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姝头也不抬地捣草药。闲然地翻动着药书。“不去。”
司马凤憋气, 忽眼珠一转:“那裴曜在外面做什么?你也不好奇?”
沈灵姝翻着药书的手一顿。
司马凤敏锐捕捉到了沈灵姝的变化, 展开笑颜。“我有办法带你悄悄去看裴曜在做什么。他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你, 你当真不好奇?”
沈灵姝将药书合上, 成功被拿捏了。
*
偷溜出殿要瞒住小副将不容易。沈灵姝假装进殿屋休歇。司马凤则假装回去, 其实绕过了内殿,到外殿的宫墙处。差开外头巡逻的守卫。自前些日子频频被拒在外, 司马凤已经摸准了这座宫廷的布局。
沈灵姝翻墙翻得娴熟。
司马凤在底下接应,若有所思地看着。忽道:“你与裴曜,其实不相爱吧?”
沈灵姝利索跳下了墙,抬手扶住脑袋上差点滑下来的幞头。“什么?”
司马凤哼笑了声,“你翻墙的动做一点都不生疏,平时肯定没少做。定是和裴曜感情不好,日日翻墙想要逃离。”
司马凤自上次尝试翻墙进来,就知道翻墙一点也不容易。沈灵姝翻墙的动作利落又娴熟,平时肯定没少做。
果然,上次两人的感情好,都是做给她看的。
司马凤心情顿时莫名一片明亮起来。背着手,愉悦地哼着曲,走到前头。“还不跟上?”
沈灵姝拍拍两袖的灰尘,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
司马凤说有门路带沈灵姝看卫曜在宫殿行何事,并不是说说而已。
沈灵姝从宫廷出来,跟着司马凤七拐八拐走了数个回廊,又从一个假山的暗门穿进去,竟到了一条密道一样的路。
司马凤颇为得意。“这是司马家的人才知道的门道。能够通往整个宫殿的任何一处。寻常人可进不来,当然,像裴曜那种私生子也不会知道。”
沈灵姝心下一楞。司马氏偌大的宫殿竟有这么复杂的密道。甚至出哪哪都有可能有出口。那他们的宫廷是不是也会有?沈灵姝心下立马一寒。
司马凤却像是知道沈灵姝心中所想一般,轻哼了声。“你倒是可以放心,家主赐给裴曜住的那所破殿,是临时在废弃的殿屋改建起来的。位置又偏又冷。夏热东冷。以往就是个圈养牲畜的地方。没有密道。”要是有的话,她之前也不会傻傻地去翻墙找沈灵姝了。
沈灵姝:“……”
沈灵姝这话听得不太舒服。“司马家主为了招待我们将军,也真难为他如此费尽心思了。”
司马凤哼笑了声,“你以为家主能高看裴曜?还不是因为裴曜来瀛洲累下了战功。家主召他来,也只是为了来给燕哥哥训练磨炼而已。只是对外说得好听,毕竟他私生子的身份现在关东人尽皆知。怎么说也是家主的外孙一个。但若是他敢觊觎司马家的位置,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沈灵姝不服气:“司马燕在马球场上还不是败给了我们将军。”
司马凤边往着前头走,皮靴边在沙地上踩出桀桀的声响。“那是因为燕哥哥当时毫无防备,才让你们将军偷袭了。”
沈灵姝:“输了便是输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借口……唔。”
司马凤捂住了人的嘴巴。“嘘。”随后朝上指了指,暗示上去。
沈灵姝也忙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神看向司马凤:上头就是卫曜白日所在的地方?
司马凤熄灭了火折子。
领着沈灵姝从密道出来。
密道的出口,是在一个废弃的木榻子下。掀开榻板,沈灵姝还能听见远处的喝声。像是在操练兵将。
司马凤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让我从这么一个寒酸的地方出来,你可是头一人……”
话没落。旁边已经没了沈灵姝的身影。
再一抬眼,沈灵姝已经扒在了门缝边,往着外头寻瞧。
外头似是个营场。
来往是赤.裸着精壮上身的武夫。大汗淋漓,身上不是提着兵器,各有各的忙事。但并没有卫曜的身影。
沈灵姝瞧望着,只能看见远处的众兵在整齐划一地挥着长枪喊口号。
而且看样貌,怎么看都像是司马氏的士兵。
沈灵姝看了半天。“将军真的在这里吗?”
司马凤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沈灵姝:“……”
沈灵姝一噎:“你说你知道,才带我来的!”
司马凤:“你这么惦记他,怎么不让他带你来。”
沈灵姝着实要被气笑。
司马凤:“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司马凤侧耳一听,听见了脚步声,立马将沈灵姝拽住,重新带入密道里。
沈灵姝对于司马凤把自己骗出来的事,眼睛还瞪得圆溜溜。
司马凤毫无所觉,一边捂着沈灵姝的嘴巴,一边细听上面动静。
推门进来的是两个司马氏的小兵。密道的出口就是在一间放置了各种兵器盔甲的小屋。像是供士兵们休歇的屋子。两个小兵进来擦汗,换趁手的兵器。
“后日就是大暑比试了,不知将军会不会参加?”
“大暑比试这么重要的日子,将军一定会出现的啊。”
“将军都失踪五日了吧?”
“听说了是被个私生子打了,伤得不轻……”
“对,没想到将军也有今日,那个私生子也会参加,将军若是不敌……”
“胡说什么?将军就没有输过,你且看着吧。”
“难道还要……想杀掉将军庶兄长那样?”
“你快住嘴吧,将军本就是正统,那怎么能叫偷袭,耍阴招?把你的嘴封起来,少胡言乱语……”
“是是……”
两个司马氏的士兵换了长枪,便出去了。
密道中的两人则是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约而同相望了一眼。都猜测出了,两个小兵口中的将军,指的便是司马燕。
原来——
司马燕之前的战无不胜。竟然是用阴招获取的。甚至是对上自己的血亲都曾用过见不得人的手段。
沈灵姝摘下了司马凤捂着自己嘴巴的手,质问。“司马燕原是这么个德性,你早就知道?”
司马凤移开了眼。
沈灵姝有些许气愤。“既然是这么一个小人,何必冠冕堂皇说要比试?还将卫曜找来,分明就是有意针对我们将军,给他设下的陷阱!”
沈灵姝直接扭头就走。“我回去了!”
司马凤追上,“笨蛋,你知道出口吗!你还乱走!”
沈灵姝现在只认为司马凤也是和司马燕一伙的,或者说司马氏一族就没有好人。
不听后面司马凤的解释,拔腿往前跑。
密道中的尘灰飞扬。
前头。沈灵姝忽然停了下来。
原来一扇木门打开——
眼前豁然开朗之处,是一片光线明亮之地。两旁壁烛明亮,一男子正在一坐榻上煮酒。披头散发,只单单着一件颀长的黑色外袍。
抬起的脸,笑容阴鸷,盯着面前忽然出现的两人。
司马凤心头打鼓,吓得失声:“燕哥哥……”
沈灵姝往后退缩了一步。
没想到外头传失踪休养的司马燕。竟然就在司马氏皇宫的密道里。
“凤妹妹,好闲情。”司马燕捏着手中的杯盏,懒懒倚靠在一张雕文兽皮坐榻上。
密道中的小房间,东西应有尽有。书柜,兵器,甚至花瓷珠宝,扫眼皆有。
两旁壁烛将司马燕一张阴晴不定的脸,照得晦暗吓人。
沈灵姝才发现,司马燕的左颊,竟有一道深重的青痕。看着就像是上次挨了卫曜的打没好全的伤势。
司马凤往前一步,拽住了沈灵姝的手,拉到自己旁边。“燕哥哥,好久不见……我,我就下来玩玩……”
“玩玩?”司马燕目光好整以暇停在沈灵姝身上,“确实是好久不见……”
司马凤手心微微出汗。“那我们就不打扰燕哥哥休息了,先走了……”
“凤妹妹可以走。”司马燕放下了杯盏,竟是缓缓站了起来,“他要留下来。”
司马凤:“他是我带来的。我必须得带走他。”
司马燕:“凤妹妹以前,不会这般忤逆我。”
司马燕皮笑肉不笑。话语之中,却已是满含威胁。
沈灵姝察觉到了司马凤抓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沈灵姝:“司马燕,咱们马球比试一场,输赢已明了。你没有理由为难我!再说了不就是输了一场吗,就缩头乌龟一样,窝在地底下不敢出去。你羞不羞?”
司马燕的神情恐怖。“你说什么?”
沈灵姝:“我说你是个胆小鬼!”
司马燕迅速移动了过来,神情恐怖至极,像是要将人拧碎。
但沈灵姝才不傻,早有预判,先一步弯身避开。随后拽着司马凤,将门随手“啪”地关上,转身就跑。
司马凤:“……”
司马凤身心惧怕,却也是不得不跟上沈灵姝的脚步往前跑。“你不要命了!”
沈灵姝:“你才不要命!”
身后,司马燕似乎并不急着追。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徐徐脚步声,直叫人通体发寒。
沈灵姝片刻不敢懈怠,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停下来,说不定今天就真的命丧这里了。心头也升起了点懊悔,早知道不该出来的。
“前头,前头有个出口!”司马凤气喘吁吁。
沈灵姝立马捕捉到司马凤的提醒。甚至顾不得听清楚出口连接的是哪里,立马扭转门道推开。
外头明亮的光线刺眼。
沈灵姝钻了出来,是一个向上的板砖洞。
沈灵姝正想要拉着司马凤出来,司马燕却已经追上了。抓住了司马凤的一只脚踝,将司马凤往下扯。
司马凤脚踝刺痛。“放开我。”看向了还拽着自己手腕不松开的沈灵姝。“你松手,我不要紧的,燕哥哥不会……啊!”
沈灵姝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道。
惊得一身冷汗。
“司马燕你!”
司马燕割断了司马凤的脚踝,手上的鲜血沾染上了自己的脸。司马凤自然而然落入了人的怀中。司马燕带着阴冷的笑容,盯着外头身处明亮光线的沈灵姝。“若要看她死,你大可以再往外跑。”
“我只数三声,你跳下来——”
沈灵姝唇色苍白。
司马凤眼中含泪,疼得脸色惨白,连连朝人摇头。
突然。
一双手从后伸出来,猛地将沈灵姝往外拉。
出口再次被封盖上。一个大缸被推着,将出口再封堵住。
沈灵姝被拽拉在地。
瘫坐在地。
“谢谢……”回头,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胡子灰白,身影佝偻。枯皱的脸,仿若是一张干枯的皮。暗黑黑的眼,似是几乎要枯竭的油灯。
四肢干瘦,活像是一把骨头架子。
沈灵姝一眼吓住。
余光扫视了周围。
只是一个简朴的柴屋。
很难想象,在偌大的宫廷,竟然还有如此寒酸的地方。甚至还是一个密道的出口。
沈灵姝虽然第一眼被老人的长相吓到了。但仍旧扫扫袖子,第一时间爬起来道谢。“谢谢你。”
沈灵姝站起来。一眼便发觉老者脸上的伤疤有点眼熟,再一看,果真和自己最近在药书上看见的一个例子很像。“老人家,你受伤了吗?你这个是毒瘢,你要用青蒿汁敷。要搭上天麻草和木头真,饮食上忌讳咸凉之物……”
老者眯着眼,将沈灵姝上下一打量。随后背手在佝偻的背上,推开了门,往外走。“出来。”
沧桑的一声。
沈灵姝踌躇了片刻,还是跟着老人的步伐出来。
外头是晴朗的天。
日头高悬。
庭院中晒满了各种的草药。
草药的味道混合着煎熬煮沸的中药味道。微微沁鼻。鼻子之间都是苦味。
沈灵姝楞了下。随后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刚才在老人家面前实属班门弄斧了。
但还是不明白,既然老者是个医者,定也是知道解毒的法子,怎么不治疗自己脸上的毒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