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宪:“……”
君王跟臣子讲什么地道!
韩东升那老匹夫当年对孤可曾地道过!
朱成宪气得险些将桌案上的砚台兜头砸到安平长公主的脸上,那一瞬间狰狞仇恨的面容几乎是藏都藏不住。
女人大多都十分擅长感知别人的情绪恶意,朱成宪即便掩饰得极快,安平长公主还是察觉出了几分来,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
安平长公主退后几步,强忍住心中失望与悲痛,努力端着长辈的架子,有些强势道:“曹家那丫头代表不了幽州铁骑的态度,将她跟朱长庸凑在一起是绝无可能的!”
安平长公主闭了闭眼,最后一次为皇帝打算道:“你若信得过姑母,姑母亲自为朱长庸寻一门好亲,可好?”
朱成宪自然是信不过的,只冷笑道:“京中贵女怕是对我儿都避之不及吧,姑母何处去寻?让堂堂皇子配个小门小户之女吗?”
安平长公主目露挣扎与不舍,嘴唇开开合合了几回后,才哑声道:“若寻不着合适的,将我家婉儿许给他便是。”
安平长公主口中的婉儿乃其长子梁伯安之遗腹女,亦是安平长公主的嫡长孙女。
朱成宪闻言目光一闪,似是怕她反悔一般,飞快道:“姑母可要说话作数。”
安平长公主自然是说话作数之人,所以来时怒气冲冲,离开时却背影萧索。
将近六十岁的天之骄女看着一重重宫门神情哀伤,她到底是不如母后果决,即便再是失望,也总是忍不住心软。
安平长公主离开后,朱长庸从御书房内殿里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玄色绣四爪金龙的锦衣,头上戴的是紫金东珠头冠,身量挺拔,五官凌厉立体。
朱成宪看着他那碧蓝色的左眼目露怀念,转脸又像个慈父般,温声道:“姑母到底是姓朱,总归还是向着娘家人的,她其实也打心底忌惮着韩老匹夫吧,呵呵……,也好,我儿若是能娶了梁婉儿作正妃,再纳了曹芳菲为侧妃,岂不是两全其美!”
到时候京师营跟幽州突骑尽入囊中,就是韩老匹夫也不足为惧!
朱长庸闻言神情一滞,声音暗沉道:“菲儿傲世轻物,不污于俗,怕是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
朱成宪:“……”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却又肯跟你私相授受?
朱成宪眼底藏着几分鄙夷,似有深意般道:“那丫头已对你芳心暗许,以我儿之聪慧,难不成还寻不到法子让她不得不同意么?”
“前几日幽州突骑收复了桐梓关以南的河套地区,定国公曹信业身先士卒,却不小心负了伤,上折子说是要回京荣养些时候。”
见儿子眼里仍在挣扎犹豫,朱成宪索性直言提醒道:“你跟曹家丫头若是在曹信业入京之前还未能定下来,以后怕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朱成宪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又变得痛悔起来,似自言自语道:“与其看着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不如一开始就折了她的翅膀,她若要恨,便恨吧!被她恨一辈子也好,总好过相隔天涯,孤雁独飞。”
朱长庸闻言心头大为震动,只是稍微想象父皇描述的那般情景,就心口发疼发闷得紧,等稍稍平息几分后,脑海里已经暗中做好了决定。
安平长公主回府后果然张罗着要为安顺郡王相看婚事,那热情积极的架势,就差没命人敲锣打鼓地围着京城转几圈了。
如今韩首辅势大,朱氏江山大有岌岌可危的态势,皇子妃的名头也变得不那么吸引人了。
安顺郡王性格相貌本就不被大多数贵女所喜,再加上他那尴尬的血统身世,一时间确实让人避之不及。
然而在长公主放出消息后,安顺郡王竟然开始日日流连青楼,彻夜不归不说,还有伺候的花娘透出消息来,说是安顺郡王早就有了意中人,却因为求而不得,才自暴自弃地来百花楼里买醉。
大约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只不到半日,这说法就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
安顺郡王也被传成了一个被世人偏见所裹挟,爱而不得,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就连他醉酒时又哭又笑,深情呢喃着心上闺名的模样,也被传得好似真有人看见、听见一般。
*
京城的流言蜚语大多都传不到神机营里,林青瑜连续当了几日的画图机器人后,终于迎来的古代上班生涯的第一回休沐日。
阿娘本想带着她去鲁师傅家里拜访窜门,结果一大早就被鲁家的马车堵在了门口。
林青瑜抱着一个不到五岁的小胖仔坐在马车右侧啃着桃酥。
另一边,何婉娘挽着韩秀兰,装憨告饶道:“哎呦,我实在是没法子,才不得不借口说要陪你看戏躲了出来,阿兰,你可千万不要生了我的气。”
韩秀兰于何婉娘同岁,闻言佯作不满道:“待会儿去戏院子的花费你都包了,我便不跟你生气。”
何婉娘豪爽道:“包包!都包!”
林青瑜赶忙暗示道:“师娘,我听说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在春岚院,班主程轻雨武旦、青衣都唱得,模样身段更是美若鲛人。”
何婉娘闻言好笑道:“你个小戏痴子,才来京城几日,竟然就打听得这般清楚了。”
林青瑜怀里的小胖仔不明其意,只看着林青瑜傻笑道:“阿瑜姐姐是小戏痴子,嘻嘻……”
“……”
林青瑜十分无语,默默地在他胖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结果又被小胖仔喷了一手的桃酥渣滓,逗得何婉娘跟韩秀兰笑成一团。
笑完后,韩秀兰才好奇道:“何姐姐,你到底是在躲着谁呢?”
“还能有谁,我婆母呗!”
何婉娘撇了撇,解释道:“公公病逝前就作主分了家,相公又是庶子,原本跟嫡支长房那边是没什么来往的,可如今相公名下不是有个国子监的恩荫名额么。”
“大房那边便惦记上了这个名额,之前大嫂上门来要,我未同意,如今又将我那婆婆搬了出来,可不就只能躲出来了么。”
涉及别人家事,韩秀兰母女也不好评价什么。
何婉娘更不想多说这些烦心事,大致解释了一番后,又笑道:“春岚院不仅有最好的戏班子,小食点心也最是精致可口,今日既然出来了,咋们也尽兴一回!”
第34章
南城云锦道边上有个梨园坊, 这里茶楼、酒馆、食肆、书场等应有尽有,乃京城消遣娱乐第一去处。
春岚院在梨园坊里位置算不得多好,但却最是门庭若市。
戏院门口卖糖炒栗子、炸酱面的老汉儿、老妇人将炉火烧得旺旺, 甜香和酱香飘了老远!
还有不少卖干果点心、鲜花野杏的半大孩子正挎着竹篮, 在人群里来回穿梭,低声兜售。
五彩绢花装饰的朱红戏牌上用鎏金笔写着今日会上演的曲目, 戏迷们想看哪出便买哪出。
升斗小民为了生计忙忙碌碌, 一众老少戏迷却挤在戏牌前面, 在连续好几出《鸳鸯记》、《西厢记》……《某某记》之间犹豫不决。
韩秀兰跟何婉娘带着小胖仔在人群外等着,林青瑜则径直绕过去,问了门口的管事,说是程轻雨的戏已经票满了,想要看的话,只有夜间时候还有两出。
程轻雨的戏看不成,但春岚院的点心还是要吃的。
在林青瑜跟阿娘她们商量随便买哪出戏看的时候,却正好瞧见朱长泽也来了梨园坊。
朱长泽今日只是独自一人, 身边连个护卫也没有,跟林青瑜母女寒暄几句后,颇为豪横道:“我当是何事呢!姨母你们哪里还用得着买票, 直接跟着我进去就是,这梨园坊哪家戏院子里头没有本世子爷的包厢!”
林青瑜:“……”
林青瑜竖着大拇指, 拍马屁道:“泽表哥真阔气!”
朱长泽闻言更加嘚瑟, 有心想要显摆一番,便不容推辞地邀请韩秀兰她们一起进了春岚院。
只一进大堂,就有一俊秀少年朝这边迎了过来, 朱长泽又摆着款道:“姨母您瞧,那是德庆班班主程轻雨的徒弟小豆子, 性子孤僻得很,也就见了我才热情一些。”
朱长泽口中的孤僻少年却热情得有些过分,刚一走近就要给朱长泽跪下,眼泪汪汪道:“世世、世子爷,您您、您可来了!”
朱长泽:“……”小豆子唱戏颇具天分,说话却有些结巴。
林青瑜跟韩秀兰几个都吓了一跳。
朱长泽亲手将小豆子拉了起来,奇怪道:“你小子哭甚?你师傅被人抓走了?”
“师傅,被被、被……”小豆子一脸着急,说出来的话却让朱长泽听得更着急:“被淮安王世子,带、带走了。”
朱长泽:“……”还真被人带走了啊!
朱长泽眉毛一竖,怒道:“这梨园坊里谁不知道你家师傅是爷罩着的人!带哪儿去了?!”
小豆子回道:“甲一号包、包厢里。”
朱长泽气笑了,抢了爷的人不说,竟还敢抢爷的包厢!
朱长泽拔腿就要上二楼,但想到自己身单力薄,瞬间就又冷静了下来。
朱长泽吩咐小豆子带着韩秀兰跟何婉娘母子去后台处稍作等候,然后讨好卖乖地央求着林青瑜跟他一起上去抢回场子。
在踏上楼梯口的时候,朱长泽还一脸郑重道:“阿瑜妹妹,看在我表哥的份上,待会儿要是动起手来,你可千万要保护好我啊。”
*
淮安王世子前几日才刚入京,原因么则是眼瞅着皇帝唯一的儿子似乎不被文武大臣以及大旻子民接受。
各地藩王便都觉着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各自派了看重的子嗣来京城露露脸呢。
程轻雨大多数时候都是唱旦角,之前刚演了一出《兰君记》,程轻雨扮的便是芳兰仙子。
此时一身白纱霓裳戏服还未来得及换下,乌黑墨发垂至腰间,身量颀长如竹,容貌清冷如仙。
淮安王世子两眼都看直了,痴痴道:“仙子又何必倔强,跟了本世子荣华富贵自是享之不尽,也总好过在这梨园巷里唱到老。”
程轻雨听了这话心里实在厌恶得紧,语气淡淡道:“世子乃天潢贵胄,轻雨不敢高攀。”
淮安王世子喜爱美貌郎君的事情在封地上几乎无人不知,甚至还强迫逼死过有举人功名的富家少爷。
“不敢高攀本世子,那你准备高攀谁?……朱长泽那绣花枕头么?”淮安王世子冷了脸,语气不屑道。
朱长泽此时刚好到了包厢门外,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气闷,冲林青瑜使了个眼色。
林青瑜会意,抬腿便是一脚,只听只听“噼啪”一声巨响,包厢房门被径直踢开。
朱长泽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语气散漫道:“轻雨说高攀那是不忍心打击你,也不仔细照照镜子……,头大嘴宽,满脸疙瘩,长得跟个//□□//精似的,还好意思学人家强抢民男,真是无耻至极!”
林青瑜:“……”
林青瑜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心说强抢民男其实只要有权有势就够了,颜值不高也是无所谓的。
朱长泽轻蔑地扫了淮安王世子一眼,径直坐到包厢正中间。
林青瑜却像个隐形人似的站在门边上看戏,两位王孙贵胄争抢京城名角,这看似荒诞又奇葩的大戏,真是小说电视剧里都没看过呢!
程轻雨看见朱长泽后情不禁地勾起嘴角,移步到朱长泽身边,声音婉转又深情道:“世子爷,您好些时候未来春岚院,轻雨甚是想念。”
林青瑜:“……”做作!太特娘地做作了!
朱长泽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一把将程轻雨拉到自己腿上坐着,食指勾了勾他的下巴,做足了风流纨绔的模样,语气轻佻道:“爷要是再不来,我家轻雨就要被人抢走了。”
程轻雨顺势靠在朱长泽肩上,姿态亲昵道:“谁也抢不走,轻雨心里只容得下世子爷一人呢。”
林青瑜:“……”
林青瑜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这基情四射的场面,是她一个卑微又没见过世面的穿越者能免费看的吗?!!
朱长泽得意一笑,自恋又自傲道:“那是,见识过爷这般俊俏的儿郎,还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淮安王大约也没见过有人比他还更不要脸地乱搞男男关系,沉默了许久,才语气阴沉道:“堂弟可知在下是谁,真要为了个戏子跟我作对?”
朱长泽挑眉,嘲笑道:“不就是淮安河里的三眼癞//□□//么,何时成精的?竟敢跑到京城来撒野!”
“你,你你……”
淮安王世子怒极,抬手就要朝朱长泽攻过去,林青瑜动作极快,三两步窜过去,稳稳地架住了他那十分壮硕有力的胳膊,只用了三分气力,便将人又推回了到圆椅上。
林青瑜笑得和气,假模假样道:“我家世子爷说话直,您莫要往心里去,消消气,天涯何处无芳草么……”
淮安王世子在封地上凭着一身神力所向无敌,此时却看着眼前美貌的小娘子惊疑不已,嘴唇哆嗦了半天后,才咬牙道:“好,好得很!不愧是韩首辅的亲外孙,果然嚣张!果然嚣张!”
林青瑜也是长见识了,心想以前还真是小瞧了朱长泽,原本以为他只是个单纯的兄控,没成想竟还是个丝毫不做作的嘴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