屋檐外的鸟鸣声, 厅里来回踱步, 自顾自地想自己的事, 谁的话也听不见。
趁此时机,成碧让莺哥把生辰礼送过来。
“这是你娘早早就备好的, 今儿专等你来送你。”
“真的吗?”
成碧半蹲在冬郎身旁,摸了摸他的脑袋, 笑眯眯道:“怎么不真了?等少爷回来,我会跟少爷说一声,你十有八.九就不用回当铺了。”
“今儿我还让灶房那边做了很多你喜欢的吃食,到了日午,你跟小韭、闲哥儿围一桌吃,少奶奶若是精神好,许是跟你一起。你今日切忌,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了。”
成碧有时候比他亲爹还关心他。
冬郎心下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半天嗯了一声。
这之后成碧去看李小白且不再题,只说六尺那里。
她今儿出去送东西,跟表少爷在半途遇上了。
两人街边吃了热腾腾的饺子,正好表少爷要去顾家拜访,六尺便又原路折返。
离着六元巷子还有十几步时,表少爷忽然喊了她一声,犹豫片刻后将一只锦匣交给了她。
“这里头装着什么?”
李小白:“这是陆大哥托我送给他妻子的,如今到了冬至,他今岁怕是不能回来了,我想着既然答应了他,不能食言,所以还是……”
“表少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六尺不悦道,“我都说了,不要跟那个姓陆的厮混在一起,他有哪门子的老婆,你要找的人如今已经改嫁了。这东西我送过去,岂不是存心给她找麻烦?”
“此物原就是何平安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请放心。”
六尺皱眉:“当真?”
“千真万确。”
六尺接住锦匣,免为其难将其藏在袖子里,带入蟾光楼。
午间众人都在花厅伺候,她到楼上铺床叠被,收拾何平安的衣裳首饰,那匣子被她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等到八尺在楼下喊她,她转个身的工夫,竟然就给忘了。
说起来今年没了小渔儿,冬至竟还比往年更热闹。
成碧忙前忙后操办,小韭便在他屁股后面跟进跟出,爹爹长爹爹短叫着,其余丫鬟立在屋里,陪着何平安说说笑笑,闲哥儿闲来无事,跟冬郎玩起猜数的游戏,不多时,到了时辰,丫鬟从灶房提了食盒过来,将桌案摆满,全是冬郎爱吃的。
但何平安扫了一眼,发现竟然没有鱼,便低头问冬郎:“你不喜欢吃鱼?”
面皮白净的小童一听那个鱼,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大抵是心下有愧,随后捧着碗,只闷头吃饭。
何平安道了声稀奇。
“你们怎么都这样怪?”
原来自从小渔儿死了之后,顾家上下别说吃鱼了,就连那个字都不敢提,怕刺激她,偏她自己不觉得,今儿说出这句话,弄得成碧在一旁又悄悄捏了一把汗,就怕她忽然清醒过来。
好在何平安今日饮了酒,几杯下去后,支着手,人有些糊涂,只呆呆地看着冬郎。
她雪白的脸上,早间上了淡妆,如今醉眼朦胧的样子,动人极了。
成碧偷看了她几眼,再望着冬郎那埋头苦吃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何平安不解,想问些什么,此刻却头晕脑胀的。
吃也吃过了,她起身便想回去,奈何人才站起来,便直直往后倒去。
“少奶奶!”
成碧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接她,手碰到她雪白的裘衣上,动作却一顿。大抵是在浔阳吃了苦头,当下周围又都是眼睛,他骂了七尺一声,看着丫鬟将她扶住,适才收了手。
几个丫鬟将何平安送回去,又端来醒酒汤,可她已经睡过去了。
七尺是个没主意的人,她端着醒酒汤,弱声道:“要喊醒少奶奶吗?”
“这还喊什么,没见着她睡着了么,解了衣裳,将被褥盖好就是,这会儿已经吃过午膳了,你等会将那几扇窗户关好,别叫冷风吹进来。”六尺在妆台边的穿衣镜旁照了又照,随后便下楼去,一看就是要去找表少爷。
七尺从楼上望着她一溜烟小跑的声音,轻手轻脚地合上窗户,到一旁梢间里做针线活,也不知过多久,听见外头有动静,她撩开帘子出来一看。
天色昏昏,临近傍晚,做了近两个时辰的针线活,她眼睛酸涩之余,压根看不清那是谁,不过瞧着衣装,七尺立马低下了头。
她惴惴不安到了顾兰因身旁,小声地将何平安白日里的一举一动都道出来。
余光瞥见他挥手的动作,七尺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没有丫鬟在,顾兰因脱了身上的氅衣,搭在屏风上,而后到床边撩开帐子,瞧了何平安一眼,见她睡酣了,便也懒得点灯,自去妆台边上,解开头上的网巾,重新梳发。
昏暗中,他见妆台上多了个锦匣,伸手推到了里侧,只是这匣子太轻了,他瞧了片刻,抬手将其打开。
本以为是别的钗子,不想,里面竟是一块玉佩。
顾兰因轻轻放下玉梳,垂眼将那丢失已久的玉佩从匣中拾起。
夕阳落山,最后一点余光竟被夜色吞噬。
乌发散乱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眼里意味不明,他听着女人绵长的呼吸,将那块玉佩握紧。
触感温润的玉石,硬如坚冰。
是破镜重圆,还是物归原主呢?
镜中人影昏昏,顾兰因静坐片刻后,听着那头传来的声音,唤了她一声小平安。
他声音温柔极了,只是离她越近,眼里戾气愈重。
他此刻就像是风雨将至的前一刻,分外的压抑。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章
帐子被撩起, 室内没有多少光亮,顾兰因霜色的衣衫微微透着点白,像是冬夜里一抹将要融化雪。
“总算醒了。”
他轻声说罢, 又唤了她一声。
“知道我是谁吗?”
何平安睡眼惺忪,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眯着眼, 困倦道:“你是陆流莺?”
顾兰因嗤笑出声。
“我原以为你疯了瞎了记不得事了, 没想到这一次是我看走了眼。”
他俯下身,见她在往里侧躲,一手又将她拖了回来,何平安奋力挣扎,大抵是知道他要做什么,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
顾兰因说:“今日不动你。”
何平安自然不信,她头埋在被子里。
一声裂帛声响, 身上的亵衣又被他撕了。
光.裸的脊.背暴.露在他眼下, 黑暗里,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倒是乖觉。”顾兰因望着她这般姿态, 冷笑了一声:“既然没有傻, 为何要在我跟前装这么久?是不是见我哄着你,心下万分得意?”
何平安听着一头雾水, 她偷偷抬起头, 便见他坐在床上, 手中似有一物。
“你当初在浔阳偷了我的玉佩,究竟送给了哪个野男人?”
何平安脑子里空空一片, 因她久不回答,顾兰因冷了眼。
他捏着那块玉佩, 言辞极缓:“你以为自己装疯卖傻我就会同情你?放你一马?不会与你追究这些陈年往事了?”
颈侧有男人灼热的气息扑来。
他周身的篱落香掺杂了一丝苦味,就这般将她压住,叫她难以呼吸。
沾染体温的玉佩,被他塞到了女人的主腰里,何平安被他掐得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顾兰因吻着她的脸,湿漉漉的触感从指间传来,他听着她唇.齿间露出的细.吟,低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耳,讥讽道:
“你就像是只发.春的野猫,怪不得离了我,还是有那么多男人跟在你屁.股后面。”
顾兰因又变成往日那个刻薄的样子,他挑起她所有的情绪,再将她抛在一片孤立无援之中。
他咬着她红肿的唇,隔着衣衫,狠狠.磋.磨她。
“知道我是谁吗?”
“陆……”
“我是顾兰因。”他在她主腰里寻着那块玉佩,故意道,“浔阳的清源寺,我给你破.身,你难道忘了?你还说以后要杀了我,怎么如今爽利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何平安咬着唇,心如刀绞。
她眼里都是模糊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顾兰因死死缠.着她,在她耳边道出无数真相。
“你闭嘴!你别说了……”
她紧紧闭着眼,临近崩溃。
顾兰因见状,低头咬开了她脖子上的系带。
他灼.热的手掌贴着她湿.漉漉的脸颊,见她泪眼婆娑,依稀窥见了一丝赵婉娘的影子。
不过那已经太过久远了,他那位心上人,早早淹死了,如何能出现在他的床上,又如何能让他肆.意玷.污。
等他再次起身,天已到了三更。
外头风吹影动,顾兰因将窗户推开半扇,冷风拂面,他终于清醒了一些。
后半夜,成碧被从床上叫起来,顾兰因在书房里等他。
成碧一向眼尖,打从进门起就瞧见他腰上挂着的那一块玉佩。
“少爷这是从何处寻到了?”
顾兰因将那玉佩解下后,再放回到锦匣里:
“自然是有人送上门来的,就光明正大摆在我眼前。”
“谁心肠这么好?”
“你说呢?”
成碧提起陆流莺的名字。
“表少爷来京城之前,在密云充当守卫,后来入了都督的眼,被收为亲卫,此番跟着他们的小公子回京,因要替一位朋友捎信,适才转到咱们门前。”成碧说罢,又补了一句,“这都是六尺那个傻子告诉我的,想来不会有假,我听她说,表少爷那个朋友就姓陆。”
“只有玉没有信?”
成碧想了想,回道:“我明日再去问一问六尺。”
顾兰因合上锦匣,微笑道:“信要么被她藏起来了,要么就还在李小白那里。你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
成碧闻言,道了声是,而后抬眼觑他脸色,见顾兰因像是有心思,一时不敢出声,在一旁站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见他招手
。
主仆二人私下里说了些秘密的事且按不表,只说蟾光楼那边,六尺深夜里被人晃醒。
原来是何平安在水里昏了过去,八尺喊了她好些声,见她不对劲,连忙就要去喊大夫来。七尺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又怕六尺等会骂自己,便将她晃醒。
六尺是见惯了何平安这个样子,听罢让七尺别慌张。
八尺请来大夫,六尺去熬药,七尺坐在床边一直守到天明。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分。
打瞌睡的丫鬟听到外头有人在喊少爷,吓得跌坐在地。
等她转过身,就看到那门首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穿着紫棠色的圆领袍子,今日头发都用一根碧玉簪子绾在头顶,雪团一样的脸上,因吹了冷风,泛出两团红晕来。
见是冬郎,七尺长长松了口气。
“小少爷怎么起得这么早?”七尺小声问道。
冬郎嘘了一声,他蹑手蹑脚将一个小荷包塞在了何平安的枕下。
“里面是什么?”
冬郎摇了摇头,食指抵着唇,让她噤声。
七尺笑着点点头。
冬郎出去后,就要跟着顾闲一块儿去文先生那里,路上遇到成碧,成碧跟他打招呼,他也还应了一声。
这让成碧有些诧异。
原来冬郎昨日宿在琼珠院里,入夜后他将生辰礼盒拆开来,见里头装了不少刻了平安喜乐的金锞子,便猜到了这一份生辰礼出自成碧之手。
他母亲从不碰这些金银,平日里的花销也多记在账上,去年小渔儿还在的时候,她也不曾送过这些。
冬郎从六尺口中知道她喜欢金子,于是便将刻了平安的金锞子都捡出来,装在一个小荷包里,一大早塞到何平安枕下。
他有心,顾兰因倒也没有将那一荷包的金锞子收走。
不想何平安醒了过来,她摸到这些金锞子,竟还以为这是顾兰因送来的,一下全部砸了。
七尺大惊失色,忙替冬郎解释,奈何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这往后的日子,何平安性子愈发古怪。
而冬郎经此再不敢靠近了,每日只是读书而已,顾兰因时时抽察他的功课,比从前多了不少耐心,父子二人倒是相处得愈发融洽。
时光飞快,展眼除夕将至。
成碧赶早去都督府请李小白过来,李小白本想拒绝,可因心中有心结,到底是点头应了。殊不知这是一场鸿门宴。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章
除夕不到, 前一日成碧便将李小白请到了府中。
冬郎喊他一声表叔,李小白看着冬郎的样貌,想起了何平安。只是到了除夕那日, 他也不曾见到她。
李小白心下诧异,问起六尺, 六尺却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朝他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