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沈灵姝还没有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和危险性!
卫曜脸沉下了。“沈灵姝,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你为什么要跟他比试马球?司马燕不是常人,你该避就要避,你不知道要以自己的性命放第一位吗!”
沈灵姝:“我怎么没有避了?又不是我央求着要跟他打马球对赌的,是他自己找上门……”
卫曜声音冷厉了一分:“你还和他对赌了?”
“赌注是什么?”
沈灵姝咬了下上唇,眼神飘忽开。
“不说是吗?”卫曜冷笑,扭过女娘心虚转开的脸,“你以为我打探不出来?”
沈灵姝鼓气,声音逐渐变小:“没什么……就是我输了割掉舌头,他输了下跪道歉……”
卫曜下颌一紧。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沈灵姝不敢抬头看卫曜,坚持道。“反正……我没有输嘛,是他输了。我赢了。”
“沈灵姝。”卫曜沉声。“所以你下注,没有考虑到你远在长安的阿耶会不会担心?没有考虑到你的娘亲知道会不会痛苦?没有考虑到我,是吧?”
“看着我,回答。”
沈灵姝猛然被抬起了下巴来。
卫曜的眼仿佛是一漆浓墨。包容了所有黑暗,阴沉之物。
沈灵姝楞了下,眼睫轻颤地垂下来。
小副将领着军医进来,恰好打断了屋中的诡异的静谧之气。
卫曜松开了捏着沈灵姝下巴的手。
起身,冷硬将人抱上了榻。
遂而收手,离到一旁。
军医上前来查看沈灵姝的伤势,摇摇头,叹息。“还好,还差一点,差一点指不定就毁容了。”
沈灵姝心惊。下意识抬眼朝身旁的卫曜看去。
卫曜只是冷冷抱臂。面色冷峻盯着军医处理伤势。却不和沈灵姝对视。
沈灵姝撇撇嘴,垂下了脑袋来。
*
姜贵妃的心腹仆从,又来了卫曜的宫廷几次。不过并不是来寻沈灵姝,而是带来了姜贵妃赏赐的珠宝玉钗,贵物药材作为谢礼。感谢沈灵姝对姜贵妃两个仆从的搭救。
卫曜则命人将这些赏赐锁进了宫殿里头。
沈灵姝脑袋上裹着厚厚的白纱。
幞头勉强能带上,但是因伤势靠近了脑袋。军医并不建议人带幞头。
沈灵姝几乎被半关在了宫殿中。
卫曜下了令。就连小副将也不能多见沈灵姝,只被允许在外侯守着。有什么命令,也只能通过一扇殿门交流传递。
殿门从外落了锁。
而钥匙又只有卫曜所有。
每日的餐食,则是通过着狭窄的窗缝送进去。
唯一能进出的,只有军医一人。也得是在卫曜回来后,陪同下进宫殿。司马凤来寻找了几次,但寻不到沈灵姝的位置,在卫曜的宫殿发了一通脾气后,只能愤然离开。
沈灵姝被包扎后,一觉醒来,宫殿整个天都变了。
沈灵姝不敢相信卫曜竟然将自己关了起来。
自己甚至是个伤者。
每日,在沈灵姝清醒前。宫殿的瓜果坚果,都会在案上备好。
沈灵姝不缺吃穿,但确实孤独得很。
只能敲着外殿的门扇。从锁链透出来的一细缝角,和外殿候着的小副将聊天。
“我要见将军!他为什么把我关起来!”沈灵姝气鼓鼓。
小副将搔搔头。“师爷还是安心在里头养伤吧。”
沈灵姝:“我养伤和把我关起来,这是两码事!”
小副将:“将军定也是有苦衷……”
沈灵姝踹了脚外殿的门。
小副将摸摸鼻子,不敢吭声。
殿寝中的窗扇都从外落了重锁。唯一开的,只有一缝能传递每日餐食的窗扇。堵住了上部分,只留下下部分的一缝。
沈灵姝坐在寝殿中的台阶上,暗自生气。殿内华丽金碧。无不彰显雍然金贵。
壁烛燃燃,沈灵姝爬上了榻,裹着衾被睡了片刻。
待到浓沉的黑夜降临。
沈灵姝在一片黑暗之中苏醒。
深宫的寂寞扑面而来——
从白天到黑夜,似乎只有自己一人。
沈灵姝呆呆在床榻上坐了半晌。掀开衾被,在殿阶前坐下。桌上放置着崭新的糕点水果。许是仆人在她睡着时,又送了点心过来。
沈灵姝拍了拍自己的袍角。站了起来。
走到了殿门前,敲了敲。
小副将还在外头守着,闻声回应:“师爷,有什么事吩咐吗?”
沈灵姝将肩上的发扫开。“告诉裴曜,我要绝食!”
小副将闻言吓得忙转过身来。垂眼看见了殿门里,蹲坐在地上的沈灵姝。
“师爷三思啊……”
“还不去找裴曜过来!”
小副将一抖擞,立马去寻。
沈灵姝坐在殿门内,望着吱嘎摇动的殿门,锁链将两头禁锢住。只留下一细缝隙,一细缝隙外的天空逐渐昏暗。只有殿廊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洒下清辉。
沈灵姝又一次,被关了起来。
与外界相隔格。
*
卫曜带着一身寒霜出现时。
殿门开锁。
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殿门里处的沈灵姝。
女娘披散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发,额上是雪白的纱布。
一身青墨色半臂交领外衫,双手托着下巴,坐得大喇喇,双手撑在膝盖两边。托着脸蛋。
杏眸含着怨怒气。
圆鼓鼓直瞪着卫曜。
卫曜挥手让小副将留在外头。殿门从外重新掩上。
屋内烛火摇曳不绝。
卫曜冷面,垂眸。“你在闹什么脾气?”
沈灵姝:“我要出去。”
卫曜并未回答。而是蹲身,将地上的人横抱起,重新放落在坐榻上。
沈灵姝:“你不可以这么关着我。我又没有做错事,我也不是你的犯人……”
直至落在了坐榻上。
沈灵姝仍旧没有止住声。
卫曜捏攥起了女娘的下巴。
沈灵姝在卫曜阴狠冷厉的目光下,红了眼眶。“……我、我不想被关着。”
沈灵姝伸出手攥住了卫曜要抽离的手指。“我、我不会再跑出去了,我就在宫庭内,谁来找我都不出去,有、有章岳为证,你让他看着,我不会跑出去的。”
沈灵姝急切道。眼睫很快就湿漉了一片。“别关我一人……”
卫曜俯身,被握紧的手指改反握住了女娘的手掌。包合在自己掌心内。“我如何信你?”
沈灵姝吸鼻子,举起手指,“我对天发誓?”
卫曜挑眉。
沈灵姝:“若是有假……就让我孤独终老,此生不嫁不……”
沈灵姝话至一半,便被卫曜黑脸捂住了嘴。“你是在发誓,还是在咒我?”
沈灵姝:“……”
沈灵姝一双杏眸无辜。被捂住的嘴巴,唔唔嗫嚅。“我还没说完……”
卫曜冷脸,捏了捏女娘的嘴巴,“刚才的不作数。”
沈灵姝瞧眼打量,“郎君……同意了?”
“不同意能怎么样?看你绝食?”卫曜嘴角挂着嘲讽。
沈灵姝眸子一亮。随后含泪展开笑颜。
卫曜微微沉敛下眼,转了视线。
*
卫曜将沈灵姝放了出来。却也多安排了许多侍卫跟随。
沈灵姝本就是好动性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昨日还在指骂小副将忘恩负义,和卫曜沆瀣一气。转头,被放了出来后,就找小副将探询关东的司马氏的情况。
卫曜和司马燕的对打闹的动静不小。
光沈灵姝明眼可见的,卫曜带伤。而司马燕则是昏迷。
从小副将处打听,才知道,司马燕只昏迷了片刻。但左臂断裂,眼眶骨裂。伤势不轻。
卫曜已被司马家主唤去了一次。
不过不多时便被放了回来,似乎并未得到任何处置。毕竟在司马氏,强者为尊。正当的比试,只有落败者才会被摒弃,嘲笑。
而司马燕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落败。对自尊的打击是一定的。
沈灵姝可没空管司马燕的自尊不自尊。那么一个从小被众星捧月的蛮横的家伙,早早就该受一顿毒打了。
沈灵姝在意的是,卫曜显然受了不少的伤,却一处都没让她见到过。
*
沈灵姝额头有伤,需要静养。
军医也不让人养伤时候戴幞头帽子。
所以沈灵姝在殿内,基本只是浅浅用绸带束发。也不挽起。
更不用提锅灰抹脸做伪装。
毕竟殿内所留下来护卫看守的,几乎都是卫曜的心腹。基本都知道沈灵姝“师爷”身份后的真实身份。
没有人料想时,姜贵妃竟亲自到访。
外头司马氏护卫没有拦。径直让其通行。
而内庭中的护卫拦住了。但一来姜贵妃身份特殊,二来硬拦,也拦阻不了多久。
护卫进来通报。小副将还想要拦阻。
在旁给猫咪顺毛的沈灵姝,耳朵一动。面上也是惊讶,“姜贵妃?”
沈灵姝也没想到姜贵妃会亲自找过来,想起上次,也是姜贵妃派仆从来寻自己过去。看来,姜贵妃铁定是要见自己了。
沈灵姝思量再三。“让她进来吧。”
护卫:“师爷……”
小副将挥挥手,“按师爷的吩咐做。”另外一方面,也寻了暗卫通知将军。
姜贵妃并没有带多少人来。
只有一个心腹仆从,还有两个之前在马球场遭受了鞭笞的仆从。两人面上还有伤,见到了沈灵姝,垂眉颔首表感谢。
沈灵姝已经在刚才的等待姜贵妃进来的片刻时间内,在面上涂了点锅灰。
头发来不及整装。还是束垂的样子。
“姜娘子。”
“请起吧,这里不是长安,无须多这些虚礼。”姜贵妃浅浅笑。今日姜贵妃着一身藕荷色的外衫,青蕉色的襦裙。淡雅之笑,似是格外亲切。高髻云簪,入座之时,却又贵雅不可攀。
沈灵姝眼皮抬起,不太确定姜贵妃是不是认出了自己。
虽然两人确实曾在长安的宫宴中见过,但只是寥寥几面。
宫庭中的仆从端来了茶水。
姜贵妃:“前些时候,吾想找你去喝喝茶。只不过时机不当,错了良缘。此番前来,是要多谢小娘子救扶了吾的两位不成器的仆。”
沈灵姝听到“小娘子”一词,心头一咯噔。但还是垂眼回答。“举手之劳而已。”
“是不是举手之劳,我心里清楚。”姜娘子笑,“倒是沈娘子,随着吾儿千里迢迢来关东,倒叫我吃惊。”
姜贵妃这是敞开了天窗说亮话。
沈灵姝一时语凝。神色复杂地看着姜贵妃。
姜贵妃挥挥手,心腹仆从带着屋内的仆从离开。
偌大殿室只剩下两人独处。
“既然姜贵妃知晓了,那灵姝也不多掩藏。”沈灵姝落落笑,“只是我与郎君感情深厚,故乔装跟过来而已。任性所为,让贵妃娘娘见笑。”
姜贵妃笑,“我倒是没想过,你们会处得来。曜儿自小便是以司马氏的杀手,培养的。本是不该有这种多余的感情。可惜了,卫冉这个司马氏的罪人,没将人培养好。让曜儿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不管是认了个家仆做父,还是生了成家的念头,对你爱护有加。这些,着实让人失望啊。”
沈灵姝第一次听这些话。震惊不已。甚至没想到这么冷血无情的话,姜贵妃竟然能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来。
“他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沈灵姝不能理解。
姜贵妃:“所以,这便是曜儿的失败之处。”姜贵妃轻叹了声气,捧着茶盅,茶盖轻盖掀着茶盅,却不入嘴。
沈灵姝身侧的拳头攥紧,愤怒。“你不配作为一个母亲!”沈灵姝难以想象,这些话竟然是从上辈子和蔼可亲,对皇帝一直嘘寒问暖的太后嘴中说出来。
难道太后一直抱着这样的念头吗?!
姜贵妃淡淡看着沈灵姝,“吾又不止他一个儿子。只不过,曜儿倒是让我吃惊。以前卫冉从我床边带走时候,只是个活不了几天的早产儿。现在却是最有能耐的一个。顽强活下去的这一点,倒是肖像他的父亲。”
沈灵姝第一次听到卫曜的父亲这个称呼。这些年所听到的关于卫曜父亲的说法,都是宫中的一个侍卫。
姜贵妃似看出了沈灵姝的所想,笑了笑,“知太多也无用,他死得走。倒没必要让曜儿知道。”
沈灵姝:“姜娘子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说郎君的往事吗?”
“你们生而不养。根本不配做郎君的爹娘。若姜娘子有一点仁心,就不该以母亲的身份,要挟郎君来关东!”
“看来曜儿将你保护得很好呢。”姜贵妃浅笑。放下了茶盅,“是啊,你怎么不想想,有我这么一个母亲,曜儿怎么会是善人呢?”
“你以为他为何要来关东?关东这么一块肥肉,曜儿难道不想要吗?”姜贵妃凤眸妖媚,“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沈灵姝:“又如何,别说郎君,是我,我要想把你们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踏平!”
“沈娘子莫发这么大的火。”姜贵妃笑了。“我与你说这些。可不是要离间你们小夫妻。小娘子肤白貌美,生得这么一个好模样,少有郎君不动心惦记。吾儿痴情与你,吾也理解。只不过,现在这个关头,吾与曜儿是一艘船只的。将司马燕拉下马,司马氏攥在我们母子手中,指日可待。”
“但沈娘子你就是个不定时的火药包,我见曜儿多有惦记牵挂你,只是想来警醒你一句。此次关东,曜儿若不能生着夺权,便只能死着入土。没有例外。唯一离开的路,只有死路。沈娘子,万千可不要拖了后腿。断了曜儿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