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平躺着，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确认这个世界的真实。
好一会儿后，她才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将汤星佩拽起来。
“你干嘛啊！”汤星佩毫无防备被她弄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暴躁地吼道。
齐意只觉得她的骂声是这么真切，不像梦里的世界那样空落落的。
齐意吸了吸鼻子，俯身一把将她抱住，头埋在她颈间，感受她身体的温度，口中却说着埋怨的话：“都怪你。”
因这奇怪的反应，汤星佩整个懵住，下意识问：“……你有病吧？”
“你差点压死我，还害我做了个噩梦。”齐意闷闷地解释。
梦里面，过去一年的经历全都是假的。
她在选秀失败后，根本就没有遇到江艺，没有那个天榜排名第一的小号，也就没有后续发生的一切。
这简直是齐意近一年中做过的最吓人的梦，比梦到在峡谷中被一千只小兵围殴更可怕。
“做噩梦也能怪在我头上？”汤星佩瞪着眼睛。突然，她嘻嘻一笑，好奇道，“什么噩梦啊，这么恐怖，让我听听？”
“梦到我其实并不认识你。”
汤星佩缠着齐意让她多讲讲，齐意却不想搭理了，翻身下床。
她们说话的这段功夫，队友们纷纷醒来。
蒋淮嘉睡了一觉后，理智回笼。回想起昨晚的那些幼稚行径，好吧，她决定再也不要回想。
田云心则精气神十足，思考晚上去哪里玩。
她们洗漱完，出去吃了顿饭，休息一会儿后，坐上了回S市的飞机。
齐意张望着，没有看见江艺的身影，但她却没太在意。
江艺总是神出鬼没，此刻指不定又藏在哪个角落去了。反正江艺能感应到她，不能离她太远太远，不会跟丢的。
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靠着椅背，很快闭目睡去。
三个多小时后，她们回到了基地。
田慧、田云心和贺梅早就约好了出门玩耍。汤星佩则锁在房间里，快乐地刷着视频，不断发出“好嗑”的呼声。她还把好玩的视频链接分享给了齐意。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夜晚的月亮已然高悬。
齐意独自坐在房间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周围安静得可怕，和往常相比，少了点什么。
少了那道熟悉的人声。
她嘴唇微张，唤道：“江艺？”
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齐意心一颤。
她仔细地回想，好像从上午醒来后，这十几个小时，她都没见江艺露过面。
齐意猛地站起身。
突然，她想到去年，江艺也是离开了她一阵，她便大惊小怪地以为江艺消失了。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乌龙。
齐意咽了口唾沫，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但，那次不过才几个小时。
江艺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消失这么久。
齐意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毫无目标地看来看去。隔了一会儿，她走到窗前，将窗户完全打开。
凉凉的夜风吹过，齐意打了个激灵。
她视线探出去，只见江艺常待的那个草坪上，路灯正亮着，却没有人影。
齐意盯着窗外，一阵巨大的恐慌感猛然向她袭来。
“江艺！”她大喊一声。
依旧无人回应。
齐意待不住了，打开房门，飞奔下楼。等她跑到门口时，脚步突然止住。
她想起了什么，掉转方向，几大步跑回楼上，直奔训练室。远远地就看见室内的光正亮着。
齐意没忍住一喜。
俱乐部全体都放假了，这个点，谁还会待在这里？
她推开门，满怀期待地向里一望。
却见是蒋淮嘉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特效闪动，俨然正在训练。
齐意愣了愣，低下头，发出一声自嘲。
她在期待什么呢，难不成江艺还会自己开灯么。
她真是急得连理智都丢了。
齐意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沉默着开机，登录荣耀。
她和江艺唯一的联结就是荣耀。如果江艺真的消失，除了多玩游戏以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将她寻回。
齐意点击鼠标，点开自己的账号。突然，她手上动作一顿。
她愣愣地望着电脑屏幕。
只见她的个人游戏主页上多了一套繁复的装饰，花里胡哨的颜色，十分艳丽。和她过去的简洁风格迥然不同。
谁动了她的账号？
齐意嘴唇开始颤抖。等她伸手掏向兜里的手机，她才察觉，自己的手也在抖。
她打开支付软件，查看最近的消费记录。
凌晨三点，荣耀的那条扣费通知赫然在目。
齐意呆呆地放下手机，眼神重新聚焦到电脑屏幕上，仔细地看着那套装饰上的每一条花纹。
突然，她噗嗤一笑。
好丑好俗气的装饰啊。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告别礼物吗？而且还是用的我的钱？
不是说过不需要我的钱吗？
骗子。
不是说要在欧洲和队友们相见吗？
骗子。
齐意越想，越感到荒唐得好笑。
她正笑着，注意到旁边蒋淮嘉的视线向她瞥来。
她迅速收敛了嘴角，不再看着屏幕。
蒋淮嘉刚结束一局训练模式，就听到齐意的笑声。原本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齐意这人总爱傻乐。
但这次不一样，蒋淮嘉听着，莫名觉得难受。
她探究地盯着齐意，就见齐意微低着头，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一下，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终究，她没能忍住，嘴角一瘪，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第109章
蒋淮嘉差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齐意哭声越来越大, 哭得肩膀颤抖，一向被粉丝称赞为“队内最稳”的蒋淮嘉不免也有点慌了。
齐意天天乐得跟个傻子似的，不管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遭遇了多大的阻碍, 蒋淮嘉都没见她哭过。
但她此刻竟然哭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蒋淮嘉略显无措地问。
齐意不答, 继续掉泪。
蒋淮嘉以前从不知道, 原来一个人能有这么多泪可以流。
蒋淮嘉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 有些僵硬地擦着齐意的脸。泪水瞬间将纸巾打湿，几滴热泪砸到蒋淮嘉手上，她心中一烫。
“别哭了。”
齐意不理。
蒋淮嘉转过头, 背对着齐意，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隔了一会儿, 她再次看向齐意, 语气尽可能和缓：“玩游戏吗？我打野给你看。”
“或者, 打野位让给你也行。”
齐意这下总算是有了反应。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手在脸上胡乱地擦了几下, 摇了摇头，说不用了。然后关掉电脑，拉开椅子, 朝门外走去。
脚步声听起来茫茫无依，不像来时那般, 急切而又期待。
蒋淮嘉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齐意回到自己的卧室，僵坐了一会儿, 尽可能平复着情绪。她起身拿过桌上的平板，试图翻看江艺留下的痕迹。
里面的视频主要是比赛相关, 还有江艺十年前就喜欢的那个歌手的现场。
齐意在比赛视频上面点了两下，突然意识到, 这哪里算江艺的痕迹。江艺连碰都没法碰，不能拉进度，不能倍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循环。
齐意心中一痛，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无声地看向窗外。
路灯昏黄，光芒微弱而苍白，像夜一般寂静。
突然，齐意想到了什么。
她打开手机便签。里面的字眼密密麻麻，全是她曾经和江艺的交流。
虽然记下来的都是她单方面的话。
齐意一条条翻着，又有了落泪的冲动。不过她竭力忍住了。
[假如有一天你要离开，记得和我说一声]
看到这行字，齐意手指一顿。
她眨了眨眼睛，想起这是去年全国大赛时期，她和汤星佩同住一间房时，在江艺面前打出来的字。
江艺是因为记得这个约定，所以才给她的游戏账号买了一套突兀的装饰吗？
花里胡哨的装扮，明显也不是江艺喜欢的风格。
那么扎眼，那么刺目。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先前，齐意在训练室里打开支付软件，确认这套装饰确实是江艺留下的之后，汹涌的悲伤猛然袭来。
但在悲戚真正到来之前，还有那么一丝恍惚，一丝裂隙，留给了齐意一个缓冲的惶惑的瞬间。
她觉得装饰很丑很好笑，江艺用她的钱给她买礼物很好笑，和江艺曾经的那些约定很好笑。
于是她笑出了声。
然后，下一刻，彻底被悲伤淹没。
此时，齐意坐在自己的房间，回想那突兀的装饰。
江艺，你也不想我忘记你，是吗？
齐意很轻很轻地笑了声，继续查看手机便签。
只见紧接着的一句话是：
[我好去找你]
齐意闭了闭眼，合上手机屏幕。
她没有心力再看下去了。
我应该到哪儿找你？
我还能去哪儿找你？
为什么送了我告别礼物，却不告诉我寻你的方向？是因为你也不知道么。
齐意眼神失焦，靠着椅背静坐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果子？你还好吗？”
这一声令齐意涣散的意识回笼了些许。她顿了顿，起身去开门。
蒋淮嘉和汤星佩都在门外。
汤星佩原本在房间里快乐地刷着女儿们的视频，蒋淮嘉却跑来跟她说，齐意哭了。
说实话，刚听到的那一刻，汤星佩是不信的。齐意这人，天塌了她都不一定会哭吧。
但蒋淮嘉从来都不热衷于搞恶作剧。
汤星佩满脸不解地前来敲门，只见齐意的眼睛红肿，明显才哭过。
汤星佩一惊，拽着齐意的胳膊问：“发生什么事了？”
齐意望了她们一眼，走回自己的床边坐下，低下头，沉默几秒后，轻声地说：“她走了。”
她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终于可以在队友们面前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谁？”汤星佩问。
谁？
听到这个问题，一股荒唐的茫然再次向齐意袭来。
齐意扯动两下嘴角，竟不知该怎么说。
她陪伴了她们那么久，看似到处都是她的痕迹，实则什么也没留下。就连她那个小号，也无法确证，她就是她。
队友们会信吗？还是会认为，这一切都只是臆想？是自己的精神分裂？
想到她们有可能不相信江艺的存在，齐意嘴唇颤动，迟迟无法开口。
江艺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存在过的证明。齐意曾是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链条。而现在，她却不能见到她了。
沉寂中，蒋淮嘉开了口。
“江艺吗？”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齐意耳中，却好似惊雷一般。她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蒋淮嘉。
“是她吧。”这句的语气变得肯定了一些。
蒋淮嘉的眼神柔和而坚定，齐意一与她对视，就知道这是一个相信江艺曾存在过的眼神。
她竟然真的相信。
巨大的欣喜涌向齐意的心脏。好像有一道淡淡的微光，从密布的乌云中，轻轻地穿过。
江艺，有人曾知道你来过，江艺。
齐意望着蒋淮嘉，愣愣地点头。刚准备说，是她，就是江艺，一开口，所有的话语却都化为了哽咽。
她下意识偏过头，不再看她们，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汤星佩正为蒋淮嘉的话而震惊，见到齐意这反应，她直接懵了。
她来不及思考江艺是怎么回事，急忙走到齐意面前，俯身用手擦着齐意的眼泪，语气慌张：“果子你别哭啊。”
齐意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汤星佩，在她肩头嚎啕大哭。
汤星佩无助地拍着齐意的背，嘴上哄道：“哭吧，哭一会儿就别继续哭啦。”
“我难过啊小汤，”齐意夹杂着哭腔，含混不清地吼道，“我真的好难过。”
听着齐意的宣泄，汤星佩心中一酸。不一会儿，齐意的泪就淌湿了她的肩。
蒋淮嘉两臂环抱，在房间内不安地徘徊。
如果江艺真的存在过，又真的离开了，那齐意该多么痛苦，她们又能怎么安慰？
至亲之人的离去，带来的阴影要多久才能淡化？
齐意哭了一会儿，哭声小了一些。她依旧伏在汤星佩肩头，声音中略微带着颤抖，“我好难过，我好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