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她停顿一瞬，“我也爱你们。”
“啊！”听到她的回应，众人纷纷发出癫狂的尖叫，扯着嗓子向她表白，有人还在说着凌乱的骚话。
她们这般真切的热情爱慕，令蒋淮嘉有些无所适从。
她目视前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未来我们一起加油。”
说完后，她一刻也没耽搁，将话筒递给齐意。
齐意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视线在人群中努力寻找着，终于看见了那一点黯淡的身影。
她把话筒拿到嘴边，露出几分邀功似的笑，“江艺——”
“我的木兰练出来了，我也会玩木兰了。”
江艺没想到齐意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她怔了怔，抬起头来，和齐意遥遥对视。
“我当初爱上上单这个位置，就是因为看到了Yi在第一届GPL夺冠的视频。我很感谢她给予我的力量。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有一天我能站在她真人面前，亲口说出这份感谢，那就更好啦。”
听到这话，SIS观众区域瞬间安静了一大半。
因为齐意过去反复提及，粉丝们都清楚Yi是谁。
十年前荣耀初创期的电竞天才，生命像流星一样耀眼。
也像流星一样短暂。
猝然而逝后，从璀璨的星变成了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如果她还在世，说不定已经成为GPL的传奇人物，或许在世界赛上也能荣誉加身。她可能会有自己的FMVP皮肤，会有无数人仰慕她，欣赏她。
遗憾的是，她已经不在了。
死亡，才是最让人意难平之事。
这么一个绚烂而又盛大的夜晚，在众人共同庆贺的时刻，已逝之人的名字被齐意这样亲切而又自然地提起。
粉丝们听着，不免都为江艺感到惋惜，胸口一阵发闷。比较感性的人甚至在无声地掉泪。
见不到了，你不可能再见到她了。有的粉丝还在心中默默说道。
江艺静静站在原地，听见了身边这群人正在为她伤心。
她再次与齐意对望，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好似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如擂鼓一般。
她仿佛正鲜活地存在于这人世。
江艺伸出手，才发现这不过是错觉。
曾出现过无数次的错觉。
耳边，齐意的话还在继续：“我在全国大赛的领奖台上说过，希望大家不要忘记荣耀历史上那些女选手的名字。今天，我站到了GPL的冠军颁奖舞台，我还要再说一次。她们是第一届的冠军上单Yi和辅助Lin，第四届的辅助Snow，第六届的中单Rise，第七届的辅助Mi。谢谢。”
说完之后，齐意鞠了一躬。
“各位选手发言结束，那么接下来我们将揭晓今晚的FMVP，她就是——”
主持人顿了顿，然后大声道，“SIS的上单One！”
全场再次响起欢呼。
齐意笑着朝镜头挥了挥拳头，接过颁奖嘉宾递来的FMVP奖杯。
队友们也在向她道喜。
汤星佩哼哼一声，“我也想要！再多打几年，我一定要给自己搞一个。”
“先给你摸摸。”齐意把奖杯递到汤星佩面前，眉毛上都写满了得意。
“可把你能坏了！”汤星佩不爽地掐了齐意胳膊一下。
她们旁若无人地打闹，主持人咳嗽一声，大喊：“让我们再次喊出今晚的冠军战队！她们是——”
观众席整整齐齐地喝道：“SIS！”
“她们是——”
“SIS！”“GPL春季赛总决赛即将落幕，最后，再次有请SIS捧杯，尽情享受你们的胜利时刻吧！”
战歌起——
恢弘的乐曲在场馆内奏响，上空飘落比刚才还要更密集更亮眼的金色雨。
直播间镜头定格在SIS众人高举起银龙杯的这一刻。
[555这个赛季圆满了]
[好浪漫好灿烂的金色雨啊，只为女选手女观众而下]
[恨我此刻不在现场，好羡慕今晚的观众]
[在现场的粉丝都可以线下面姬了，全是女人的聚会，我不敢想象她们今晚会有多高兴]
观众们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有序离场。她们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说话的音调都是飘的。
“今晚通宵！”“KTV走起！”“吃火锅去！”
她们有的本身就相熟，有的则是长期热聊的网友，今天第一次见面。因为SIS，她们从天南海北奔赴而来，此时相聚在一起，再也没有距离。
有位观众没有同伴，一个人跟着人潮往外走。快要走到出口时，她停下脚步，露出思索的神情。
想到One先前的发言，她突然很想找她聊一聊。
她在原地踌躇。
不一会儿，手机震动两下，看见队内发来的消息后，她打消了脑海中的念头。
算了，不急这一时，她们很快就会见面。
做完收尾工作后，SIS全员从后门出去，坐上大巴车，驶向庆功的地点。
这是她们第一次集体庆功。
室内挤满了人，大家的叫喊声像烧开的沸水堆叠在一起，喧嚣，吵闹，根本听不清楚谁在说着什么。
汤星佩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刚端到嘴边，又停住了动作。她眼巴巴地望着这杯澄澈清亮的酒，想喝，但又不敢喝。
她放下杯子，贴到齐意耳边，大吼：“万一我喝醉了，不准嘲笑我！”
没等齐意回答，她跑到蒋淮嘉身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然后向田云心和贺梅也嘱咐了一通。
说完，她再度端起杯子，一狠心，将酒全咽了下去。
尝到酒味，她眉头一皱，“这什么味儿啊，又辣又酸又苦。”
砸吧两下后，她又发出一声叹息，“但还挺香。”
“你们不喝吗？”汤星佩问。
石珞白走了过来，笑道：“明后天放假，你们今晚想怎么玩都行。”
听到这话，汤星佩更是毫不顾忌，端着杯子到赛训组的姐姐们面前走了一圈，摆出一副成熟的大人模样，向她们敬酒感谢。
当然，她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而已。
姐姐们一向把她当小妹妹，一下就拆穿了她伪装出来的成熟模样，纷纷笑着打趣她。
汤星佩拿着酒杯落荒而逃。
她看了队友们两眼，轻哼一声，为她们倒酒，“来，我敬你们。”
齐意接过，喝了一口。
偶尔小小地放纵一回，应该不要紧吧？大家这样想着，慢慢向酒精缴械投降。
她们笑着，喝着，你吼一句，我喊一句。
齐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醉。不过当她纠结自己醉没醉的时候，大概率已经醉了。
耳边仿佛有一辆火车正在开着，发出嘈杂的轰鸣。齐意皱了皱眉，举起酒杯，大声道：“敬队友！”
汤星佩浅浅打了个嗝，接话道：“敬冠军！”
“敬自由！”贺梅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说的话倒格外有力。
田云心哈哈大笑：“敬梦想！”
“敬青春！”蒋淮嘉觉得此刻的自己似乎有些傻，但她好像无法控制。
她迷迷糊糊瞥了队友们一眼，心想，肯定是被她们传染了。
“敬热爱！”
“敬女人！”
齐意一连说了两条，不想给队友们发挥的空间。但她那生锈的思维拼命地转动，也想不到还能敬什么。她又重复一遍，敬女人。
突然，她高声道：“敬江艺！”
“江艺？”汤星佩眼神游离了一瞬，喃喃道，“江艺在哪？”
她还没听到回答，就躺在齐意怀中，睡了过去。
第108章
她们五个人是在半梦半醒间, 被SIS的工作人员们扶回酒店的。
回到酒店后，汤星佩稍微清醒了一些，但酒精仍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拽着齐意的胳膊，脑袋贴过去蹭了两下, 闭着眼睛笑嘻嘻道：“我要和你睡。我们大家一起睡。”
“啊？”齐意反应迟缓, “哦。”
在汤星佩死皮赖脸的纠缠下, 她们五人横着挤在了同一张床上。
齐意睡在最边上, 腿部悬空，汤星佩的手臂还压着她。她不舒服地皱着眉头，但由于酒精的影响, 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她们仿佛做着同一个美梦。
“嘿嘿好开心。”汤星佩睡梦中也不消停, 翻身踹了蒋淮嘉一脚。
听到这句梦呓, 江艺伫立在暗中, 无声一笑。
她低垂视线，望着床上的五个人。
虽然她没有真正露面, 但她们的经历中都留下了她的痕迹。
她发现了蒋淮嘉，SIS便有了打野。她提议贺梅和田云心换了位置，从此队内有了指挥。
至于汤星佩么, 江艺借着齐意的身体，曾在游戏中偶遇过她。尽管处于不同的阵营, 江艺依稀记得，那局游戏很愉快。游戏结束后, 汤星佩还兴冲冲地跑过来找她说话。
虽然，汤星佩并不知道, 身体里的意识属于她，而不是齐意。
想到这些, 江艺的眼神柔和。
最后，她的视线落到齐意身上，目光变得悠长。
她回忆起去年那个夏夜。那是她第一次出现在齐意面前。
齐意似乎并不怕她这个鬼。得知她的身份后，齐意更是毫不保留地交付真心，陪她度过了那段最为迷茫的时光。
做鬼也会迷茫吗？江艺的答案是，会。
她生前没有做鬼的经验，所以完全想象不到，等她真正做了鬼之后，反倒比做人时还要迷茫一些。
真是只没出息的鬼。
不过幸好，她很擅长唬人。
这样说可能也不对，毕竟她只唬过齐意。齐意这人比较傻，很好唬。
想到这里，江艺低下头，闷声笑了笑。
齐意总说，若是那天晚上她的灵魂没有出现，她就会放弃电竞。
江艺却不这样认为。在她看来，就算没有她，齐意应该也不会放弃这条路。只是可能会多绕几个圈子罢了。
她们是同类，都对游戏有着异样的执着。
但她们也很不相同。
她热情冲动，而她，则要冷漠许多。
不过，不得不说，没有谁能拒绝一个热情而又真诚的人。
今晚，总决赛最后一局，当齐意执着于选择木兰时，露出来的那个骄傲而又明亮的眼神，江艺以后可能都不会忘记。
如果，她还有以后的话。
江艺脸上笑意淡去，不再看她们。她转过身，房间里的电脑进入视线。她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荣耀这款游戏的寿命，不会都比她的命更长吧？
她扯了扯嘴角，无所谓了，反正她也看不见。
物总是比人长久。
江艺走到窗外，今晚月色很美。
回顾她这短暂的一生，若要问她有遗憾吗，自然是有的。
不过，在做鬼的这段时间里，她也不能去想，不敢去提及。她只能努力地遗忘掉早逝的遗憾，尽量让自己好受点。
但却忘不了。
她的遗憾，是命运带来的意外，不怪任何人，不怪她自己。
但她就是觉得遗憾。
年华有限，得失有命。
罢了，能在死后有这么一段奇异的经历，她应该感到知足。
只是可惜，那个遥远的人，她终究是没法再见一面。
早在十年前，随着她的生命被折断，她们的缘分已然尽了。
……
“没有战队会要你。”
“可笑，哪个队友会接纳你？”
“GPL不需要女选手，电子竞技不需要女性。”
选秀失败后，这些恶语一直在齐意脑中盘旋，挥之不去。
她逼迫自己放弃原有的梦想，硬生生戒了游戏一个月。
终于，她忍不住了。没有控制住自己，还是打开了荣耀。
但她对自己说，如果你的天榜排名跌出了前一百，你就再也不要想打比赛的事。
她登录账号，胆战心惊地一看，何止跌出一百，前一千名都没有她的位置了。
“放弃吧，”她对自己低声说，“你早就该放弃。”
这世上本就没有奇迹。
……
过去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江艺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神灵。
世上没有江艺，没有队友们，没有SIS。
胸口传来沉重的窒息感，齐意冷汗直冒。突然，就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她猛地惊醒。
入目是白花花的酒店天花板，是她们SIS打比赛时一起住的房间。
她视线下移，只见汤星佩大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怪不得她在梦里总觉得胸口上有一块石头。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