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三味草、川杜仲、丹皮……拿给我。”老者在旁边的石桌边坐下。出声就是指挥沈灵姝。
沈灵姝虽然不解,但也是照做。把老者要的草药,从地上挑拣出来。拿到了人面前。
老者扫了一眼。咳嗽了几声。又差遣沈灵姝再拿其他的草药过来。
沈灵姝困惑,但还是照做。毕竟老者也算是救上了自己一命。
就这么被唤着来来去去,拿了十几种草药。
沈灵姝望着天上的逐渐靠西行的日头,微微心急。
她是瞒着小副将和卫曜出来的,还打算早一点回去不被发现。
而且司马凤还在司马燕手中。虽然,司马燕看在司马氏一族,应该是不至于取了司马凤的性命。但说不定会让司马凤吃点皮肉苦头……
“卫冉。”老者忽然开口,似乎是看出了沈灵姝的心不在焉,“你叫什么?”
卫冉?
沈灵姝错楞。
这个名字沈灵姝再熟悉不过。不就是教养卫曜长大的老仆从吗?
沈灵姝之前一直误解其不是好人。却在这些时日里逐渐改变了想法。既有姜贵妃之前的威胁的话的影响,也是因为联想到了卫曜做的许多是。之前在长安,卫曜日日买草药煎煮,也是因为卫冉。若是老家仆对卫曜苛待,定不会让卫曜真心照顾。
包括卫曜的姓,上辈子便改成了“卫”,也是因为随着老家仆的姓。可见老家仆在卫曜心底的分量。
沈灵姝面上忍不住紧张。但并没有毛毛躁躁就将真正的名字说出来。
“我,我叫李灵。”
老者点点头。“药书什么时候看的?来关东城后?”
沈灵姝端坐。点了点头。
老者:“你倒是记性好。”
“为何学?”
沈灵姝:“将军经常受伤,想要多少帮忙点。”
老者:“你如何和司马凤在一块?”
这事说来话长。
沈灵姝还是老实简短说了。
老者:“你便是在马球场落了司马燕面子的小子?好大的狂气。”
沈灵姝面上一赫然。低下脑袋,“不敢……”
老者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拿树灵芝过来。树灵芝的功效是什么?”
沈灵姝结结巴巴回答。“滋养补气,舒筋活血……”
老者微微颔首,继续差遣着沈灵姝干活。
沈灵姝好几次张嘴想要回去的话,却被人直接忽视。
眼见着日头逐下。
沈灵姝从原本的焦急要离开,到被老者丰富的药学经验所吸引,竟认认真真端详着草药听了半日。在老者庭中,翻看书籍老者扔下的两本古药册子。
书看一半。
又被差遣去熬药。
待卫曜收到了在暗中护卫卫冉的暗卫传来的消息。冷脸来卫冉的庭院接人。
灰头土脸的沈灵姝已经在石桌上累得睡着了。
卫冉坐在一边,看着沈灵姝看药书做笔记时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旁边正在煎熬的草药。庭院中苦涩的中药味浓厚。
“父亲。”
一身劲装的卫曜出现在庭中,目光落在睡熟了的沈灵姝身上。一把将人横抱在怀。“打扰了。”
“你说的心头人,就是她?”卫冉头都没有抬,咳嗽了几声,还在一字一字看着沈灵姝的笔记。
“嗯。”卫曜颔首,低眼。眸色深邃。怀中女娘睡得并不安稳。似乎还未用过午膳,窝睡在卫曜怀中。梦呓中,还是食物的名字。“唔,糯米饭……”
卫冉抬起了头。将纸张撇下。“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卫曜点头。
卫冉:“还有多久,能彻底扳倒司马氏?”
卫曜抱着沈灵姝,嘴角冷笑:“不足三日。”
第七十章
沈灵姝睡醒了一觉。被自己饿肚子的声响吵醒。
醒过来入眼是华丽熟悉的卧榻。丝绸帐帘微微飘拂, 殿中冰盆习习散着凉气。案几上果子清透诱人。
沈灵姝缓缓坐起来,双眼迷蒙,似乎还未从梦境中完全苏醒过来。
里殿的坐榻上, 忽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像是坠入池水中的一粒石子。唤起池子阵阵涟漪。
沈灵姝半梦半醒。缓缓下了榻来, 赤着脚丫踩在温凉的殿面, 寻着声绕过了屏风。看见了位于雕兽木刻坐榻上的卫曜。卫曜一身墨色圆领, 半倚案几, 神色冷淡半垂眼眸, 正翻阅着沈灵姝的一本书册。
而在坐榻的案几上, 还摆置着数本沈灵姝的书册。或话本, 或药书……林林总总,不加收拾地堆累得高高的。
“郎君……”沈灵姝揉着朦胧的睡眼,朝坐榻上的人走去,“你怎么才回来……”
卫曜掀开了眼皮, 丹凤眼上挑的眼褶极深,漆黑的瞳孔, 恍如一潭危险的深渊。周身浓沉的冷厉。足令见者心有畏寒。
然沈灵姝不是常人。丝毫没有察觉卫曜比往常更为冰冷的脸色, 以及落在沈灵姝身上, 几乎能将她穿洞的眼神。
沈灵姝还是困乏得紧, 打了个哈欠, 伸开了双臂, 便倒向了榻上的人。白玉藕节一般的圆润的胳膊, 软软圈环住了卫曜的脖子。光着脚丫, 就爬上了坐榻, 几乎半身都软卧在卫曜身上, 埋脸在卫曜肩头。喃语。“郎君,你怎么才回来, 我等你等得都饿死了……我饿了,怎么还不开饭……”
卫曜垂眼。能清晰看见女娘不高兴撅起的红润的嘴巴,半眯着杏眸,眼睫上还挂着湿漉的因打哈欠惹出的泪珠。可怜可爱的模样。
卫曜并没有伸手回抱女娘睡迷糊的投怀送抱,而是将手中的书册往案几上一搁置。身子缓缓坐立。在卫曜怀中半眯半睡的人,被迫也跟着拉直了腰肢。
“沈灵姝。”卫曜的声音低沉,清冽扰耳。似是夏夜猛然穿堂而过的一缕风。却因人咬着微微咬着牙关吐纳字句,沾染来自雪山之巅之夜的寒气。
料沈灵姝心眼大,这会也被猛然一声冷语惊醒一半睡意。抬起头,睁着迷瞪瞪的眼,与着眼前一双漆黑冷厉的凤眸相视。
沈灵姝眼睛愈发清明,后知后觉回神过来,一个惊吓,差点往后摔下。被一双劲壮有力的手臂揽住,重新揽回了怀中。
卫曜唇角含着讥嘲的冷笑。“醒来了?”
沈灵姝活像是被老鹰抓了脖子揪在半空的雀鸟。缩了缩脖子,只觉得放在自己腰肢的那条手臂,滚热得难耐。
“郎君……”沈灵姝眼神无辜,笑容和善真切。“你回来了,我正想着睡醒到外头迎接你唔……”
卫曜并不理会沈灵姝的花言巧语。冷冷笑,捏起了女娘的嘴巴,“我记得,娘子这张小嘴上次也是信誓旦旦与我做过保证。结果呢?娘子的话,果真一句都不能信啊……”
“任信(能信)……”沈灵姝眨巴着眼,话语因被捏住了嘴而含糊不清。
卫曜冷哼。视线从女娘宽松睡袍袒露的肩颈处移开。
沈灵姝跪坐在卫曜身前,腰肢被卫曜的手臂所揽紧,脸颊又被卫曜的手捏住。就算后知后觉回想起睡前的事,想要逃离也无处可逃。更别说,卫曜的坐榻,还是自己迷迷糊糊爬了上去的。
沈灵姝眼眸流动着真挚的光晕。脑海中则在一遍遍细想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怎么回来的?没有印象。但看卫曜的神情,怕是已经知道自己偷跑出去的事了。这时候定是万万不能撒谎。
沈灵姝脸颊被捏着,挤压着粉嫩的唇也被迫撅起来。眼眸一转,脑袋往前一凑,嘴巴正要软软应在卫曜面上。千钧一发,卫曜避开了。
早已熟悉女娘把戏的人笑容更深。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捏着女娘脸颊的手控制着女娘的下巴,不让人接近,揽着女娘腰肢的手臂却愈发收紧。直至隔着衣衫紧贴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沈灵姝双手攥着卫曜的衣襟,整人几乎都倚在卫曜身上。
亲也亲不得。可恶。这下没招了。
“我知道错了……”见讨好的计策被看穿。沈灵姝垂下纤长乌黑的眼睫来,一副真心悔过的样子。“……我保证没有下次了,郎君。”
“对了,我、我发现了一个密道,司马燕就待在里头。还有司马凤……她被抓了……”
沈灵姝在卫曜沉冷的视线中,抬起的眼又心虚地垂下。
“你还去了密道。”卫曜幽幽道。“还见到了司马燕?这么说,你是跟着司马凤一起出去?”
沈灵姝含着希望抬起头:“可以将功补过吗?如果我告诉郎君密道位置在何处……”
“唔。”沈灵姝脸颊被握捏得一疼。卫曜的手指指腹粗粝,很快便把沈灵姝细嫩的皮肤摩擦红了。
卫曜神情冷冷。“密道的位置要说,以后出了寝殿哪都不许去。”
“是。”沈灵姝老实应,“我听郎君的,知错就改。”
沈灵姝应答得如此迅速。卫曜微微眯眸,盯着女娘又要做出什么花样来。
沈灵姝下一句:“但你不要关太久,就两日好不好?”
卫曜:“……”
*
卫曜并没有将沈灵姝关起来。而是换了另外一种惩治方法。既然沈灵姝坐不住,卫曜便罚人做需要耐下性子的活。
抄写经书。
沈灵姝苦皱着小脸。看着堆叠起来的一累累经书和小副将准备好的宣纸墨水,满含哀怨。
小副将在旁边给人研磨,充当监督。“师爷还是赶紧写吧,将军每日都有规定要抄写的页数,师爷没按时间写完,明日要抄的更多了。”
卫曜已知沈灵姝和卫冉见过面。没有多言其他,只有在偶尔傍晚回来,给沈灵姝带了几本卫冉嘱托的药书。让沈灵姝细读。
卫曜每夜都必检查沈灵姝抄写的经书,让沈灵姝就算是想要偷懒都不成。
沈灵姝自是不想抄写经书的,但比起一个人孤零零被关宫殿,还不如抄几页经书。
夜晚,给卫曜检查抄写的成果后,沈灵姝又问起了关于司马凤的消息。
司马凤被司马燕抓住了。沈灵姝第一时间就告知了卫曜。
卫曜:“她已经在自己的宫殿了。不过伤了脚,在静养。对外传是扭了脚。”
沈灵姝心口大石微微放下来。
又一想起,司马燕竟然毫不留情对司马凤下手,还真是残忍恐怖的一男子。
趁着卫曜去沐浴。沈灵姝又坐回了案几前奋笔疾书,提前抄写明日份量的经书。
卫曜洗浴结束,换了月白的长衫出来。一眼看见,还在案几前奋笔疾书的女娘,微微挑眉。
卫曜靠近,从后弯下腰,墨黑的长发瞬间倾挡住女娘的视线。
沈灵姝不得不抬手拨开。“你挡住我视线了……”
卫曜倾身,从桌上拿起一张宣纸。扫视几眼。看出了是自己规定的明日的抄写内容。
沈灵姝看清来者是卫曜,吓得一抖,上手抢,“还给我。”
卫曜轻嗤。“现在写,明日做什么?”
沈灵姝鼓气:“你管我。反正我写了就是写了……”
卫曜:“娘子抄写得如此熟练,怎么能不多写几页。明晨我起来,重新给娘子规划要写的内容。”
“你——”沈灵姝蹭地站起,又因卫曜压在自己上头,只能堪堪在卫曜的包围圈中,忿忿被笼罩着。
卫曜将宣纸轻飘飘放回案几上,“不许写了,睡觉。”
沈灵姝握着毛笔,对于卫曜竟然给自己增加了任务量气呼呼瞪大眼,“你耍赖,我不睡……”
卫曜一把将不挪窝的女娘抱起,朝着卧榻的方向行去。
沈灵姝挣扎,“要睡你自己先睡……”
卫曜淡淡,轻松压制了女娘的反抗:“我便要同你一起睡。”
沈灵姝恼怒瞪着卫曜,什么一起睡,明明还在惩罚自己,还想要和自己睡觉,做梦!
沈灵姝被放在了卧榻上,一个翻身,仍想要下床。
卫曜微微眯眸:“你若现在睡,明日的抄写就免了……”
已经半只脚下榻的沈灵姝转了脑袋回来,圆溜的眸子半信半疑,“真的?你说话算话?”
卫曜手上勾绕着女娘裙衫的腰带,一圈圈散漫地缠绕在手指尖,淡淡笑,“当真。”
话落,沈灵姝便如饿虎扑食一般扑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关东城天际诡谲云涌。团团似被风揉皱的乌云, 在空际变化莫测。风中带来阵阵阴寒的凉意,夹杂着潮湿的湿润的雨水和泥土的味道。
这是暴雨将至的预兆。
时值夏季,关东常有暴雨倾泻而下。
玉河宫。
天空闷雷滚滚而过后。
地面已湿漉了一片。
随后, 是雨帘从吞兽殿檐上挂垂下来。雨珠细密不断。
玉河宫是司马凤在关东的住殿。
仆从出入殿中端药。
司马凤抱臂坐于窗檐边的竹木藤椅上, 被白纱布包裹缠绕得厚实的右脚, 悬搁在凳几上。
点滴雨水从窗檐溅进来。司马凤半托着下巴观外头的雨势, 却是浑然不觉。
宫婢行至身旁。“三姑娘, 你坐在这里会着凉的, 我们往里避避吧?”
司马凤充耳不闻, 盯着被暴雨浇灌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