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如此光风霁月，哪怕讨厌宋承瑾，应该也不想看到自己说推人进去就推人进去吧。
楚玉于是收起恶贯满盈的反派微笑，努力让自己变得又乖又有理。
“他们真的好坏，哭哭。”
为了挽回印象分，她使出浑身解数。
“我刚刚是不是有些过分？师尊……我知道不该这样对同伴，可是、可是是他先置师尊安危于不顾的。”
小徒弟眼圈红了，黑白分明的眼里泪花浅浅：“我就是气不过嘛。”
“……”
殷晚辞轻轻地垂着羽睫。
先前密林中的那次便罢了。
毕竟是他人挑衅在前，而且昭昭也确实受了委屈。
可这次不同，或许宋承瑾真的打着让他冲锋陷阵的心思，但他修为比在场的几人都高，倘若真的要与邪魔对战，他也理应挡在最前方。
他知道为人师表，此时应为小徒弟树立正确的观念，要告诉她，不可枉顾他人的安危。
……可她却是因为自己，才和宋承瑾翻脸，才气成这样。
仿佛有一团蓬松柔软的棉花从心底默默升起，殷晚辞感受到一股带着罪恶的愉悦。
——是当仙君的这一千年里，从未有过的感觉。
原本想好的话在心口打了个圈，重重举起，又轻轻放下。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来时走得太急，仙君纤尘不染的衣摆，不知何时沾了些潮湿的水渍。
它们藏在衣袍的褶皱间，影影绰绰，乍看间仍是一片雪白。
对上少女略带委屈的眼神，殷晚辞柔和地揉揉她的头顶。
“为师知道，昭昭是为我着想。”
“不难过了，乖。”
考虑到徒弟现在的心情，他再次温声开口：“不用太担心，等我们也去到回忆里，应当能与他们二人汇合。”
楚玉沉重地点点头。
她不担心找不到宋承瑾，只担心宋承瑾被公主打得不够惨。
加油啊，已经黑化的小公主！
*
“秋菊，公主这次又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就是就是，路过就觉得好吓人哩。”
“听说是想出宫，但王上不让。”
叫秋菊的小宫女压低了声音：“砸了好多好多东西，我都不敢进去当值……”
几名小宫女聚在后院窃窃私语，说着说着，她们突然停下嘴里的话，戒备地望着院外。
“谁在那？”
“鬼鬼祟祟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楚玉四处张望，发现附近似乎只有她一人。
“姐姐们是在叫我吗？”
她反应很快，扬起人畜无害的小脸：“我是刚来当值的，什么也没听到。”
方才走进幻境时，她和殷晚辞被分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楚玉独自在后院待了两炷香的时间，越是查探，她就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格外真实。
就算是幻境，它也太细致了些。
更不要说，里面的“人”还能看到她的存在，甚至可以与她进行简单的交互。
为了不打草惊蛇，楚玉老老实实地扮演新人小侍女，主打一个融入她们。
好在来渝城前，她怕漂亮的裙子被火烧坏，特地换了最简单的装扮。
几个宫女怀疑地上下打量她几眼：“新来的？”
楚玉：“嗯嗯！”
“算了，看她这副外貌打扮，也不像是刺客。”
秋菊警告道：“不管你刚刚听见什么……”
都说什么也没听到啦！
楚玉本想再次保证，话到嘴边，又选了更有效率的办法。
来都来了，怕什么。
“姐姐们，公主一向都是这么……凶的吗？”
她欲言又止，怯生生地道：“可能是天气热的原因吧，我来星华宫之前，听说公主是素来很温柔的。”
小宫女们刚想斥责这个没眼色的新人，听了她的下半句，有人已笑出声。
“你多在这里呆几日便知道了。”
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后院。
“慢走噢！”
楚玉朝她们挥挥手，对自己单纯笨蛋小侍女的新人设很满意。
非常好，至少现在已经能排除公主受到什么影响而性情大变的可能。
笨蛋小侍女旗开得胜，决定再接再厉，混进公主身旁，看看到底是何情况。
第36章 不许独自面对
“都给我滚出去, 别在这里碍眼。”
珍贵的琉璃玉器叮叮当当碎了一地，房内侍奉着的宫女们各个噤若寒蝉。
“不是让你们走开吗。”
公主随手将桌案上的白瓷花瓶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还站在这, 难道要本宫亲自请你们不成？”
瓷器碎片溅在小宫女的脚边，为首的那个战战兢兢开口：
“殿下身子娇贵，小心别划伤了您的手，让奴婢们先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吧。”
“不要你们打扫。”姜蝶冷哼一声：“去叫陈简来, 我让他亲自给本宫的星华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擦得干干净净。”
“……”
小宫女们如蒙大赦，低着头鱼贯而出。
“这位姐姐, 陈简是何人？”
楚玉混在她们中央，拉住一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小宫女。
她长得漂亮，嘴也甜，小宫女本来不想回答，却还是耐着性子替她这个新人科普。
“那是陈大人。”小宫女贴着楚玉的耳畔小声道：“我们不能直呼其名的。”
陈简原是皇城的禁卫军统领，因武艺高强, 被国君指给公主当随身侍卫。
“原来如此。”楚玉状若不经意地感慨：“王上还真是很疼爱公主殿下。”
“那是当然了。”小宫女不疑有它，顺着话接了下去：
“咱们王上最宠爱的, 便是星华宫的这位公主。或许正是因为这样, 殿下的性子才……”
她及时闭上嘴，清了清嗓子提醒身旁的小新人。
“此事就到这里，以后不许随便议论。”
说话间, 那名被公主点名叫来的侍卫已来到殿外。
楚玉学着小侍女的样子，眉目低垂，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只用余光偷偷打量来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单眼皮，高鼻梁, 面相有些凶戾。
他站在殿门外，中规中矩地行礼。
“属下参见公主殿下。”
“本宫是只让你来参见的吗？”公主的声音从帷幔后传来：“给我滚进来。”
“恕难从命。”陈简单膝跪下：“闺阁禁地，属下岂能擅闯。”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哪儿这么多废话。”
一盏烛台从房内丢出，擦着侍卫的脸颊划过，在他的左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而他躲也不躲，像一块不会动的木头人。
看着这一幕，楚玉越发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这个陈简，正是先前那个会说话的恶灵大兄弟。
执念如此之深，以至于死后还喃喃自语，简直堪称医学奇迹。
她有心想再继续听墙角，突然发现随后而来的侍卫堆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漱冰濯雪，清朗如月。
哪怕穿着普通的墨色劲装，也掩不住一身超然物外的气质。
是师尊耶！
楚玉与殷晚辞对视一眼，视线缓缓移向门外，无声交流。
【走？】
【走。】
*
“目前看来，陈简没有异常。”
两人猫在殿外的大树上，一边交换情报，一边透过重重树影，观察着幻境中的两位主要npc。
殷晚辞认真思忖道：“只是我自称是刚上任的侍卫教习时，他没有像旁人一样深信不疑。”
“师尊也给自己捏了一个新身份么？”
楚玉随口夸赞道：“居然是教习，很符合耶！”
殷晚辞微愣。
来到幻境里后，他遇到了在星华宫外巡游的侍卫。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为自己做了一个教习的新身份。
“话说我还没问过呢。”
两名npc暂时都没有下一步动作，楚玉便好奇地和殷晚辞聊天。
“师尊教我剑法时一向很认真。”
她猜测道：“难道在很久之前，师尊也是宗门的教习之一？”
倚澜宗长老众多，有的长老喜欢独自潜心研究，也有的长老则会时不时在宗门内开设讲堂，以传道授业解惑。
殷晚辞平静地摇摇头：“并不。”
实际上，他虽有一身绝妙的剑法，却丝毫不擅长指点他人。
……在收徒弟之前，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真的很奇妙，殷晚辞不禁失笑。
明明只教过自己的小徒弟，可他现在最习惯代入的，却是教导者的身份。
这个笑容转瞬即逝，仿佛月下轻柔的飞雪。
他神色温和，低声问道：“那昭昭这边呢，有没有发现什么？”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楚玉叹气。
来到幻境前她心中有几个预设，但现在好像都或多或少有些漏洞。
就像一串珠子，缺少关键的绳子能将它们串联起来。
“我觉得，还是要从姜蝶本人入手。”
她总结道：“只要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便能找到山水图。”
殷晚辞目光微敛。
毕竟是在幻境中，离姜蝶这个本源越近，危险系数越会呈倍数增长。
他看着小徒弟跃跃欲试的样子，终是将劝阻的话存在了心底。
“嗯，放心去吧。”
殷晚辞漂亮的瞳仁眨了眨：“只是倘若遇到困难，千万不要逞强。”
楚玉：“嗯嗯！”
“不许独自面对，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师尊，没问题师尊！”
楚玉刚想继续保证，手中突然被塞了一只软软的锦囊。
熟悉的清冽灵力从囊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殷晚辞缓声开口。
“只要将灵力注入锦囊，我便会立刻知晓。”
他忍不住再次细细嘱托：“如果有处理不了的事情……”
“就用这个告诉师尊对不对？”
楚玉开心地将锦囊收好：“谢谢师尊，我记住啦。”
殷晚辞舒了一口气。
修仙界有专门用来传讯的灵鸟，可使用起来毕竟多有限制。
从召唤琴仙的玉笛那里得到灵感，第三次吹响笛声后，他便一直想做一个能让徒弟马上找到自己的法器。
如今将锦囊送了出去，仙君这才稍稍放下心。
“师尊你看，屋内好像有新的情况。”
少女扯扯他的衣袖。
楚玉现在的心情完全像刚上任的大侦探，不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然后她就看见——
陈简动了。
陈简认命地去打扫星华宫。
陈简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陈简开始擦地。
陈简整理屏风顺便给公主端茶递水。
……
就这？
楚玉不可置信。
她看了整整三个时辰的洗洗刷刷，人都看困了，幻境中的两人却还一个比一个沉默，像是参加了什么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挑战，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楚玉的腿有点麻，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下巴撑在师尊肩上。
正犹豫着是否不要再浪费时间，先去别的地方查探情报时，npc中终于有人率先开口。
“现在明白自己的身份了吗？”
公主腰间的红色长鞭一甩，狠狠抽打在地面上：“陈简，你不过是本宫养的一条狗。”
陈简并未停止手上的动作：
“殿下说的是。”
“这么听我的话，那我让你明日带我出宫，你为何不带？”
公主神色倨傲，娇艳的脸蛋宛如一朵盛放的蔷薇，她坐直身子：“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一早，我们就从后门溜出去。”
“不可。”
陈简再次跪下：“明日是王上为殿下举办的赏花宴，王上吩咐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