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田村景色怡然,可毕竟地方小,常驻居民也不多。
更不要说,他们在这座村子里呆了这么多天,早已看过不少接天的莲叶,和连绵的细雨。
而钟宁镇上有修士居住,甚至还有小型修仙世家在此扎根,或许会比莲田村更加有趣。
殷晚辞本人不喜欢热闹,但他知道:昭昭是喜欢的。
“啊,去钟宁镇呀,都可以。”
小徒弟魂不守舍地收拾行李:“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殷晚辞眸中浮现一丝担忧:“……现在吧。”
一路走来,他变得愈发忧虑。
原因无它:昭昭全程保持着某种无精打采的状态,看起来相当提不起劲。
村里的凡人们自发为她送行,还有人在她怀里塞了大包小包的特产。
她垂手站在仙君身侧,对他们回以礼貌而客气的微笑。
老村长关怀备至:“最近总是下雨,二位仙人出门在外,一定要保重身体,别着了凉。”
楚玉:“谢谢,您也保重。”
唐家人感恩戴德:“还好有大人相助,我们决定在莲田村为诸位建立塑像,还有沿途的路上,也将传播大人们的事迹。”
楚玉:“不用太夸张,人到倚澜宗就好。”
几个孩子依依不舍:“神仙姐姐,以后还回来莲田村看我们吗?”
楚玉:“也许会。”
村民们并不觉得她的样子有什么不对——仙子嘛,还是法力高强的仙子,先前和他们玩玩闹闹就罢了,要回到仙山时,自然是矜持疏离的。
仙君与她朝夕相处多年,自然明白:这很不正常。
直到来钟宁镇时仍旧如此。
作为方圆百里最大的城镇,它自然是繁华喧闹,车水马龙。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走过一条条贩卖着各种灵宝的长街。
江陵拥有着和中洲不一样的生态。
这里灵气稀薄,因而衍生出了一系列聚灵阵与凝灵符;又因为不需要打打杀杀,市场上所贩卖的灵宝,大多都是些日常生活中能用到的便民之物,且使用门槛极低。
比如一种能小范围降雨的凝水珠,甚至连凡人也能使用。
若是从前,看到这些稀奇的东西,小徒弟一定会兴奋地左摸又看,最后抱着一堆新玩具满足地回到住所。
可如今,她低调地从一间间商铺门前走过,没有给它们半点眼神。
“……”
殷晚辞默默叹息。
送走宋承瑾的第二天傍晚,他吹响了怀中的玉笛。
这是仙君临时想到的主意。
他隐约忆起:按照慕容羡上次透露过的行程,对方现在应恰好是在江陵。
悠扬的笛声响起,第三日清晨,风尘仆仆的琴仙果然出现在客房外。
“怎么来得有些慢。”
殷晚辞平静地询问道。
琴仙:“……”
这又不是在中洲!
在中洲时,琴仙的居所离倚澜宗不算很远,才能每次都很快地回应对方的召唤。
而现在,他是在外面游玩,怎么可能笛子一响便马上出现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
慕容羡说:“我赶路是需要时间的。”
殷晚辞浅浅颔首。
“说吧,这次找我什么事。”
慕容羡猜测道:“不会又是为了你那朋友的徒弟吧?”
殷晚辞好看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不是。”
“哦……”
仙君认真道:“是我的徒弟。”
琴仙:……
不是,都这个时候了,咱就不用掩饰了吧。
“好吧,为了你徒弟。”
琴仙是真觉得有点意思。
“她怎么了,是又想学曲子了?还是你们两个吵架了?”
殷晚辞蹙眉:“我怎么会和昭昭争执?”
那你问你自己啊。
结合从前的种种,一个模糊又大胆的猜测出现在慕容羡脑中。
“话说,你怎么会出现在江陵。”
他自来熟的走进客房中,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我还以为,你在专心闭关呢。”
“昭昭第一次历练。”
殷晚辞轻笑了笑:“自然要陪着她。”
“……”
不懂你这个“自然”是哪里得出的结论。
慕容羡心想:哪怕他是个弹琴的音修,当初历练时,也没人跟在后面护着他。
楚玉那小丫头可是拿剑的,且修为了得——只要不去某些禁地,元婴后期的实力,加上仙君徒弟的名号,几乎可以让她在修仙界横着走。
但吐槽归吐槽,琴仙却觉得事情发展颇有几分有趣。
“所以你现在想让我干什么。”
慕容羡向外张望,随口问道:“小玉呢?这么久没见面,我也有点想她了。”
“……”
殷晚辞轻轻瞥他一眼。
音修的乐律有多种功效,当然也能鼓舞人心、振奋心神。
原本,他是想找琴仙来弹奏些欢欣的曲子,好让徒弟早日走出阴霾。
但不知怎得,听了这话,莫名想到两人先前关于“理想择偶标准”的讨论。
“昭昭没有想你。”
仙君敛起眼,表情淡然:“至少这么久以来,我没有听她提到过。”
“没关系,我想她不就行了。毕竟我们小玉玉这么可爱,而且还和我学过琴——”
琴仙嬉皮笑脸:“你看,我像不像她第二个师父?……等等等等,不像还不行嘛。”
看到仙君逐渐冷凝的眼神,慕容羡打了个寒颤,连忙收住话题。
与此同时,心中五分的猜测也变成了七分。
这可真是稀奇。
难道殷晚辞这种一心练剑、根本不知情爱为何物的淡漠性子,也会……
琴仙桃花眼饶有兴致地向上挑起,眸中笑意更加浓厚。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老朋友下了逐客令。
“现在已经无事了。”
仙君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平静地对他说:“再会。”
慕容羡:……
糟糕,玩笑开过火了。
罢了,再会就再会。
慕容羡潇洒地展开折扇——反正看老朋友这样子,八成同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
知道这样劲爆的消息,也不枉他千里迢迢跑一趟。
琴仙脸上重新挂起标准的微笑,临出门还顺走了桌上的一盘蜜饯。
*
“刚刚有人来过吗?”
琴仙走后,话题中心的少女敲响师尊的房门。
“有。”
殷晚辞静静思索,给出肯定的答案:“不是什么重要之人,现在已经走了。”
哦,那应该是店小二之类的吧。
楚玉没有在意。
“师尊的伤好了吗。”
她轻声细语:“我是来提醒您换药的。”
虽已恢复行动能力,可也的确是结结实实被扎了一刀,当然需要每日上药,再加上妥帖调理。
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就如仙君曾细心照料她一样,如今,她也投桃报李。
该有的在意与体贴,这段时日,少女一分也没有少。
每天为自己上药时,殷晚辞都能感受到她因为心疼而慢了一拍的呼吸,还有眼中明晃晃的关怀。
他知道他应该感到开心。
可是……始终没能被满足。
心底仿佛空了一个洞,少女用温热的甜点堵上,怎料那份甜腻却将空洞愈加腐蚀,最终沦为看不见底的深渊。
明明她已经对他很好了。
为什么还是觉得,远远不够呢。
殷晚辞垂下头,将徒弟怅惘神伤的表情尽收眼底。
纵使少女眼中的确有着对他的关心——但与此同时,她也在因另一个人,真切地感到难过。
事到如今,她给的温暖反倒成为了毒药一般。
令人一点点沉沦,却好似饮鸩止渴。只能满足当下的快乐,回味起来,只还想要更多。
……
千年来,仙君始终犹如完美无缺的神像般。
强大、疏离,而又淡漠。
而现在,他仍旧平静地望着身前的少女,脑中却无法控制的闪过一道疯狂的念头。
像是深藏在坚冰之下,川流不息的暗涌。
【我要她只看着我。】
此等禁忌的念头一出,便犹如雪崩前的摇摇欲坠的雪花,一发不可收拾。
……
微凉的手抚上她的肩膀,殷晚辞摆正少女的脑袋,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昭昭,告诉我。”
他的嗓音犹如寒池里的冰凌。
“他就那么好吗?”
第66章 谁先动心
窗外透出一丝泛红的霞光。
客房挨着街道, 随着太阳缓缓升起,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摊贩的叫卖声穿过薄薄的窗纱,清晰地落在耳畔。
楚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凉意丝丝缕缕, 从肩膀传来。
师尊的声音并不大,可奈何客房离街道太近,集中精神时,连屋外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甚至能闻到后厨炒菜的味道。
在这种情景之下,要回答私密的问题, 就有种置身于闹市之中,还被人围观的羞耻感。
……虽然除了师尊,也没有别人在看她就是了。
可此时的师尊与往日,似是有所不同。
楚玉一直都知道:她这个师尊,实际上并不能用好相处或和蔼来概括。
哪怕他对天下之人都怀有怜悯之心,也愿意出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但在他的眼中,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仙君平等的庇佑着每一个弱者,他的目光, 从来都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太久。
他是温柔而又淡漠的。
世间仰慕仙君者犹如过江之卿, 但饶是如此,一千年来,也仅仅只有琴仙与清云道人, 能同他多说上几句话。
作为仙君唯一的徒弟,她站得比所有人都近些。
因为她的出现,殷晚辞学会了何为更加细致的关心、也懂得了付出与牵挂。
仙君对关门弟子的溺爱举世皆知。
楚玉也早已习惯成为他的特例。
哪怕是生气,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半点没有疏远。
仙君会表现出除了淡然之外的情绪……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在乎。
……
可现在, 他的语气与先前都不同。
没有疑惑,没有愤怒, 甚至也没有失望。
仿佛只是平静的陈述事实,将真正的想法压抑在筑起的厚厚冰墙之下。
这种显而易见的疏离感让楚玉感到无所适从。
——她宁愿殷晚辞骂她两句。
“他一点也不好,我知道的。”
少女不知所措地开口。
哦。
这样啊。
“那你喜欢他什么。”
殷晚辞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我……”
楚玉被问住了。
她真的不知道原主喜欢宋承瑾什么。
见她眼神闪躲,仙君言辞锋锐,甚至带了些攻击性。
“你不会真的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打动了吧。”
仿佛轻柔的薄雪随着时间推移,在不知不觉中,凝为难以融化的坚冰。
“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殷晚辞按住朝后退的少女,毫不留情地提醒她。
“一边说着心悦与你,一边又要与倾心于他的女子做亲人。”
“他所谓的感情,难道就这么随便么?”
注意到她似乎在怯怯地向外张望,仙君顺手筑起结界,将屋外的声音与气味尽数隔绝在门前。
……现在好多了。
楚玉小小地松了口气。
但很快,新的问题又出现在眼前。
完全封闭的环境里,对方的存在就格外明显。
尤其是这种,从未见过的模样。
“记得。”
楚玉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我不会答应他的。”她补充道。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
哪怕说了如此不像话的言论,也无法磨灭在她心中的影子吗。
都没有办法,让她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不再想着另一个人吗。
“他们曾经也情投意合过。”
殷晚辞嗓音冷冷:“倘若你执迷不悟,下场不会比另一位女子好半分。”
少女将脑袋越埋越低,露出柔软的后颈。
那能怎么办嘛,她想。
黯然神伤三日的任务,还差最后一天呀。
“师尊……”
看好了,究极恋爱脑要来了。
少女眼一闭,心一横。
“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在他眼里的爱情完全就是可以随时改变的廉价东西但是我喜欢了他这么久就算是养条狗也会有感情。“
“所以再次幻灭时,我才会如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