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太一贯温和，对小辈也不轻易训斥，如今勃然大怒，儿子也着慌了，母亲这是真生气了。
本来赵锦丰还想劝和，林安妮已经坐不住了，她本来是来示威的，要看原配的眼泪，现在却是自己丢了脸。她站起来就跑出去，似乎还哭了。
赵锦丰赶紧追出去，“安妮，等等。”
顾青吩咐弟弟，“拦住他，叫他回来！”
方书同立刻把赵锦丰扯住，“我姐还有话跟你说呢？你跑什么？”
赵锦丰怒视妻子，“你还要怎么样？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今天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顾青根本无所谓，“商量一下离婚的事情，你这种糊涂男人，我不要了。离婚协议写下，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赵锦丰根本没有想离婚的事情，影响名声。他想甩开小舅子，“我不写，你也别想离婚！”
顾青站起来就去屋里收拾东西，本来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几件换洗衣服，其他不要了。
当她提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赵太太和赵锦丰都呆了，赵锦丰都忘记挣扎了。
顾青给赵太太鞠了个躬，“谢谢您的照料，我以后会来看您的。您保重。有事需要帮忙，我会来的。您的儿子已经另娶他人，我再留下何其尴尬。而且，我也不要三妻四妾的男人。这种不尊重女性的旧思想的男人，我也不想要。”
路过赵锦丰身边的时候，她笑了一声，“口口声声说新文化，你真的懂新文化吗？我觉得，你根本不配谈新文化！一个三妻四妾的男人，就是典型的旧式男人，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封建糟粕！你要我忍耐你的荒唐，就是封建压迫！我离开你，就是反抗封建压迫。我方淑荷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不是你这样的伪君子！”
赵锦丰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顾青没想到他蹦出这么一句，不禁乐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还没离婚呢，就在外面勾三搭四！自由恋爱？未婚青年才有资格谈自由恋爱，已婚人士没有资格说这个话。要是不讲婚姻道德，西门庆和潘金莲也是自由恋爱了？”
赵锦丰握紧拳头，克制着，喘着粗气说，“你懂什么是爱情？你根本就不懂！”
“呵呵，你究竟知不知道，爱情和奸—情，有什么分别？为什么有的人就是美好爱情，有的人就是肮脏的奸—情？为什么？因为这里面有道德的问题。符合道德的就是爱情，不符合道德的就是奸—情。懂了吗？我跟你离婚是成全你。不然，你和林安妮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背德之人！”
骂痛快了，顾青提着箱子走人，“弟弟，走了。不用管他了。”
方书同听着姐姐一番话，真是痛快淋漓，见姐姐走了，赶紧跟上。
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过后，室内寂静无声。母子俩站在客厅，黯然相对。一个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儿媳，预见自己以后的凄凉晚景；一个被一番痛骂揭下了道德伪装，看清自己的本心是多么自私。
第97章 小脚新女性13
赵氏母子商量了一番，决定过几天，等大家都冷静下来，再去方家商量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赵锦丰其实也看出来，妻子把母亲照顾得很好。他自己觉得，虽然从没说过谢谢，但是生活费给得充足，妻子要读书看报，自己还额外又给了钱，也算表达了心意了。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那个女人如此决绝呢？完全不讲情面。难道她还真的离婚不成？离开自己，她还能找个什么样的？她怎么养活自己？难道还能靠弟弟一辈子不成？
想了想，自己也算小有名气的才子，性情也算和善，从不曾真的打骂过妻子，最多训斥过而已。而且自己仪表堂堂，还是大学老师，收入不菲。这么一想，赵锦丰又觉得找回了信心，那姓方的女人，一定是趁机想提条件。
不过，这一次，看在母亲需要人陪伴的份上，或许可以迁就一些？母亲这次也确实伤了心，罢了，母亲想要嫡子，大不了这次成全了母亲的心意吧。不过说起来，方淑荷发了一顿脾气，倒是改变了木讷的样子，有些灵气和思想了，也不是完全不能入眼了……
赵大才子文人病发作，来回想了几天。就在他还在犹豫，是有了嫡子就不再理会妻子呢？还是从此两边都住住呢？现实，让他觉得如此打脸。
这天他下了课，进了办公室，发现同事都诧异又同情地看着他，然后他又发现大家都围着看《新青年日报》，于是他也打开了自己刚买来还没看的报纸，翻来翻去，赫然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居然是自己的离婚启事？
他闭了下眼睛，重新睁开，没错，就是自己和妻子的离婚启事。
方淑荷与赵锦丰离婚启事：我俩因父母之命成婚数载，但二人实无夫妻缘分。近闻丈夫赵锦丰与一女学生自由恋爱，并已公开举办婚礼，他二人情投意合，我愿成全。故登报声明，自愿与赵锦丰脱离夫妻关系。日后男婚女嫁，两不相干。另：取古诗几句，与君共勉。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赵锦丰拿着报纸，石化了。
同事过来说点安慰的话，但是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赵锦丰已经脑子一片空白了，周遭的世界远离他而去了，对于周围，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了，眼前的这张报纸，确切地说，是报纸上的一小块儿地方，这则离婚启事。
什么叫又惊又怒，什么叫羞愧难当，什
么叫……无地自容。
从小到大，赵锦丰都是被人夸赞着捧着长大的，除了婚姻不如意外，其他的事情都顺丰顺水。可即便是不得已娶了小脚女人，也是自己给她冷脸，她只能受着。无处发泄的怨气，对自己不能掌控人生的不甘，都撒在了方家女的头上。
他心底深处也知道这样对方淑荷不公平，可是他就这样做了，并且理由十足，既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妻子，就不要给她希望，冷脸是为了让她有自知之明，不要做不切实际的幻想，早日接受现实。
可是，他不接受妻子是一回事，妻子不要他是另外一回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居然被小脚女人抛弃了，这让他颜面何存？！
还有，为什么这可恨的女人非要在《新青年日报》上刊登这样的消息。这让自己日后如何在这份报纸上再发文章！他可以想见，如果以后名字再出现，可能会读者议论，“就是这个赵锦丰，他老婆登报跟他离婚了。”
这还不算，她还写什么丈夫另娶他人，为了成全，才离婚。显得她自己多莫大义，丈夫成了先背信弃义的人了！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原来是这样，原来她是这样骄傲……原来我从来不了解她。”
不过，赵锦丰觉得自己可能是懊恼，可能是气愤，但绝不是后悔，一个无德无才的女人，又添了尖酸刻薄，亏得自己还曾经犹豫过要不要让她有个孩子依靠，真是没有看错她，就是个心底狭隘自私的女人！
当赵太太看到报纸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死心，只是抱怨儿子，“你看看你，早让你去缓和关系，你说再考虑一下，考虑出什么来了？现在倒好，你们日后就算和好，如何解释这个东西？”
“我不会跟她和好的，本来就不喜欢。长得也不好，心底也不好，才华也没有。我为何留恋？何必让人小看。就这样吧。”
赵太太不死心，还亲自上门去，想接回媳妇，但是人家一家人客气地招待，但是不接她的话茬。顾青也跟赵太太说，“我日后要做个独身主义者，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再不耐烦看男人的脸色了。”
“可你没有孩子养老送终可怎么办呢？”赵太太又劝她。
“我姐有我呢，娘家人会心疼她的，这些年姐姐受苦了。您的儿子已经另娶了女学生，您就不要再让我姐姐回去了，多难堪。再者，他们夫妻常年分居，您让我姐姐回去守活寡吗？”方书同先就不同意了。
赵太太也自知做不了儿子的主，可是她是真不喜欢那个什么林安妮，也
是真心看重方淑荷，她跟媳妇承诺，“我从老家带来些财物，本来是准备给儿子在京城里买个房子。现在我愿意把房子买到媳妇的名下，也不让她白嫁进来一回。”
方太太不愿意再听下去了，“我女儿青春韶华，有个房子又如何？还不是独守空房？只要那个林安妮在，我女儿就没好日子过。”
这下赵太太明白了，她说，“我也讨厌那个女子，昨天我才想起来，怎么觉得她的名字那么熟悉，原来就是在杂志上乱写文章的那个女中学生啊。我会想法让她走的。你们再给我些时间。媳妇，你先别改嫁，再等等我。啊？”
“我不会嫁人了，我以后独身，我想自在度日，不想再和任何男人在一起了。”顾青平静地说着。不过赵太太并不相信，未嫁的女孩儿也都说不嫁人的，这还不是一句随便说的话嘛。
赵太太从方家出来，就琢磨着怎么把林安妮弄走。
而林安妮也天天在家里发脾气，赵锦丰心情不好，也没精神哄她。林安妮不高兴，原因是多方面的。
那天被质疑身世，她回去质问姨娘，姨娘终于说了实话，“我确实嫁过人，也受不了婆家的气，跑出来……但你是你爹的女儿，千真万确，我在外面住了段时间，后来发现怀孕了，老爷跟太太说了些日子的好话，才把我接进门的。就耽搁了些时日。你不要在意外面的闲话，最要紧的是，你一定要牢牢抓住赵锦丰，不让他跟原配有任何修好的可能……”此外，被赵太太撵出来，林安妮没脸上门，赵锦丰也提醒她最近不要过去触怒婆婆。
还有，明明那方淑荷登报离婚，是件好事，她不再纠缠，事情就解决了。可问题是丈夫和婆婆却因此都不高兴。婆婆不高兴能理解，丈夫明显不高兴是为什么？林安妮就怀疑赵锦丰是对前妻有旧情，或者他自己心里其实是不舍得前妻走的，只是他自己没意识到。
这才是最大的危机，林安妮想，万一那女人欲擒故纵，反而吸引了赵锦丰的注意呢？于是，心有不甘的林安妮就偏在赵锦丰不高兴的时候跟他说话，以为这样就打断了他对前妻的挂念。可谁知，赵锦丰是个爱安静的人，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做学风。谈恋爱时候喜欢林安妮活泼热情，过起日子来，就希望林安妮别打扰他，尤其是他思考的时候。
于是，两个人开始发生争执。但是林安妮也算是个聪明人，后来发现惹恼了丈夫，就不再作了，变得柔顺听话起来。
可是，他们这里刚和好，赵太太那里又有事了。赵太太托人捎话过来，说是身体不舒
服。赵锦丰赶紧带母亲去看病，赵太太说她失眠难熬，而且还常常头昏，有时候昏起来，都要扶墙，不然会倒在地上。大夫开了治疗失眠的药物，还建议多休养，身边一点要有人照顾，不然发生意外来不及送医。
赵锦丰这才意识到，前妻不在了，母亲遇到事情，谁来照料？看来不能让母亲在外面居住了。赵锦丰把赵太太接回了现在的住处。
白天赵锦丰要上课去，照料赵太太的责任就落在了林安妮身上。两个互相讨厌的人日日相处，矛盾自然少不了，赵锦丰一回家，就有两个女人找他告状。
家里每天争执不休，赵锦丰想起回家就头疼，进门之前都得先深呼吸一下，打起精神才开门。
要说两个女人都有些问题，赵太太是千万百计挑刺，赵锦丰看出来了，可是林安妮不想伺候婆婆，赵锦丰也看出来了。
矛盾终于大爆发的那一次，是因为林安妮发现了赵太太珍藏的杂志，赵太太把刊登自己信件的部分用笔圈了出来。林安妮看见上面的署名是赵美兰，内容是要求杂志社不能再录用林安妮稿件的读者信。
林安妮就问赵锦丰，赵太太的闺名是不是叫赵美兰，赵锦丰就诧异，“你怎么知道母亲的名讳？”
林安妮就气急了，原来还不认识的时候，赵太太就反对她，真是冤家路窄。赵太太的读者信里批评林安妮文笔不好、思想偏激，不值一看。林安妮可是被戳到肺管子了。就是因为有赵太太这些批判她的读者，才断了她的作家梦。
于是，林安妮就把赵太太珍藏的报纸杂志全扔了，等赵太太发现的时候，林安妮就说，“旧报纸有什么用啊，回头给母亲买新的。”
这下赵太太实在气坏了，立刻指着儿子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看着办！”
第98章 小脚新女性14
林安妮赌气回了娘家，她的姨娘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忍耐一下！你走了，你被婆婆赶出门，那个女人就可以回来了！”
“娘，那个女人已经登报离婚了，还在《新青年日报》登了离婚声明了，她不会回来了。我也不能由着他们欺负，而且人家都赶我了！……其实我可以趁这个机会，让锦丰给我在外面租房子，我看锦丰也嫌烦了，那个房子就让那老婆子住吧，我们另外找地方，不是正好？”
“我看，你也别太自信了，万一呢。人家两个又和好了，人家一家三口住一起了，你哭都来不及。”
林安妮冷笑，“哼，不可能！你是没看见，他俩那天大吵一架，锦丰怎么可能不计较了？那女人对锦丰可凶了，真没想到，原形毕露！”
……
但是林安妮还真说错了，赵锦丰真的去方家了。
方家人倒是让他进屋了，只是脸色不好看，方家夫妻知道了赵锦丰停妻再娶，也是失望透了，不来看望岳父母，还另娶，自己的女儿成什么了？在赵锦丰的眼里，自己的女人，就是伺候老人的佣人吗？
赵锦丰看见方家人懒得理他，茶也没有一口，自知理亏，也不敢说什么，只问，“方……淑荷呢？”
“不知道！”方老爷也是有脾气的，原本想着就算女婿不满意女儿，只要表面上过得去，也别离婚。毕竟，宁拆十座庙不坏一桩婚。而且，离婚的女人会被千夫所指，怎么出门，怎么过日子。但是，现在赵锦丰连岳父家人也不认了，和自己的女儿常年分居，还另娶，这传出去，更丢人，还不如离婚呢。
一会儿，方书同回来了，方太太问，“你姐呢？”
方书同看了眼坐在客厅的赵锦丰，就说，“谈恋爱呢，说不定很快就再婚了！”
不说方家夫妻吓了一跳，赵锦丰更是如遭雷击，在他看来，方淑荷嫁了他，就算发了离婚声明，那是她单方面的，自己还没同意离婚，俩人应该还是夫妻呢。可是，现在，方淑荷谈恋爱，还要再婚？怎么可以？！
方太太倒是有兴趣了，“说说是个什么人？长得怎么样？有没有正经营生，家里是京城的还是外地的？”
方老爷可是一眼就看出儿子在胡说，看他不停眨眼，还支支吾吾，就知道了，但是他也没揭穿。
可是那边赵锦丰不能忍了，“方氏是我赵某人的妻室，什么谈恋爱，什么再婚？你们方家人就这样听之任之吗？我们两家的亲事，你们当什么？儿戏
吗？！”赵某人气得声音都抖了。
方式夫妻不想和他说话，方书同就跳脚了，“这话应该问你自己！你没跟我姐离婚，你就又结婚了。还什么朋友祝福。你放心，我姐再婚，我也把我朋友都请来祝福，我们还要登报公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