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如星:“……”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事发突然,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好说辞,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这各种物件流水一般送进里屋。
办好这一切的黄锦笑眯眯地与冼如星打了声招呼,然后便转身离去,只留社稷坛的众道士大眼瞪小眼。
“那个……”
半天,冼如星缓缓开口。
胖老道玄一立刻接话,“诶,您说。”
冼如星:“……”她看了看对方殷切的目光,心中苦涩,“能不能劳烦师叔找人帮我把东西抬到我住的地方,放在三清殿就好。”
“什么三清殿,道友哪能屈身在那儿!”玄一表情愤愤不平,之后反应过来三清殿似乎还供奉着自己祖师爷,连忙找补:“额,我是说,也影响大家修炼是不是,妙乐啊,快去把我们宫里的主屋收拾出来,请冼道友进去!”
冼如星:“……”
第4章
过了花朝节,安陆略微暖和些了,虽然夜里寒风依旧有些刺骨,但白日明媚的阳光打在身上,温热热十分舒服。
清风道人就是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正式“出关”,说是出关,实际上不过是结束一段宅居日子。事实上,这并非清风观与其他道观第一次发生矛盾,不过挂靠在王府的几家中,清风观规模最小,掌门人又没什么真才实学,担心被旁人看出破绽,所以每到这种时候,清风道人都会十分和适宜地提出“闭关”。
在屋内有两个吃饭穿衣都有几个道童专门伺候,不问世事生活得极为滋润,不过嘛,待久了也有些无聊就是了,所以估摸着事态平息,他掐着时间推开房门。
然而才一出去,清风道人便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这么安静?人呢?”他看向两边的道童。
道童虽然在屋里伺候着,但平时也要出去拿饭,对观内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但知道归知道,谁也不会没眼色的当面提起,如今师父主动问话,也都支支吾吾着不说。
清风道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自顾自地往前走,清风观不算太大,没几步就撞见个女弟子,于是开口叫住,“荷花,你这是去哪儿?”
被叫住的女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脸上肉团团十分可爱,因为太小没有戴发冠,而是绑了两个双丫髻,见到师父乖乖行了一礼,有些惧怕道:“师父好,恭喜师父出关。”
清风道人微微颔首,摆出一副严肃出尘的样子,沉声道:“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儿,门内弟子呢?”
“回师父,如星师姐在教我们行‘青木道’。”荷花回答得老神在在。
青木道?清风道人不解,半天才反应过来,压着怒气开口道:“非年非节,搞什么清扫?”
在道教典籍中,青木香被认为能消除污秽感召真仙,所谓的“青木道”,说白了就是大扫除。
荷花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呆呆道:“徒儿不懂,如星师姐是这么讲的,师姐说春夏之交正是蚊虫多发之际,尤其清风观还靠水,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似露师姐正领人缝纱帐,其余的师兄在掏池塘里的淤泥。”
“你!”清风道人恨声道:“你们就这么听她的!不知道师父今天出关!?”
“啊?可是如星师姐现在是世子赞赏的高人,就连净云宫那边都恭敬有加,我们不应该听话吗?”荷花有些茫然。
“什么高人?”清风不解,身旁道童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两句,如此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徒弟抱上了世子这棵大树,而对方竟然半点都没告诉他。
难不成?以后要被架空了?
清风面上阴晴不定,视线来回扫荡,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观内陌生起来,突然,他注意到荷花头发上的一抹彩色,双眸微眯,不着声色地开口道:“这头绳是谁给你的?”
“这个呀,”荷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两个小包包,笑眯眯道:“是如星师姐,其实是世子赏赐下来的,上面还有几个银铃铛,师姐怕我平日蹦蹦跳跳弄丢了,逢年过节才让我挂上。”
清风心中犯酸,想他在王府干了这么些年,也从未得过什么好处,也不知自己这徒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打发走荷花后,清风整理了下衣冠,几番思量下,挂着温和的笑意去找了自己这位大徒弟。
此时冼如星正与似露一起整理纱帐,拒绝了净云宫玄一掌门的邀请,她还是选择留在清风观,不过事已至此,再继续低调下去就是纯属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冼如星向来都不是什么拧巴人,于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周围人的恭维,一举成为观内的话事人。
而掌权的第一件事便是清扫全观。虽然道士素来喜洁,王府中吃穿不愁也不至于长些虱子跳蚤什么的,但对于古人的卫生习惯,冼如星依旧不太放心。
清扫只是第一步,之后她还命令日后所有人不能直接饮生水,要烧开了再喝,甚至问玄一要了些灭虫害的药喷在角落。
几番下来,清风观一改之前的暮气沉沉,鲜亮了许多。至于蚊帐,马上就是夏天了,蚊子是传染病的重要携带者,能提前预防些总是好的。
见清风道人过来,赵似露怔住了,颇为懊恼地敲了敲头,明明前两天听说了师父要出关,怎么就忘了呢,都是这家伙拉着自己忙这忙那!瞪了冼如星一眼,然后连忙起身相应。
清风道人没去管她,目光死死盯着冼如星,自己这个徒弟生得貌美,原本还想着这两年直接收用了,谁知对方自从落水,整个人愈发八面玲珑,让人没有一点下手机会。想到这里,他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忍了又忍,还是微笑道:“看来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星将观内打点很好啊。不错不错,这才是我清风观大师姐的风范,想当年村里糟了荒,你爹娘领着你跑到清风观求我给口饭吃,当时为师就觉得你聪慧异常与我派有缘,今日看来,果然当初没走眼。”
“都是师父教导的好。”冼如星见对方先打感情牌,也顺着其话说,神情极为情真意切。
“你知道就好。”清风捻了两下嘴巴上的胡须,面上慈祥,“当年观内清贫,为师即使自己吃不饱饭也要没说卖了你们,也多亏了如此,你们才有今日。”
……不对吧,冼如星心里嗤笑,明明是要靠着他们这些小孩儿去大户人家化缘来养自己,好厚的脸皮。
她这边不动声色打太极,谁知旁边的似露已经感动得眼泪汪汪,带着哭腔与清风道:“师父,您真好,徒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好孩子,”清风欣慰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不远处如星微微皱眉,插话道:“师父,为了庆贺您的出关,不如徒儿去通知其他掌门,让他们来观里庆祝一番。”
“啊?”清风道人微愣,迟疑道:“不必了吧,这么点小事,其他道友平日里也都挺忙的,说了也可能不来。”
“我清风观观主出关怎是小事?”冼如星微笑,语气淡淡:“况且,师父大可放心,徒儿只要开口,他们必来。”
清风好悬被自己徒弟的“王八之气”震倒,心中重新衡量了一番对方如今的地位,心下有了计较,于是他的言语愈发温和道:“既然这样,那便依如星所说,不过星儿,你年轻资历又浅,还是女流之辈,王府各路关系盘根错节,有些事情难免不便出面,到时候真遇见什么麻烦,可以来找师父,师父毕竟活了这么些年,见识总归是有的。”
冼如星知道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服软了,同意自己管理观内事务,但表面上依旧要以清风道人为尊。不禁感叹这家伙真是能屈能伸,不愧是靠着坑蒙拐骗攒下偌大家业的人。她想了又想,按身份其毕竟是师长,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与其撕破脸,于是也只能点头。
眼见协议达成,自己依然能心安理得地当“太上皇”清风道人嘿嘿笑了笑,接着遗憾地看了眼两个美貌的女弟子,如此这般,日后就不太好下手了。于是轻咳两声,装模作样道:“如星似露,既然你们忙了,那主殿那边就不用去伺候了,我看……荷花不错,以后安排她跟着我吧。”
“是,”冼如星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模样,直到目送着对方远去,方才缓缓地关上门。
赵似露一听以后不能跟在师父旁边了,一时之间有些失落,但想到最近这些日子过得十分快乐充实,又隐隐开心,旋即被自己脑海中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不免气急败坏,白了冼如星一眼,都是这家伙!上前两步,娇蛮地对冼如星道:“喂,接下来还要做什么?蚊帐差不多补好了,真是的全都是我做你就知道偷懒,你……”
话音未落,便被对方眼中的寒意吓了一跳,不禁怯怯道:“你.你怎么了……”
冼如星看了看她,突然开口询问:“你记不记得,荷花,今年多大了?”
“过了三月就满七岁了。”
“是吗,时间过得真快啊。”冼如星喃喃自语,似乎又恢复到寻常的样子。
赵似露松了口气,接话道:“是啊,想当年她刚来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吃饭都要咱俩一口一口喂,转眼如今都知道美了。你送的那根花头绳,小丫头一直带着,宝贝得跟什么一样。”
清风观虽然在王府里吃穿不愁,但清风道人为人十分吝啬,像他们这些年长的,每月也不过几文钱份例,基本全员给清风道人打白工,所以花头绳已经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了。
“这样啊,那改日再给她买一个。”冼如星微笑,同时心中愤怒达到顶点。
这个畜生!
第5章
冼如星原本还想着徐徐图之,手段温和一些,实在不可忍一忍与清风在一个屋檐底下也不是不行。但当知晓其要对七岁的荷花下手的时候,她知道这个事儿是怎么也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对于这种人渣,放他出去要是让其再祸害其他女子才是罪过。
但是就目前而言,她又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好的办法。毕竟虽然自己如今在社稷坛内地位挺高,但“天地君亲师”的帽子扣下来,别说冼如星一个道士,就是皇亲贵族也不敢违背。
仔细思考了一下“弑师大业”后,她实在没什么头绪,半天,突然拍了下脑袋,是她糊涂了,自己如今势比人强,本就稳坐钓鱼台,何必亲自动手,让对方动不就行了。
于是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清风道人震惊地发现自己门口的花圃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住手!你这是在做什么!”清风大怒,也顾不得形象,狠狠推了一把正弓腰劳作的弟子。
弯腰劳作的徒弟被他弄倒在地,爬起后诚惶诚恐道:“回师父,如星师姐说了,为了强健体魄,打算改善观内弟子伙食,以后清风观里打算自己种菜加餐。”
虽然兴王府给社稷坛的道士们提供食宿,但坛里多是些年轻道人,正处于“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再加上清风本身抠抠搜搜,一众弟子大多只能混个半饱,所以冼如星现在“退花还田”,此举颇得人心。
“啊?我那些花呢?”清风急忙发问。
“师父放心,半点没浪费,师姐全托人给卖了。”弟子憨憨地挠了挠头,“卖的钱买了不少精面馒头,师姐说了,今晚加餐,师父你到时候多吃点。”
“吃吃吃!就他娘的知道吃!都给我滚!”清风气急败坏,他因为自己不是正统道士,平日往往特别注重一些东西来维持人设,也就是俗称的“装逼”,院子里的花都是他精心挑选,耐心栽培,确保每一朵都摇曳生姿,能将他衬托得更加仙风道骨。如今全都被冼如星毁了,见此怎能不愤怒!
喘着粗气,清风眉头紧皱,突然,望向旁边的弟子,嫌恶道:“怎么还不走!兔崽子我说不动你了是吧!”
那弟子身高八尺,粗眉横目,声音洪亮如钟,听见师父的话后瓮声瓮气道:“师父,俺就住在这儿啊,如星师姐说了,荷花年纪小不中用,担心伺候不好您老人家,俺就不一样,力气大吃得多,绝对能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清风看着对方傻大憨粗的模样,一时气结。抬腿便要转身离开,然而此时方才发现,原本跟着自己的两个道童也不见了,于是强压怒意问弟子他们人呢?
“哦,如星师姐说了,清风观不养闲人,如今王爷病重,小的都去为王爷诵经祈福去了,不要紧,师父你还有我呢。”弟子将胸脯拍得“哐哐”作响。
清风道人的脑袋也跟着响,原本以为自己委曲求全能换得冼如星的感激,没想到啊!这是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思及此处,再也忍耐不了,大步流星地去找弟子算账。
……
清风观正殿内,冼如星正拿着书本给一众师弟妹们讲经。她虽说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本身对此并没有什么研究,这种事情一直是能拖就拖,但如今自己掌管观内大小事务,对于每日固定的研习经书,怎么也要有个几次,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今日所讲是道家经典《北斗经》,全称《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主要是一些斋醮科仪之道。听名字就知道颇为高深,看着满纸复杂拗口到极点的文字,冼如星苦涩地抿了抿嘴。
万幸的是,由于清风道人半路出家,对徒弟只管剥削,剩下都是半放养,所以弟子们文化水平都不是很高,望着冼如星的眼神清澈而愚蠢。
感受到师弟妹们还没“被知识玷\污”过,冼如星欣慰地点了点头,只不过胡诌了几句,就打算鸣金收兵。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回去自己将前两段背诵一下,下次抽查。”
“如星师姐,我还有一事不懂。”话音刚落,就见角落里一个穿着道袍的清秀少年举起手。
四目相对,冼如星一怔,旋即不着声色道:“哪里不懂?”
少年迤迤然起身,指着书中一行字缓缓道:“依照此处所言,‘不断人之根本,更能心修正道,渐入仙宗,永离轮廻,超升成道。’这里的‘人之根本’指的是什么?”
冼如星仔细思考了下,解释道:“我道家认为,人乃万物之灵,但真正区别与天地间其他的,是能否制作和使用工具。”
少年头一次听到这个论调,一时间不由愣住了,揣摩一二后,笑了笑,“有点意思。”
摇了摇头,冼如星继续道:“当然了,这只是其中一说法,还有其他比如‘人会用语言文字’,‘人有文化本性’等等。在我看来,人之根本,主要是明善恶,会实践,懂承担,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
“只要做到这几点,怎么也差不了。”
少年微微点头,不知心中想些什么,但总归是坐下了。
冼如星心中叹息,又糊弄过去一次,也不敢再卖弄,安顿好之后的事后便匆匆离开。
穿过连廊,直奔自己住的地方,然而刚走到门口便停下脚步,对着身后之人无奈道:“殿下,你穿成这样出来身边人知道吗?”
少年,也就是朱厚熜抖了抖身上的道袍,“怎么了?我觉得我这么穿挺好看的。”
还挺臭美,冼如星心中翻了个白眼,摇头道:“虽说是在王府内,但您这样的生面孔来回走还是很容易受盘问,万一被冲撞了反倒旁人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