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国师——想见江南【完结+番外】
时间:2023-12-22 14:40:02

  “况且,太后,您觉得就算陛下口头上尊称您为母亲,血脉亲情能说改就改吗?”
  “这……”张太后犹豫了,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忧虑的,毕竟朱厚熜亲妈可还活着。
  此时宸太妃突然开口:“哎,说到杨太傅,记得当年他在翰林院做检讨的时候我还与先帝一并见过,十九岁的进士,当真是才高八斗,不过这一晃眼,也四十几年了,我都长成老太婆了,也不知他现在什么样,身体可还好。”
  张氏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是了,杨廷和可都六十多岁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可当今圣上今年才十五,怎么也比另一位值得“下注”。
  自己如今已经是太后了,无论改不改口,她都是太后。与其追求那些虚名,莫不如给新皇卖个好,以保全自家后代荣宠。
  旁边的清瘦女子这时候也开口相劝,此人正是正德皇帝的发妻夏皇后,因着不得丈夫喜爱,只好每日陪在张氏左右,如此婆媳之间感情倒是还好。
  见连她都这样讲,张太后心中天平彻底倾斜,但终归是有些害怕杨廷和,犹豫了一番开口道:“张氏一门终究是外戚,不好直接插手朝政,我一介妇人,碍于祖训,更不能出声……”意思很简单,那便是她不管了,随便他们斗法。
  冼如星心中摇头,“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说的就是这种吧,讲道理,倘若张家此时真的摇旗呐喊冲到最前线,按照朱厚熜帮亲不帮理的性子,日后很可能真罩着他们。
  吐槽归吐槽,面上还是微笑道:“如此便够了,太后深明大义,贫道替天下苍生在此谢过。”
  张氏矜持地点了点头,“今日劳烦道长走一趟了,周度,将前些日子西北供上来的玉如意取来,我在这此祝你通真达灵,早日得道。”
  “且慢。”冼如星抬手,面上一派深沉,与张氏道:“贫道来仁寿宫这一路,眼见宫内外烧着炭,虽说屋内有熏香,却依旧能嗅到烟火之气,如此实在有碍娘娘凤体。”
  张氏微愣,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开口说这个。
  勾了勾嘴角,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冼如星对满屋女眷道:“此为香水,乃汲取百花精华,为贫道偶然得之,使用后可长久存留,再也不用忍受那烟味儿了。”
  众人:“啊?”
  再说朱厚熜那边,怒气冲冲地下来朝,原本想找冼如星吐黑泥,结果被告知对方早早被张太后叫去,瞬间慌了神。
  本身他对张氏一门印象就不好,现在因为认亲爹亲妈的事儿,更是将张太后打成与杨廷和狼狈为奸的老妖婆。朱厚熜素来是个喜欢阴谋论的,这个时候张太后找女道士还能因为什么?!
  他可是知道,虽然冼如星为修道者,可体力上与寻常女子无异,连个胖娃娃都抱不动,万一冼如星为了自己宁死不屈,张氏对再她言行逼供……
  想到这里,少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连忙命人备驾前往仁寿宫,路上更是不停地催促。
  快点!再快点!
  好不容易赶到了,推开准备通传的内侍,径直狂奔进去!
  然而刚气喘吁吁地到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一阵笑声。
  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冼仙师正拉着张太后的手,热情洋溢地恭维道:“娘娘您这是干性皮肤,保养得真好,一点细纹都没有,现在春天了得加强补水啊……”
  朱厚熜:“……”
  ……
  最后冼如星是跟朱厚熜一道走的,两人先将宸太妃送回寝宫,路上,朱厚熜闷闷不乐,半天,方才开口道:“你怎么能跟她相处的这么好。”
  “啊?”冼如星被他说得摸不到头脑,看着对方的表情方才反应过来,心中叹息一声,到底还是孩子。遂将今日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耐心解释道:“陛下,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谓朝事,也不过如此。虽说现在百官们都站在您的对立面,但是,能谈,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朱厚熜若有所思,冼如星今日给了他鼓舞,既然张太后能劝动,别人是不是也能劝动,于是第二天就将首辅杨廷和请到乾清宫。
  少年破天荒地,收起了之前浑身刺猬般的模样,十分亲密地与杨廷和闲话家常起来。他不先开口,老谋深算的杨首辅自然也不会提,于是两人难得地,第一次心平气和谈话。
  不得不说,杨廷和身为十二岁就中了举人的少年天才,之后又宦海沉浮几十载,无论诗词还是朝廷,几乎所有的知识信手拈来,甚至连湖广一些民俗都能讲得绘声绘色。
  朱厚熜前十五年长于安陆,所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湖广总督布政使之类的,虽然也是二品大员,可和杨廷和一比无异于庸人。
  在受到学识冲击后,朱厚熜整个人显得愈发平和,他看着杨廷和的双眼,无比真诚道:“太傅,吾父母只有吾一子,他们辛苦养育了我十几年,现在实在需要个名分,你位高权重,朝廷大事皆仰仗你,我就这一个心愿,还请太傅成全。”
  皇帝姿态摆得这般低,杨廷和就算官在大也不能不表示,于是连忙弯身行礼,态度恭敬:“回禀万岁,您认下孝宗为皇考,兴献王已然是天子生父,圣人皇叔,贵不可言,如何就没有名分了?老臣身为大明官员,一切当以国体为重,怎能凭借自己心意左右祖宗礼法?还望陛下慎言。”
  “你!”见如此都说不动,朱厚熜火气又上来了,“好,既然你们管不了,那朕现在就写文书到内阁,朕自己决定!”
  “如陛下执意如此,那内阁也可扣而不发。”杨廷和语气淡淡,按照大明规定,内阁首辅要是觉得皇帝的旨意不对,可以执行“封驳”权,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他杨廷和的同意,朱厚熜的话甚至出不了紫禁城!
  少年气得浑身发抖,然而在他爆发之前,对面老者又给了他一闷棍。
  杨廷和起身,举止有礼语气却极为强硬,“要事陛下当真定要如此,那老臣也只好请求致仕了。”
  此言犹如一盆冷水,将朱厚熜浇得狼狈不堪。
  事实上,杨廷和之所以能如此狂妄,也正是因为这最重要的一点——如今大明离不开他。
  内阁四老,梁储几乎是混吃等死的状态,剩下两个能力一般。嘉靖十五岁,刚登基几天,倘若杨廷和现在撂挑子不干,整个国家瞬间停摆,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可就不是人能控制的了。
  朱厚熜死死盯着对方,胸口上下起伏,许久,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既然太傅这么说,那此事暂停搁置吧。”
  杨廷和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几句话便将天子逼退,之后迤迤然离开,尽显权臣本色。
  而吃了败仗的朱厚熜活像一只被阉了的小公鸡,当冼如星见到他时,甚至没办法将其于前两天还意气风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对方刻意以一个十分奇怪的角度别过头,冼如星细心,注意到他眼眶周围红红的,知道是刚哭过,不过十分有眼色地假装没看见,心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
  好嘛,一帮老家伙把小孩儿给整哭了,理由竟然是不让人家认自己爸妈。冼如星是不懂这有什么好据理力争的,但总归是觉得有些太欺负人了。
  她这阵子忙着弄香水挣钱,因为知道历史上嘉靖皇帝最后大获全胜所以也没怎么掺和,现在方才知道,原来斗争的过程竟然这么艰苦。
  沉默着与少年吃完晚饭,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吧。”朱厚熜阴沉着一张脸,“那帮老不死的老顽固,满口祖制祖制,我迟早要狠狠教训他们!”
  哎……冼如星再次叹了口气,之前跟他说的他是半点没往心里去。
  朱厚熜见她这样,不禁问道:“怎么了?你该不会劝我以德报怨吧。”
  摇摇头,冼如星突然反问道:“既然给兴献王上尊号兹事体大,朝臣们又不肯让步,那么陛下认为,您与他们相对,有何优势。”
  朱厚熜一时语塞,他好像啥也没有,但又不愿意认输,憋了半天,愤愤道:“我年轻!”
  大不了熬死他们一群老鳖孙!
  “行,那你熬着吧。”冼如星被他逗笑了,旋即不再开口。
  朱厚熜坐在龙椅上生闷气,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好吧,那你说,我有什么?”
  “陛下刚才不是自己都说了,”冼如星放在筷子,微笑道:“祖制啊,这不就您最大的依仗。”
  事实上,在古代“君为臣纲”的体系下,皇帝本身就占据天然的优势,君臣相斗,臣子很难彻底压倒。
  “那可是您的祖宗,他们扯祖制,您也把祖制搬出来好了。”冼如星循循善诱,“至于缺少人手,那更好说了,眼下京城里可就有一百多贡生等着为您效力呢。”
  朱厚熜微愣,旋即两眼放光,是了,还有他们!
  说起这批贡生也是多灾多难,原本是正德十五年于京中参加会试考中的,结果当时的皇帝还在南直隶胡闹,于是他们只能继续等,这一等就是两年,期间连天子都换了殿试还没考。好在朱厚熜还算有正事儿,前两天让礼部举行了殿试,如今名次已经出来了,过些日子就要张贴。
  “天子第一届新科进士,陛下可以借口举行鹿鸣宴,到时候贫道也过去……”
  “你不是不爱这些宴席吗?”朱厚熜挑眉,“之前请你去都一直推辞。”
  “陛下,”冼如星无奈地表示,“就算新科进士急着表现,但终归有不少人估计得罪朝臣。真能为陛下所用者,必然是那家境贫寒,郁郁不得志而且着急出人头地之辈,甚至不顾周围人眼光。”
  “贫道蒙陛下厚爱,如今在朝野也算有些名气,额……大多是些污名。”冼如星耸肩,想到那些人怎么在背后编排自己又有点想笑了。不得不说,古代文人的想象力真的是无穷无尽的,什么江湖骗子山精野怪都是小意思,冼如星甚至听过自己是兴献王借尸还魂重返人间的传闻。
  莫名其妙成了朱厚熜“野爹”后,她已经能将一切淡然处之了。
  晃了晃脑袋,继续道:“所以,能顶住世俗眼光接近贫道者,就是陛下您需要的人!”
  25. 第25章 国士
  常言道:“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
  张璁有时候会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到底算不算实现了志向。
  他也是年少成名,二十三岁中了举人,在大明绝对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青年的他志得意满,带着妻子来到京城,想要大展拳脚,然而接下来的三次会试都落榜了。
  不过此时也才三十岁,刚至而立,尚且年富力强,很快在家人的鼓励下重振旗鼓。
  那么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恐慌的呢?
  是第四次落榜时无意间在镜中发现的几根白发?
  是第五次落榜时妻子失望的背影?
  还是第六次落榜时隔壁同乡的怜悯?
  第七次放榜前,叔父去世了,自己父母早亡,全赖叔父将养他大,可他却连为其送终都做不到,每逢深夜想起,都不禁痛哭流泪,悔恨不已。
  然而不出所料,这次他依旧没考上了。
  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四十二岁了。
  历经两朝,从二十三到四十二,他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用在科举上,当年的人人追捧逐渐变为门可罗雀,他觉得累了。自己没有这个命,就这样吧……
  京城纸贵,妻子操持家中够辛苦了,儿子也找个好些的书院读书,去朝廷补录个小吏,好歹有些微薄俸禄糊口。年少时出将入相的梦就当从未有过,只要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张璁已经走到吏部门口,可那只脚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他又想起这几十年游学路上见到的流民遍地,想起奸贼刘瑾干政时的愤慨,以及对朝局动乱的忧心。
  人往往越清醒就越痛苦。
  张璁无疑是清醒的,所以他看到的.听到的不义经常会压在心头,让他每每喘不过气来。
  转过身,他第八次参加了会试。
  结果,已经四十六岁的他终于考上了。
  鹿鸣宴上,整个恩科一甲二甲的进士齐聚于此,状元榜眼探花皆出身名门,风华正茂。而成绩倒数又垂垂老矣的他有些茫然地坐在末尾,与周围几个状况相似的堆在一起,好像几颗放久了的芥菜,蔫头耷脑,浑身冒着寒酸气。
  张璁张了张嘴,想要与他们说几句话,结果也不知是因为自卑还是互相嫌弃,总之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叹了口气,张璁刚要回到座位上,突然注意到角落一位秀美女冠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愣了片刻,便明白对方的身份。
  传言新君从安陆带来一王府供奉,整日形影不离,极为受宠幸,这次鹿鸣宴以“辞旧顺度,诸事呈祥”的名义跟着。如此行径,礼部自然全力反对,直言进士们供奉孔圣人,哪有道士赐福的道理。
  不过大家由于最近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与皇帝闹得很僵,这么点小事,最终还退让了。
  一甲二甲进士日后前途无量,少说也是七品官员,自然不愿意在仕途开始的时候就沾上污点,得罪朝廷大臣不说,日后还指不定落下一个“佞臣”的骂名,所以只假装看不见她。
  五月的京城还是稍微有些凉的,女道士就穿了件单衣,于背阴下经风吹打,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张璁长女比她小不了几岁,一时间心里也不太好受,于是上前指着远处道:“那边阳光好些,道长你要不过去站着,等下没人我为道长倒两杯水酒暖暖。”
  女道士似乎有些惊讶,挑眉看了他一眼,旋即摇摇头,“贫道就站这儿挺好的,风水好,吸天地之精华。”
  张璁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于是索性不去管她。女道士找来个内侍,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主动追了上去。
  “这位,额.进士老爷,多谢关心。贫道冼如星,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
  张璁微微颔首,一板一眼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冼如星思维敏捷,有个梯子就能向上爬,于是两人之后聊了几句,算是搭上话。不过三两句,便将张璁生平打听得差不多,心中有了计较,遂开口道:“说来也是惭愧,贫道蒙圣恩来着鹿鸣宴办事儿,结果旁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唯有张君伸出援手,贫道在此谢过了。”
  张璁正色道:“‘见义不为,无勇也。’若只是因为担心舆论就违背圣人之意,那我岂不是白读了这几十载书。”
  之后又安慰冼如星道:“虽然朝堂上对道长略有微词,但纵观你入京后行径,并未有丝毫逾制之举,只要俯仰无愧,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
  冼如星微微一笑,点头称是,又说了几句,感觉待时机成熟,方才道:“难得今日与张君如此投机,实不相瞒,最近万岁命贫道主持重修朝天.显灵.灵济三宫,如今尚且缺个写绿章的,我见张君才高八斗,不知能否执笔?”
  所谓“绿章”又叫“青辞”,乃是道教逢年过节时向苍天致敬的词,要求形式工整,用词华丽,主要是祈福的作用。正史上的嘉靖十分热衷此物,底下一杆臣子都是写青辞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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