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它懵懵懂懂,容貌稚嫩似二八少女,对姓甚名谁、去向来路一问三不知,还以为是哪家流落在外的姑娘。
江陵人多,其中不乏有以贩卖妇人孩童为生的人牙子。
李玚对水妖颇为怜惜,不仅收留了“她”,还奔波于附近的村镇中间,为“她”找寻失散的亲人。
水妖是天生地养的邪物,自然不会有家人。
而李玚为人踏实,待它还友善体贴,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不出所料的……相爱了。
【是我太天真。】
水妖苦笑:【我以为他也像我一样爱他,谁知他接近我,仅仅只是为了我的妖丹。】
“妖丹?”
宋承瑾惊讶道:“说起来,我曾经听过一个传说。‘若能让妖物真正的爱上一个人,再服下它的妖丹,那么纵使是凡人也可修行’难道是真的?”
【正是。】
水妖媚眼如丝:【他抢走了我的妖丹,骗了我的感情。小道长,你说,我难道不该恨他吗?】
【还有这一村的人,都是帮凶喔。】
妖物吐气如兰,音调渐渐低了下来,仿佛魔音贯耳。
【如果同情我。】
【那就帮我……杀了他们吧。】
【拜托你们了。】
四周的气压渐渐低了下来,屋外阴云裹挟着大雨,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它的话里有催眠术。”
门口的小白花蹙眉提醒:“别上当了。”
“那倒不至于。”楚玉答道。
水妖的供词和行为多有出入,逻辑上也经不起推敲,明显就是临时编出来的狗血故事。
她权当听个乐:“谁去帮忙我笑他一辈子。”
双眼有些涣散的宋承瑾:……
他清醒过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死到临头,就为了说这些明显会被拆穿的谎言吗?
哪怕有邪术加持,大概率也只能骗骗实力不够的修士。
“昭昭。”
殷晚辞蹙眉:“注意外面。”
……原来如此!
楚玉瞬间反应过来。
她拎着剑从窗口跳了出去,果然不出所料——原本浑浑噩噩的村民们再次被控制,他们东倒西歪地动了起来,找寻离自己最近的武器。
这次倒不是攻击修仙者们——有一两个村民已摸到了镰刀锄头,开始互相朝对方的脑袋上砍。
凡人不可能对修士造成伤害,这点水妖也知道。
因此,它选择了拉所有村民陪葬。
“你就这么恨他们?”
剑气打落一些人手里的武器,楚玉气道:“你的故事明显是假的,自己心里没数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
水妖的笑声在阴雨天更为渗人。
【那是他们应得的。】
终于找回了当反派的场子,水妖快意道:【我本来不想杀他们,还想让他们做我和李郎大婚之日的见证。】
【凡人只能活百年,在我的循环中,他们可以拥有永恒的生命,难道不该感激吗?】
它表情狰狞:【怎料这群蝼蚁,循环了多少次还叫错新娘的名字,真让人不爽呢。】
楚玉:“……”
差点忘了,这只妖完全是个反社会疯批。
她陆陆续续销毁一把又一把凶器,奈何水妖打定主意要拉人垫背,耗尽力量下达了不死不休的指令。
楚玉试着将村民们打晕、亦或是将他们禁锢起来。
可妖物的控制直击灵魂,哪怕双眼紧闭,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也要用脑袋撞周围的同胞。
情况危急,宋承瑾也随之加入战斗。
他学着楚玉的样子,将聚合的剑气分散开来,同时打落十几把斧头与菜刀。
喘气的功夫,余光瞥见站在高空之上的剑修少女。
她裙摆飞扬,高马尾迎风招展,眼神坚定勇敢,像一道风雨之中的赤色繁花,灼热又骄傲。
“……”
宋承瑾的目光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
他收回视线,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们还要打多久啊。”
自相残杀的村民实在太多,仙君重伤未愈,连白苑苑也不得不加入劝架小分队。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秘密,她只能用平常的法术阻止村民。
好累,不懂为什么要管这些普通人。
小白花一边嘀咕一边干活,从天亮忙到天黑,凡人们的动作才稍稍慢了些。
“照这么下去,再有一个时辰就会安定下来。”
楚玉习惯被人夸奖,自然也就顺嘴夸了夸超常发挥的小白花。
“辛苦啦。”剑修少女甜甜一笑:“等他们醒过来一定会感谢你的。”
“……”
白苑苑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嘁,谁稀罕。”
她小声嘟哝着,却趁宋承瑾不注意,捏了个不起眼的陶俑一起帮忙。
半空中五光十色,剑气与灵力一并绽放,一次又一次将扭打在一起的人们分开。
小陶俑暗中拱起小小的土包,将相互扑过去的村民纷纷绊倒。
第60章 奇怪的快乐
劝架行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又一个时辰过后, 已有恢复意识的村民缓缓放下武器,瞠目结舌地注视着眼前混乱的一幕。
关素素刚清醒过来,觉得全身上下又酸又疼。
她抬起头, 只见自己手中举着一口巨大的砂锅,似乎要将它丢出去。
“我上个月刚买的锅!”
她惊呼一声,连忙将锅宝贝似得护在怀里。
周围的乡亲打成一团,剪刀锄头这些凶器被修士们没收后, 他们用上了板砖木棍锅碗瓢盆,甚至还有人抄着土豆和地瓜砸人。
一只生鸡蛋落在关素素的脑门上, 她抹去湿哒哒的蛋液,面露迷茫。
……什么情况?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参加完喜宴便回家歇息了……怎料再次睁开眼,便是眼前这副令人费解的情景。
“你头上还有一片鸡蛋壳。”
村民的攻击频率越来越低,楚玉一边挥剑一边提醒:“这个应该砸不伤人吧?我就先拦了别的东西。”她指指正前方堆成小山的西瓜。
莲田村多雨,瓜果普遍没有别处的甜,但杀伤力仍旧很大。身体健康的成年人抱着瓜砸过去, 对方非死即伤。
关素素一眼便认出:这是村里长得最好的那批西瓜。可如今瓜瓢淌了一地,定是不能吃了。
顾不及心疼瓜, 她激动地仰起脖子:“是仙子!仙子和我说话了!”
关素素隐约觉得:如今出现在村中的仙子, 她好像曾在哪里见到过。
但又实在记不清是在何处。
或许是年幼时?她猜测道。
江陵的修仙者与凡人并不是那么的泾渭分明,比如几十里外的大型城镇上,便有仙人住在其中。
可饶是如此, 莲田村这么偏僻又寻常的地方,十年也不一定会有一名仙人来这里。
因此,被她大嗓门唤了一声后, 还在迷蒙中的村民们纷纷下意识朝半空望去。
在雨里打了大半天的架, 他们身上的衣裳都能拧出水来。
反观那天上的神女,仍然飘飘悠悠, 不染纤尘。
狂风骤雨半点没有沾湿她的衣裳,仙子明眸皓齿,手中握着一柄银白色的长剑,宛若民间传说那般矜贵潋滟。
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彼此打斗。
但见她不断地阻止争端,村民自然晓得——对方是在帮他们。
“谢谢两位仙人!”
人们同样注意到了天上飘着的宋承瑾,不知是谁先带头,他们自发地向仙人们三拜九叩,以示尊敬与感激。
清醒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场暴动终于趋于平静。
“也不单单是我们两个的功劳啦。”
剑修少女从天上降落,谦虚地摆摆手。
她指向李家大院:“我师尊虽然受了伤,但他刚刚也有用灵力保护你们。”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他们急急忙忙地朝着李家的方向下拜。
“哦对,还有她。”
楚玉一把拉过屋檐下避雨的白苑苑:“我记得有好几把镰刀飞过去时,是这位拦下的。”
在人前时,哪怕心里不情不愿,小白花也一向会做出纯善的模样。
她对这种伪装并不陌生——岂止不陌生,简直是信手拈来。
“举手之劳罢了,大家莫要放在心上。”
小白花扶起面前的一位渔夫,笑容恬静。
不仅帮他们解决自相残杀的困境,事后还如此妥帖安抚。
村民们更加激动,连昏昏沉沉的大脑也清醒了不少。
“……仙人果真是菩萨心肠。”老村长不禁感慨。
他此时的模样有些滑稽,整个人都被卷进了一条棉被里。
由于上了年纪,腿脚也不方便,修士们便将他当做易碎品打包起来,以免在打架斗殴环节时磕坏了一把老骨头。
意会到仙人的善意,村长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几位还会留在村子里吗?”
他殷切而又小心翼翼地追问道:“我们莲田村,有没有这个荣幸款待诸位大人?”
仙君的伤需要静养,封印图需要找出来,水妖标本也需要风干。
楚玉稍加思索,点了点头。
“我和师尊应该会在这里待几天。”
“太好了!”
村民们发出一阵欢呼。
“我们这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可藕粉和甜醋鱼都是一绝。”
“敢问仙人有什么忌口?我这就去地里摘些新鲜的菜!”
“鸡汤呢,鸡汤爱喝吗?我家刚好喂了七八只鸡。”
“……”
“大家真是太热情啦!”
楚玉开心地和众人探讨着往后几天的食物:“既然有甜醋鱼,那清蒸的鱼有没有?”
“仙子您算是问对了。”
关素素挤上前:“咱们村的鱼肉质鲜甜,清蒸还是红烧都好吃。”
“好好好。”楚玉猛点头,嘱咐道:“不要放香菜。”
“好嘞,记住了。”关素素问:“还有别的吗?”
“鱼腥草和折耳根我也不爱吃。”
楚玉在地上用来做武器的植物里扫了一眼:“煮汤的话,芋头和土豆还好……萝卜可以少放点吗?我不喜欢。”
“……”
小白花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
事怎么这么多?
她维持着温婉的假笑,同时非常不屑地在心中吐槽。
在凡人的村子里还要求一大堆,一点苦都吃不得。
真是完美符合她对那些矜贵仙门小姐的想象。
白苑苑觉得自己应该讨厌这种人。
于是,她站在剑修少女身侧,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切”了一声。
楚玉正在和村民们聊到芦笋炒蘑菇,听到小白花的动静,她疑惑地转身。
“你不喜欢吃蘑菇么?”
小白花:?
“……还好吧。”
不是讨厌蘑菇,那她切什么切?
楚玉面露不解,可转瞬便将这个小小的疑惑抛在了脑后。
“那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
她随口问小白花:“可以让他们做一些。”
“……”
每一个字都认识,连起来便不知对方在说什么。
小白花更加怔愣,狐疑地咬着下唇。
“还是说,你们不打算在这里吃晚饭,准备现在启程离开莲田村?”
楚玉恍然大悟。
“明日再走吧。”
白苑苑望了望暗下来的天,没头没尾地补充了一句。
“……蘑菇就很好。”
几位妇人正在拾起地上没被砸得稀巴烂的蔬菜,听了两人的对话,她们笑呵呵地凑过来攀谈。
“我家相公做的炸蘑菇十分美味,面糊挂上炸得香香的,再撒上调料,绝了。”
是在和她说话吗?
小白花有些木然地应了声。
“仙人没什么反应,肯定是你家的炸蘑菇不合口味。”
说话的妇人被另一人挤开:“仙子要不要试试野菌子汤?和老鸭一起炖,鲜着呢!”
小白花像是吓了一跳,她措手不及地后退一步,躲开人们热情的视线。
她从未处理过这种情况。
先前和宋承瑾一起时,不是没有帮助过凡人。
可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为了形象,除了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与维持虚假的圣母笑之外……她什么都不会。
但现在,明明还未回头去看宋承瑾的反应,没有来及从对方赞许的眼神中汲取到快乐。
她却隐约觉得:好像已经感受到了某种名为开心的情绪。
要怎么形容呢。
白苑苑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喜欢吃一种外壳烤得很焦的酥饼。
那种饼有红豆味和蜂蜜味,她只吃过红豆味,便认定了红豆的好吃,不愿意再更换任何口味,一吃就是好多年。
后来有一天,红豆味的卖完了,她不情不愿地尝了尝弟弟买的蜂蜜味酥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