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为大明皇帝起居办公,举行家宴的地方,乃内廷后三宫之一。除去左右暖房,一进去就能看见柱子两边的金屏风,屏风前则是象征者皇权的龙椅宝座,宝座上方悬着“正大光明”匾。
在大概七年前,当时的正德皇帝在此玩火将乾清宫烧了大半,好不容易重新修建起来,这位爷又成天往豹房跑,所以这里一切都显得格外新,如此倒是便宜了朱厚熜。
少年忙完殿礼,大步流星地回到乾清宫,看见冼如星,有些激动道:“怎么样?我今日威风吧!”
冼如星见他神情亢奋,知道少年还有些没缓过来,于是倒了杯水给他,让其好好冷静下。
朱厚熜乖乖地把水喝了,但依旧执着地问对方自己怎么样。
冼如星有些无奈,只能夸张地鼓掌:“哇,陛下太厉害了!贫道好崇拜您啊!”
“一点都不诚心。”朱厚熜翻了个白眼,嫌弃地别过头。
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有事禀告,进屋后对着朱厚熜恭敬地行了一礼,“陛下,朝廷拟定的年号已经下来了,请您过目。”
虽说朱厚熜现在已经登基,但大行皇帝尚未入土,所以今年剩下的几个月依旧要沿用正德的年号,直到除夕过后才能改。不过嘛,这些东西理应先定下来,所以内阁早早就开始准备。
朱厚熜听说是自己的年号,立刻兴致勃勃地结果查看,然而才一搭眼,面色便阴沉下来。只见奏折最下方,只写了两个大字——“绍治”。
绍者,承也。
此年号的意思就是让他继承前任皇帝的治理。
可他那堂兄到底有什么好继承的?难道要让自己也学他行那荒唐之事?
朱厚熜冷笑,随手将奏折扔到一边。他想了想,突然望向冼如星,犹豫了下,还是凑了过去,带着几分羞涩道:“要不,你帮我定个年号吧。”
“啊?”冼如星正研究乾清殿的结构呢,突然被叫住,不免有些发懵,“这东西可要跟着陛下一辈子,贫道定算怎么回事儿?”
朱厚熜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不着调,但他就是想让对方取,于是随意寻了个借口,“嗯……内阁定下的我不喜欢,你不是修道的嘛,随手卜一卦也不麻烦。”
知道这小子素来脾气犟,冼如星推辞几番没成功,最后只能无奈表示:“那就叫嘉靖吧。”反正历史也是这么写的。
“嘉靖,”朱厚熜念叨了几遍,眼神愈发柔和起来,“嘉者,吉祥也,靖,天下太平。仙师对我竟然有如此高的期许吗?你放心,我一定不负仙师期待。”
冼如星:“……”不知怎么,打从自己表示要在其身边辅佐,对方的思维一下子变得十分辽阔,好容易自我感动,不过反正也没什么坏处,索性不去管他。
年号什么的不过是小事,朝臣也不愿因为这与新君争辩,所以就这样定下来了。
待张永走后,朱厚熜在屋内转了一圈又一圈,先是摸了摸乾清殿里粗壮的金柱子,接着又走到最高处,一屁\股坐在龙椅上。
“嗯,也不怎么舒服。”少年新鲜劲儿还没过,只觉得看什么都有趣。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一个人的地方,然后招呼冼如星也过来坐。
“!!!”冼如星悚然地盯着他。
已经完全飘了的朱厚熜自知失言,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嘴,悻悻道:“当我没说。”
为了防止他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冼如星迟疑了下,主动开口道:“要不然,我给你拍张照片纪念一下吧。”
说完就钻进空间,把之前打折买的拍立得带了出来。
虽然也曾目睹过对方施展这“瞬息千里”的法术,但每次得见依旧十分震惊。
朱厚熜看着冼如星手中那四四方方颜色鲜亮的东西,不禁好奇道:“这是何物。”
冼如星先拍了一张调整下模式。
当照片呈现在朱厚熜面前之时,这位天子已经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传闻中的仙家法器吗?”少年敬畏的望着拍立得。
冼如星:“……不至于,匠人可以制造,额,当然了,这时候造不出来。”
“我知道,仙匠!”朱厚熜连忙点头。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冼如星干脆略过话题,让对方摆好姿势,给他拍了一张。
朱厚熜看着成片,觉得不太满意,“我怎么瞧着这么呆?不行,你等我调整下,再来一遍。”
于是冼如星被迫目睹了嘉靖皇帝的各种搔首弄姿……
很快,相机里的相纸就剩下最后一张,虽然家里还囤了很多,但已经当了快一个小时御用摄影师的冼如星觉得身心俱疲,挥了挥手,示意今天就到这儿吧。
还意犹未尽的朱厚熜拉过她,“咱俩一起拍一个吧,就一个,完了就不玩了。”
“啊?好吧。那陛下站过来点儿。”冼如星与他肩靠肩,下意识比了一个“V”的手势。朱厚熜见状连忙有学有样,也比了一个。
最后看着照片,冼如星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在和高中男同学春游。
达成心愿的少年将一沓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表示以后他俩每到逢年过节都可以照一次,等老了拿出来观看肯定很有趣。
“再说吧。”冼如星随口打了个哈哈,没太当回事。
……
明朝的臣子活得实在有些艰难,不同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大宋,单说早朝这一块,太\祖朱元璋规定四品及以上官员必须参加。于是大臣午夜就要爬起来,穿越大半个京城前往午门等候,在此期间甚至发生过天太黑官员们看不清路最后掉到水里淹死的惨案。
当午门上的鼓敲响时,大臣按照品级排好队,凌晨五点宫门开启,依次进入,这其中要事有人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御史用小本本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不过好在,除了朱元璋精力旺盛上朝勤奋之外,接下来的几任一个赛一个懒,从英宗朱祁镇开始,基本都是两个月一朝或三个月一朝。
朱厚熜刚刚登基,正是精力旺盛打算大干一场的时候,所以对自己的第一次朝会尤其重视,早早就起来准备。
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完整地观察自己的下属官员。
少年穿着大红色皮弁服,百官则身着朝服,站在丹墀上,分列在东西两排,齐齐向天子鞠躬,一声“圣躬万福”叫得朱厚熜通体舒适。
杨廷和身为太傅,内阁首辅,自然是站在首位。
他今年六十二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长寿,但虽然年纪大了,身姿却依旧挺拔,面庞瘦削,细眉俊目,看得出年轻时候一定长得非常秀美。
朱厚熜知道这位大明肱骨权倾朝野,但之前短暂交手两回自己都占上风,于是心态十分轻松。
第一次见面,他特意尽量表现出了自己平易近人的一面,对待朝臣十分和善,连声音都带着笑意,而文武官员们自然也恭敬万分,一时间竟颇有些君臣相得的味道。
朱厚熜志得意满,甚至觉得当皇帝也不是很难,也许真是祖宗显灵,这位置天生就属于他。
在交代了几句,刚想退朝,突然,礼部尚书毛澄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事要奏。”
朱厚熜心中“咯噔”一声,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但还是平静地准奏。
“启禀陛下,国非大礼不能明矣,陛下前日让礼部为兴献王上尊称,经礼部商讨,按照祖制,您如今应称孝宗皇帝为皇考,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王妃为皇叔母,以正此身。”
饶是早有准备,朱厚熜依然被他气的够呛,勉强维持风度道:“朕以天子之礼入朝,又有什么不明的?况且兴献王只有朕一子,朕若过继给孝宗,那兴王一脉不是要除嗣?难不成朕当了皇帝,还要连累母亲姐妹沦为庶人无家可归?”
对此毛澄似乎早有准备,一板一眼道:“此陛下不必忧虑,益王子嗣繁茂,可以过继一支给兴献王,朝廷早已派人知会,益王本身也同意了,断不会令兴献王无子国除。”
此时朱厚熜才知道,原来这段日子这帮人看似按兵不动,实际上全都安排好了,只有自己还沾沾自喜。
他紧握龙椅,直到关节泛白,用强烈的刺痛使得自己保持清醒。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父母人伦,怎可如此轻率,不如让百官们讨论,看是不是有不符礼仪的地方。”
听皇帝这么说,下面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天子心意,于是还真有些想上前的,寻思着要不要在新君这儿露个脸。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没说话的杨廷和突然开口,只一句话便镇平了满室的蠢蠢欲动。
“国之大事,有异者则奸邪,”他眼神轻轻地扫视一圈,声音平淡而有力,“奸邪当斩。”
瞬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要知道在正德驾崩朱厚熜尚未至京城的这段时间里,这位杨首辅独揽大权,乾纲独断。不光收拾了之前围绕在正德身边的一众义子干儿,就连些锦衣卫朝廷命官都抓得抓,杀得杀。
一时间,人头滚滚落下,连护城河的水都染得通红。
皇帝可才登基几天,杨廷和可是积威几十年,孰轻孰重,大家还是知道的。
“好,杨太傅好大的威风!”朱厚熜气得血直冲脑门,长这么大他没受过此等委屈羞辱,厉声道:“朕现在就有异议,你们把朕当奸邪斩了吧!”
皇帝都说出这样的话,大臣们自然坐不住。于是纷纷行礼,高声道:“臣等万死!”
认错归认错,但改口是不可能的。
那些几刻钟前还在与朱厚熜情深意切的人此时全都把头埋起来,就怕被皇帝点名。
看着满朝文武,朱厚熜目光阴鸷,似乎想要将这一张张脸全部记下,他掌权那天,要将这帮人统统发作。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如今身边一个亲信都没有,少年只能使其耍赖**,称今日第一天事情太多,有些处理不过来,上尊号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议。
杨廷和没有逼迫,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使得他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新君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明显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说实话,此时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再软弱的皇帝也是皇帝,再厉害的臣子也是臣子。
他看得很清。不过想到当年与孝宗皇帝相处的时光,还是硬下心来,君恩似海,他又怎忍心让孝宗绝后?
只盼趁着自己还能动,今早将此事尘埃落定吧。
小皇帝在朝臣那边碰了一鼻子灰,冼如星自然是不知道的,因着身份特殊,不能进到内廷,于是朱厚熜大笔一挥,给她安排进奉先殿暂住。
奉先殿紧挨着皇帝寝宫,每逢万寿节.元旦.国家大庆等都祭于此,所以又叫“小太庙”,冼如星住进来也算专业对口。不过这地方平日除了几个内侍宫女基本没人,所以当仁寿宫的掌事太监周度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各样奇珍异宝如潮水般搬进。
冼如星看到来人也有些惊讶,“你是说,太后娘娘叫我过去?”
见识到什么叫“壕气冲天”的周度收起原有的傲慢,恭敬道:“太后早听闻万岁身边的冼道长法力高强,特意派奴婢前来请您一叙。”
来者不善啊,冼如星在心中嘀咕,不过刚好,她这边也有事儿,于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那劳烦公公带路了。”
24. 第24章 君臣父子
跟电视剧里演的不同,明朝直到今日,其实都没有为太后修建专门的寝宫,早期太后住在仁寿宫,后来曾一度搬到清宁宫,不过最后还是回到仁寿宫了。
历史上这位张太后也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她与丈夫孝宗弘治皇帝竟然真的做到了封建社会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并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氏一族的嚣张程度,放在整个大明外戚中都极为罕见。
冼如星到的时候,张太后正坐在美人靠上,与一素衣清瘦女子讲着话。见到冼如星,上下打量了几眼,轻笑道:“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冼道长?果然是冰肌玉骨,我见犹怜,难怪新皇去哪儿都带在身边。”
此话说得颇为不客气,不光将冼如星形容成以色侍人的妖女,还拐着弯儿骂了朱厚熜贪花好色。
按理说作为新皇身边的得意人,就算是装也要装上一番。不过前朝的事情已经传到后宫,张太后在得知朱厚熜不愿意认孝宗为皇考后,气得摔了两个杯子。
不认他丈夫,就意味着自己不是正经太后!她弟弟们也不是正经国太舅!这对于将自家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张氏而言,无疑是往她肺管子上戳。
她父亲张峦不过是个秀才,本身也不太爱读书,虽然当了这么多年国母,见识也不算多,再加上久居高位,嘴上没把门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冼如星自然不会与其一般计较,只微微行了个道礼便笑而不语。
张氏原本想等她顶撞之后再以太后之威仪惩罚,当然了,说惩罚不过做做样子,主要是恩威并济将对方稳稳拿捏,结果冼如星完全不受激,她反而不知怎么是好了。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时,周度突然进来禀告,说宸太妃过来了。
张氏面色微变,假如说这后宫里真有什么人能让她稍微忌惮下,那么也只剩这位了。
宸太妃邵氏,乃是成化皇帝的贵妃,朱厚熜的亲祖母,老太太在成化一朝生了三个儿子,全部养大成人,去封地就藩。并且与得盛宠的万贵妃情同姐妹,甚至差点把兴王弄上皇位,如此也知晓,是个有手腕的。
邵氏身为太妃,没办法跟着儿子们离开京城,独自一人在宫中,深居简出,很少问事实。
朱厚熜刚进紫禁城就去见了她,祖孙俩抱头痛哭,从那以后朱厚熜每日都去给其请安。
张太后虽然贵为太后,但邵氏依旧是长辈,孝道这顶大帽子,谁也逃不开,于是只能起身恭迎。
宸太妃如今已经很苍老了,走路要人搀扶,就连视力也开始模糊,看人只能看清个大概。但声音依旧很平稳,与张氏问候一番后,转头眯着眼看向冼如星的方向,温声道:“我之前总听陛下念叨,如今见仙师来后宫,连忙赶来看看,可别怪老婆子打扰你们闲聊了。”
冼如星忙称不敢,她知道这位宸太妃是特意赶过来救场的,不由心生感激之情。
张氏面上有些挂不住,好不容易趁着皇帝上早朝将人喊过来了,结果却忽略了后宫中还有这位。眼见今难成事,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对着冼如星正色道:“冼道长,我知你深受天子信任,既然如此,更要引得陛下走正道才是。现在他固执己见,不顾朝廷反对,在统嗣上一意孤行,再这样下去,国家岂不是要乱了?”
虽然宸太妃这位正经祖母在这儿,但张太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截了当道:“杨太傅辅佐三朝,桃李满天下,这次陛下来京城也多亏了他,如今朝中百废待兴,原本应该是全力忙于政事的时机,结果却陷于礼仪争辩中,我身为太后,亦是十分痛心啊!”
冼如星不开口,静静地看她表演,等其说完,方才缓缓道:“太后以江山社稷为重,如此便更不能强迫天子改口。此番争执,倘若百官们真赢了,那君臣之间定存芥蒂,日后处理国事上互不信任,怎能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