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姝愣愣,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唇。
……刚刚那是什么?
卫曜偷亲了她??
呜呜混蛋,不是说好不能恩将仇报吗!
现在就敢偷亲她,以后再升官,八抬大轿都会直接抬进她们沈府了吧!
沈灵姝不知是羞还是怒,握拳捶打了几下被子,裹紧了小被子,翻身睡。
没睡着。
入睡前,又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嘴巴。而后猛摇摇头。
登徒子!怎么能趁人不备随便就亲了她呢!
*
沈灵姝一夜醒来,眼下顶着两团乌青。
春桃替人梳妆。“娘子,为何你突然就想要成亲?
沈灵姝:“为了拯救自己于往后的水火之中。”
“什么?”
春桃没听明白。娘子最近说的话,怎么都古里古怪的?
“没什么……”沈灵姝望着铜镜轻叹气,怪只能怪自己又招惹上人,卫曜现在对自己喜欢得紧,没想到十六岁的皇上还挺纯情……
“娘子,仆以为林大公子就不错……优雅端正,脾性温润,还和娘子一起长大,过日子定不会差……”
“什么过日子?君琢哥哥是兄长,能和兄长一起过日子么?”
春桃给娘子的云髻簪上了蝴蝶簪。幽幽叹口气。“娘子,那是林小娘子的兄长,又不是娘子的亲兄长。”娘子还真不开窍呀……
沈灵姝摇摇头:“不成。”
就因为是君熙的亲兄长,她更不能耽搁了君琢哥哥的婚事。
沈灵姝说物色郎君,卯时跑马回来,午时便戴着帷帽去寻君熙出主意。
林府上次大婚宴请还存着长安各世家的名册子。林君熙执拗不过沈灵姝,差婢仆找了出来。
长安能叫得出名的世家郎君,沈灵姝基本都认识。
林君熙替着自家兄长可惜,沈灵姝每念一个名字,林君熙便能挑出该郎君的欠佳之处。
“刘家大郎……”
“不成,朽木迂腐。”
“盛家郎君……”
“屋内一窝妾婢。”
“叶家……”
“打肿脸充胖子。”
……
“方家大公子……”沈灵姝故意在这个名字上停了半晌,“芝兰玉树,端正守礼……”
林君熙轻咳了一声。“方家跟王家可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沈灵姝偷笑,指尖一转,“也是。”
带到了下一行名上来。
就这么选了半柱香。
“好了,全长安的好郎君都死光了。”沈灵姝也没耐心一个个挑下去,翻选了几页后,名册子往案上一搁置,心思又到了听戏耍乐去了。
林君熙还想给自己的兄长争取一把。吹吹耳旁风。“说不定好郎君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小娘子往周边寻寻,说不定你一抬眼……”
沈灵姝一抬眼。
亭阁下的花林假山处,一抹青蓝袖袍人的正好出现。
是林君熙的表哥,江明越。
江明越恰好路过,转头看见亭阁中的两人,温笑冲着亭阁方向微颔首。离开。
沈灵姝杏眸一转,询问。“君熙,你这个表哥,是江南人士么?”
“自然。”林君熙捧着汤婆子道,“实话说,我表哥是因为不务正业,才被我姨母赶来长安念学呢。”
沈灵姝摩挲着下巴,“那么说,以后也会回江南去喽?”
“不出意外便是了。”家大业大,又是独子,自得回去继承。
沈灵姝望着花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君熙多么熟悉自己的闺友。“你……你该不会是打他的主意吧?”
“我表哥……可不是良人啊。”林君熙没想要揭短的,但是眼看着自己好友入坑,这可不成。“他别瞧着他模样俊,在江南吃喝玩赌样样沾,也就是被我姨母规训,断了私房钱,赶来长安交给我二叔管,才收敛了几分性子。”
沈灵姝这才想起:林君熙的二叔林祭酒,就是国子监的主管官。怀安就是在国子监下设的太学念书。
沈灵姝又问:“人的品性如何?”
“性子是不坏。但你可别被表象所诓了。”林君熙还是不放心提醒。他这个表哥,聪明归聪明,但总不用在正道上。被姨母总拿兄长做表率,学起兄长来竟也有模有样。连二叔都能被诓骗了去。但也只是学给长辈瞧的而已。“我表哥,见赌走不动道,樗蒲双陆①,击鞠木射,若与他成亲了,定是日日不着家。”
沈灵姝笑意盎然。“正好,他玩的那些我也擅手。”
林君熙错楞。
*
江明越书本遮盖着脸,坐在廊下摇椅,细听风吹树叶,炉炭火星喷溅的声音。
书童蹲在旁边托腮:“公子,你今儿好歹读点吧。明儿夫子就检查了。”
江明越懒洋洋:“明儿说。”
书童蔫儿巴巴:“公子偷懒要是被二家主发现了,咱们回江南就更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公子明明聪慧得很,却懒得用劲。
长安有长安的繁华,但兴奋劲儿一过,书童还是更想念他们江南风清水秀。尤其是,长安冬日……太冷了!
书童抖抖索索望着火炉边又靠近了一寸。
忽听轻细踩雪声。
书童忽见公子脸上遮盖的书滑下,而后身子立马坐直。速度快得仿佛书童刚才只眨了个眼。
书童眼睛眨巴着。公子已经从摇椅上站起,又恢复了二家主面前翩翩然温润如玉的模样。
这个状态,书童只在公子初来给二家主留好印象,以及前些日子误撞了个长安小娘子时见过。
书童转头。
正好看见了前些日子的小娘子。撑着把花青色油纸伞。一身藕荷妆花缎短襦半臂,下着荷花白莲瓣纹饰长裙,披裹着鹅黄暖绒护颈披风。款款行步沐雪而来。
女娘面容如玉,唇红齿白,云髻簪子,玉石耳珰,腰间鎏金香囊,随着步行,环扣悦耳。
一双杏眸三分带笑,七分蕴光。
书童看呆了。
长安的女娘和江南的女娘确实有点不一样,少了几分柔婉,却多了几分明艳。
书童痴痴望着。还没待眨眼。
公子背手藏的书本就不偏不倚砸在头上了。
书童:“……”
江明越端正了风姿,随后大步从廊下出去。笑容如沐春风。“小娘子,是走错地方了吗?”
沈灵姝笑:“某是来寻江公子的。不知江公子何时有闲。灵姝想请江公子吃盏茶。”
江明越一楞。
旁边拿着书侧揉着脑袋的书童也是呆了下。似乎也没想到长安的女娘如此豪爽,会直接邀约郎君。
“这种事怎么能劳烦小娘子出口。前些日子我家书童冲撞了娘子,按理应该由我来请小娘子吃茶赔礼。”
一旁背锅的书童:“……”
沈灵姝:“江公子难得来一趟长安。该由我做东才是。”
沈灵姝笑。“如果江公子有闲的话。听君熙说,公子还要诵学太学的诗文……
“自是有时间。”
“那江公子的课业……”
江明眸光越发深情。“已背完。”
书童:公子您说假话的功力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
沈灵姝邀约了江明越于崇仁坊颐澜茶楼。
挑窗的雅间。正好能看见长安的雪景。
一楼堂下有说书先生在讲着话本,醒木拍得一惊一乍,伴随着其他雅间传出的丝竹曲声,别样的热闹风味。
雅间位置是沈灵姝选的。
江明越微微讶异,和其他高阁贵女不一样,这个小娘子挑选的吃茶的位置,倒是近烟火气。
从窗外,还能看见沿街其他小铺:梨花蜜、煎果摊、胡麻饼……烟火热闹。
在西北角,还有座赌坊。
江明越观望了一圈。看见赌坊的片刻,桃花眼遂眯了起来。不动声色远离窗边。
沈灵姝点了花茶。
女娘今日着芙蓉间色襦裙,薄施粉黛,唇染口脂,头上云髻,耳珰轻巧。明媚清柔。巧妆梳扮,却不显张扬过耀。
书童和春桃在门外守着。
书童站得笔直笔直,悄悄斜眼看旁边的春桃。没想到连长安大户人家的小婢女,也水灵漂亮。
春桃则是沉着脸,一边懒得扫眼小书童,一边悄悄竖着耳朵试图偷听里头讲话。这个江公子上一次第一次见面,就书误撞了他们娘子的脑袋。虽然人长得倜傥。但是呢,前有林小郎君美玉在前。再加上春桃也听了林小娘子说的话,知人原来在江南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真不知为何娘子听了那些话,反而会要同人一并吃茶。还是他们娘子主动邀约的人。
茶楼里还算热闹。
堂下说书先生的话,声调抑扬顿挫,说书情节一波三折。
旁边书童已经听得入迷。面上神情随着说书先生的声调,变化起伏。两侧的手更是激动地捏紧成拳。
春桃和自家娘子没少来这里。
娘子贪玩的性子,长安各坊酒肆茶馆,几乎都走遍了。
说书的故事,春桃也听得耳朵快起茧。
只不过娘子着女装,又特意梳妆打扮来,还是头一回。这让春桃瞧着那江公子,越发的不悦。
春桃正想着。忽见一人进了茶楼来。
此人身量极高,英朗冷峻,穿着戎装,墨发木冠。
走入茶楼,跟其他人群格格不入的气质。好似是生在悬崖上的雪松,挺拔寒劲。
春桃还是头一回见长安内竟然还有模样气度能和林小郎君比拟的公子。
戎装男子在一桌前坐下,只点了壶茶。
似在等人,又似侧耳听说书。
春桃想看得仔细点,但奈何被堂下其他茶客给挡了大半。
小书童在旁边道。“啧啧,那个公子气度不凡啊,定是豪杰。”
春桃收回了翘首寻看时踮起的脚,咳嗽一声。
“长安可真了不得啊,我就没见过这么多好玩的。”小书童嘿嘿笑。神情骄傲,“不过这里的郎君,比起我们公子,还差了那么一点。”
他们郎君其他不说,就这么一张脸,绝对是不可挑剔的。
小书童来长安的这些日子也看过不少长安郎君,除却了林大公子,真的没有比他们郎君出色的。
春桃轻嗤了一声。“我倒觉得光下堂那个茶客,就比你们公子好多了。”
小书童也跟着踮起脚。
只可惜下堂茶客多,而那戎装男子又背对着他们。
怎么瞅,也瞅不见人正脸。
小书童不服气脚尖回到正位。“还是我们公子长得好。”
春桃嗤笑:“你这顽子,连人脸都没看着,张口瞎话。”
小书童面红耳赤:“我、我看见了!就一般般……”
“瞎话。”
“胡说。”
“瞎话。”
“真一般般!”
两人这厢一言一语辩驳着。
就见那茶客放下了铜板。已起身出去了。
春桃嘴巴上得理不饶人,心头还觉得遗憾。还没让他们娘子瞧一瞧呢。
雅间的门忽地从里开了。
原来是娘子和江明越出来了。
沈灵姝带上了帷帽,梳整着将面纱放下。
四人出了茶馆。
春桃刚才跟那小书童斗嘴斗得正不服气,眼见着江明越和娘子行在前头说说笑笑。
一双多情桃花眼盯着他们娘子,仿佛格外热切熟悉的模样。好是没有规矩。
春桃越瞅着越觉得这江公子不如林大公子,甚至连刚才瞧见的戎装郎君也比不上。他们娘子怎么可以便宜了这种纨绔子。
春桃就这么转眼,便看见了刚才那个戎装男子。
人正在谷糕铺前。原来刚才在茶楼便是在等对面的谷糕。
春桃想到自家娘子也爱吃糕点。特别是谷糕。而这长安的谷糕,就属崇仁坊的相思谷糕铺最为有名。这间铺子的“谷糕”,外酥内软。皮薄陷多。红豆馅饱满,香甜又软糯。往常排队,也得排上好几刻钟才买得上。
沈府阿郎散职和小郎君下学,也常给娘子带这间铺子的“谷糕”。
进茶楼前,春桃就想给小娘子买几个。
只是队伍排得长,且又不放心小娘子和江明越独处,才打消了这想法。
这会人少。
更重要的是,春桃想要让小娘子瞧瞧那个气度不凡的郎君。按着娘子喜欢看俊美小郎君的性子,那什么江公子,完全可以甩一旁。
春桃借着要给小娘子买谷糕的理由,悄悄附耳,给小娘子指示说谷糕铺子前有一个穿着戎装的俊美郎君。
沈灵姝果然立马抬眼望去。
正巧的,那戎装郎君捧着装谷糕的油纸袋,也转过了身来。
那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眉眼凌厉英气,鼻梁高挺,唇若丹玉。
而春桃心想着果然是个俊美的郎君,但怎么会觉得有点眼熟……
沈灵姝这边,透过帷帽下的薄纱,看见了春桃悄悄说的俊美郎君,此刻一双锐利的丹凤眸微眯起来。
眉尖微蹙,直直看了过来。
沈灵姝:“……”
不是卫曜是谁。
沈灵姝眼都不敢眨。又想,幸好今儿戴了帷帽出来。不说卫曜会不会认出她。就算是卫曜想要确认,戴着帷帽,哪个郎君敢当街掀女娘的面纱?不就成登徒子了么。
沈灵姝这么想就放心了。
等着卫曜转身离开。
但沈灵姝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