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晚辞幽幽叹息，一下一下拍拍她的后背。
“无需在意。”他的语气比平日里更加温和：“这是跳出轮回的唯一办法，不是吗？”
“再说了，昭昭是被邪灵影响才会如此，我根本不会怪你。”
仙君神色柔缓，好像对刚才的事情不甚在意。
“而且……”
他顿了顿，嘴角极浅地向上扬起。
看到你如此担心我。
我很开心。
楚玉怎么可能不在意。
就像曾经将楼雁青劝回去一样，她在倚澜宗生活的很好，自然会喜欢宗门里的同伴。
更不要说，是最亲密无间的师尊。
“就算要出去，我们也要一起离开这里。”
她狠狠叛逆了：“如果让我放弃师尊自己逃走，我宁愿一直留在轮回里。”
啪，啪，啪。
水妖拍了三下掌。
【我一直以为，人类的感情，不过是虚荣又浅薄的欲望罢了。】
【却没想到，还真有所谓的真心。】
【不然，就永远留在循环中陪我吧。】水滢露出自认为友好的笑。
【你们的爱情，也能停在最美好的一刻。总好过互相磋磨半生，情谊消耗殆尽，到头来只能得到一句‘兰因絮果’。】
哦，还是只有文化的妖。
楚玉擦掉眼泪，觉得对方一定看过不少民间的话本。
她没有忘记谁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仅不买账，反而更加记仇。
可恶，等将妖物标本带回宗门，就不送给纪长老了。
给那些不爱惜道具的医修们，他们最喜欢在傀儡、标本之类的东西上扎针，还会涂一些奇怪的药水。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的身体逐渐变得半透明，
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殷晚辞按住徒弟的肩膀。
“从这里出去后，是水妖最虚弱的时期。”他信任道：“交给你了，昭昭。”
楚玉还想再说什么，忽然灵光一现。
方才形势焦灼，加上受到邪物的影响，她竟一时没想起：在这里的，仅仅是师尊的身外化身。
化身由寒潭中的玉藕幻化而成，再赋予仙尊本体的精血，才能变得有血有肉，行动自如。
在如今的情况之下，它无疑是张最大的底牌。
——哪怕被扎进胸口，也只像是在玉藕上捅了一刀。只要本体无恙，不下几天便能完全恢复。
想通了这一层，小玉同学彻底放下心来。
为了不被水妖察觉，她悄悄和师尊私下传音。
【可能刚刚太紧张了。】
少女不太好意思地用仙君的衣袍遮住脸：【我都忘了，师尊如今是用化身行动。】
纵使水妖有连环套中套，还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师尊原来早就想到这层了么？】
楚玉星星眼：【真是太厉害啦！】
殷晚辞轻轻地嗯了声，不置可否。
他很喜欢昭昭开心的样子，也喜欢她崇拜的眼神。
只是……好像有些过誉了呢。
仙君浅淡眼眸敛在纤长的睫羽下，整个人透出弦月般的幽静。
仿若新雪初霁，浮光照水。
在理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然决定。
——要让她安安全全离开这里了。
第57章 我相信她
【看来, 你们是想留下来陪我了。】
看着两人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水妖的双眼闪烁着碧莹莹的寒光。
两人没有理会它，仙君单手搂着怀里的少女, 似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但水妖注意到，他袖袍下的另一只手已凭空幻化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看到这一幕，水妖本就咧到耳根的嘴张得更大了。
这对小鸳鸯说得再感人，也还是要互相算计, 走上阴阳两隔的结局。
她等着看他们大打出手，怎料新郎羽睫微垂, 左手举起小刀，飞快地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鲜血顺着刀柄流下，薄薄的唇上也带了点昳丽的殷红。
“快去吧。”殷晚辞轻声说：“不用担心我。”
他明白徒弟下不去手，所以选择了自己亲自代劳。
事实也确实如此。
楚玉砍过不少妖物，也捅过不少人类，可若是让她对着师尊来一刀, 她还是有点心理压力的。
殷晚辞偏过头，伸出手抹去嘴角红色的液体。
或许是扯到了胸前的伤口, 他的眉毛微不可查地蹙起。
“……”
凝固了的时间重新开始转动, 少女睁大眼睛。
【哦？居然是这样吗？】
水妖觉得无趣：【真搞不懂，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会打起来呢。】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意思。
妖物的眼神里带着昭然若揭的恶意, 迫不及待想欣赏人类少女撕心裂肺的表情。
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一定很痛苦、很绝望、很悲痛欲绝吧。
【你恨吗？】
一缕缕黑色的雾气从水妖周身蔓延，缓缓充斥着整间婚房。
不仅如此, 它还轻轻点着自己的手指, 操纵着阴郁而又混乱的邪力，一点点将失魂落魄的剑修少女吞噬其中。
【让我告诉你, 你应该恨谁。】
不愧是江陵水乡养出的妖物，它的声音婉转而又缠绵，像是半梦半醒间的呓语，低低地回荡在楚玉的耳畔。
【村口的两个人类，明明是和你们一起来的】
水妖兴奋道：【但是为什么，牺牲的人要是你夫君呢？】
【还有外面那些一无所知的凡人，为何一定要为他们的困境买单？这些人又何德何能，让身为修仙者的你们为他们赴汤蹈火？】
少女的眼神渐渐涣散，在不间断的洗脑魔音中。
没错，就是这样。
水妖露出胜券在握的笑。
它迈着碎步走上前，牙齿在月光下反射出森白冷光。
这种时候，人类一向是最脆弱的。
只需要稍加引导，再释放出一点点的邪力。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人族剑修，也会为自己所用……嗯？
它忽然感到腹部一痛。
【你……】
水滢面目狰狞，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非雾剑的剑尖从后背刺出，因为已经跳出循环，它无法再有先前那般刀枪不入的身体，结结实实地被捅了个对穿。
“你说得对。”
对手下败将，楚玉一向是非常好说话。
“不过我还是觉得，更应该怪你吧。”
【你没有被影响？】
水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人类不应该是——】
“是会被你轻而易举操纵的傀儡，还是随手就能拖入轮回里的蚂蚁？”
世上的反派都是一个样，尤其是这种开了灵智、懂得做局的天生邪物，一般都是自视甚高的。
楚玉一猜就猜到对方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那些村民很愚蠢，被你控制陪着你玩了这么久的家家酒游戏，还毫无所觉。”
少女叹了口气：“可是，你也不能完全操纵他们呀……你不是也发现了吗？”
所以说做妖怪还是谦虚点好，楚玉一边想着，一边用右手握住剑柄，再使劲往水妖肚子里捅了捅。
还是捅妖怪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楚玉拔出剑，带出一大股黑色的液体。
她飞快地掏出缚妖索将水妖绑了起来，确保万无一失后，这才扑到殷晚辞身前。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她惊慌失色，连忙拿出储物袋中最好的伤药。
师尊的身外化身做得像真的一样，喜服撕开后，白色的里衣上像是绽开朵朵靡丽的花。
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
仙君刚受伤，她便下意识想去查探对方的伤势，可同时也明白——这是师尊为她争取到的、消灭妖物的最好时机。
倘若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岂不是浪费了师尊的一片苦心？
道理她都懂，可是看到仙君受伤，她还是……很不开心。
“师尊动手前至少说一声呀。”
楚玉吸了吸鼻子：“我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
作为倚澜宗剑修一脉，在某种方面，她确实有将门派文化发扬光大。
比如口是心非。
清云掌门之前担心叶九翎担心得要死，天塌下来一样有他的嘴顶着。
楚玉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潜移默化的影响了。
可恶，她本来是想说些关心的话……怎么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奇奇怪怪的台词。
没错，非常奇怪。
明明在任何人面前，她都是好听话张口就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玉语言能力破天荒地受到了限制：“其实……”
殷晚辞的脸白得有些透明，散落的青丝从脸颊两侧垂下，停在绯色的嘴唇旁。
他倚在墙壁上，低低地道了声抱歉。
“……啊？”
“是为师不好。”
仙君轻咳了两声：“让昭昭担心了。”
楚玉调药的手顿了顿。
她根本不可能怪殷晚辞，也知道对方完全是为了大局考虑。
她做好了被斥责无理取闹的准备，怎料师尊依然用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还真的将问题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可恶，怎么有些内疚。
“师尊没有不好！……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她将裹好的巨大灵药递到仙君嘴边：“您先吃了这个，我再来调外伤药。”
殷晚辞眨眨眼，看看那颗大丸子，又看看殷切捧着丸子的少女。
他猜测这应该是颗丹药，可足足有两只手合握那么大——未免也太大了些。
“师尊怎么不吃呀？”
“……”
殷晚辞决定问出心中的疑惑：“这是何物？”
楚玉：“丹药呀。”
她方才捉完妖怪马上就来忙这个，怕一颗两颗药力不够，特地将几十种灵药一同融在了一起。
毕竟是徒弟的一番心意，殷晚辞用干净的那只手拖住药丸，浅浅咬了一口。
【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即使被人类捉住，水妖也没忘记自己作为反派的使命。
【心脏是你们人类最重要的器官。】
它幸灾乐祸：【哪怕是修仙者，也活不过这两炷香的时间。】
“那你们妖物最重要的部位在哪里。”
楚玉又将剑朝里捅了捅，毫不留情地告诉对方真相。
“或许，你知道身外化身吗？”
水妖：？
自打拥有意识后，水滢一直住在莲田村附近。
这一片妖物少，互相之间也罕有交流，更不要说它自己便是方圆五百里最厉害的化神期邪物，根本不晓得化神期往上会有什么特殊技能。
但听描述也知道，一定是某些偷梁换柱梨花接木的伎俩。
卑鄙的人类！
水妖气不过，恨恨地再次开口。
势必要扳回一局。
【你就不失望吗？】
这次它是对着那名男性剑修说的。
妖物想了一个新的角度挑拨：【这位道长，我知道你能舍命救她……可你想过没有，她呢？她能愿意不顾一切地救你吗？】
“当然可以。”
楚玉抢答道。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思维便自然地发散开来。
她想起了刚进门派时的例行体检。
“轻度冻伤兼营养不良，除外身体健康，尚未发现明显的外伤和疾病。体内有灵脉，可以修行。”
为她检查的医修曾如是记录着。
无论是刚入门的弟子，还是宗门收养的流浪儿，都要经历一次全身上下的身体检查。
主要是为了尽早祛除病灶，再排除妖物混进来的可能，最后还能大致看看有无仙缘。
“哇，有灵脉是可以修炼的意思吧！”
八岁的小楚玉两眼放光：“我也可以像带我回来的大哥哥一样，在天上飞对不对！”
“那不是哥哥，是仙君前辈。”
医修哑然失笑，默认了她的问题：“再过两天，就有人带你去外门弟子峰修行。”
小楚玉懵懵懂懂点头。
既然穿到了修仙小说里，还是可以修炼的体质，不如梦个大的。
于是，她大胆猜测：“我是什么灵根呀，是不是那种百年难遇的上古灵体？”
“姐姐这里不能检测出灵根属性，需要用宗门专用的五色石。”
医修耐心回答完楚玉的问题，觉得这小姑娘有些可爱。
她不禁逗道：“可能你以后，真的会成为像仙君一样强大的修仙者也说不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