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徐青窈回了东侧小楼,佣人转过身对明舟道:“先生请您过去。”
主楼二楼除了一个偏厅外,其余的空间全部打造成了家主徐远瞻的书房。
佣人把她带到书房门口便离开。
明舟望着面前四壁深沉的书房,明明空间十分宽敞,她却觉得逼仄异常,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明舟深呼吸两下,调整情绪,缓步走进去。
她的脚步停在书房正中央,面朝站在书架前翻书的徐远瞻道:
“徐董。”
徐远瞻没回头,开口沉气十足:“斯衍最近和老大走动频繁,他对他大哥有什么安排?”
明舟低眉,声音格外平静:“我不清楚。”
“不清楚?”徐远瞻合上书本,转过身来,“你这两天没少去西侧楼。”
“我只是去找大嫂和喃喃,而且现在正在假期,徐斯衍没谈过公事。”
徐远瞻淡睨着她,幽深眼底阴冷浮现。
盎长的沉静下,压迫感丝丝缕缕袭来,“你不想跟老二联姻,我帮了你,你的承诺呢?”
“当然,你们年轻人心性不定,不把承诺当回事,我也能理解。”
明舟眉心抖动,脸色绷紧。
徐远瞻面沉如水,敛眸端起桌上茶盏,他打量她,语气不紧不慢,“看来老三的确待你很好,好到你连明氏的存亡都可以不顾,好到你连自己亲生父母的下落也变得毫不在意。”
明舟脸色一变,忙抬头:“徐董,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我这里,任何解释都咽回去,我只看结果。”徐远瞻扫了她一眼,“你要是觉得为难,我可以随时换人。”
明舟抿紧嘴唇,右手拇指暗暗抚上左手手腕。
她想起徐斯衍昨晚为她涂手霜,暖黄灯光打在他侧脸,他的神情无比专注,耐心又温柔。
这个世上大概没有比徐斯衍待她更好的人了。
明舟咬紧牙关,深呼吸两下,心底有了决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舟转身离开。
少顷,管家提着鸟笼进来,一只雏鸟在笼中激烈窜动。
徐远瞻伸手碰了碰铁笼,雏鸟长大,终要展翅腾飞,便是有笼子也拦不住。
“几个儿子中,老三最懂得低调蛰伏,不矜不伐,运筹帷幄,和我年轻的时候最像,甚至,更胜一筹。”
管家审度他的神色,斟酌温言道:“三公子和您到底有二十几年的父子情分。”
徐远瞻没有言语,眼底闪过一丝波澜。
父子,真父子才会有情。
何况就算是真父子,也不乏为权反目,稍不留神,半生心血付诸东流。
-
夜色浮沉。
季延和许言隽赶到悠境居时,徐斯衍桌上已经空了半瓶洋酒。
季延往沙发对面敞腿坐下,啧笑了声,“得,当着你老婆面儿就是二十四孝好老公,酒不喝,只喝茶。”
闻言,徐斯衍淡扯唇角,面色依旧气定神闲,就是那酒,又直接闷头喝了一杯。
季延定睛两秒,狐疑扬眉,“你这怎么有点为爱消愁那味?”
徐斯衍睨他,“单身懂挺多。”
季延白了他一眼,“老许之前跟他那位心肝吵架了就是你现在这副德行,把酒当水喝。”
许言隽在旁哂笑默认。
徐斯衍不发一语,又一杯仰头闷喝。
许言隽看着看着,竟真的品出点感同身受那味,不由道:“跟明小姐吵架了?”
季延挑了挑眉,“他家那位乖得没脾气,还能怎么吵起来?”
季延有板有眼地举例起来,“昨晚沈瑜对你的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你老婆却特别淡定,眼睛都没瞟过去,一直和窈窈说说笑笑,又乖又懂事。”
她不是乖,是不在乎。
她不在乎他身边有什么女人。
其实在她的立场和身份,她那样的反应没有任何问题。
当初她假醉扑到他身上,到后来拿水浇头,喝醉,酒店,明明旁人教她的是美人计,她却用了拙劣的苦肉计。
总是有些自以为的小聪明,时而清醒,时而又被情绪主导,人人都是可解方程,偏偏她千奇百怪。
他带着情绪和私心的那个吻,她第一时间的想法竟然是权衡利弊。
也许她根本不在意那个吻,不在意吻她的人是谁,只要能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季延一番话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令徐斯衍又多灌了一杯酒。
许言隽了然,曲指轻敲那空了半瓶的洋酒瓶,“看来真是因为明小姐。”
徐斯衍目光沉凝,没说话,算是默认。
季延双手一摊,一副料事如神的口气道:“我说吧,大情圣,演着演着你自己第一个当真。”
徐斯衍:“没演。”
“没演?那就是从头到尾你都是来真的?”
季延惊讶过后又觉得一切挺合理,“也是,你要是对她没半点兴趣,也不会点名要娶她。”
“你指的兴趣是什么?”
徐三公子事事淡定了然于心,还是第一次问这种情感问题。
季延大为开眼,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当然是觉得那姑娘听话,有意思,长得好看赏心悦目,笑起来还讨喜,还有…那方面,这就是兴趣。”
徐斯衍沉默下来,侧脸弧线冷峻分明,半晌,他瞭起眼皮,“如果她骗我,我依旧没动过离婚的念头,也是兴趣?”
这话一出,季延和许言隽齐齐侧目。
季延按了下太阳穴,“等等,你这一句话信息量好大,她骗你什么了?不过这也不是重点,玩儿智商没人能玩得过你。”
“重点是她都骗你了你还不打算离婚,你何止是兴趣,你这不纯纯喜欢上人家了吗?”
第28章
夜阑人静, 徐斯衍回来时,一楼只有徐青窈在。
“你嫂嫂呢?”
“应该在楼上打游戏吧。”徐青窈吃着佣人煮的夜宵,“半小时前我让人上去问她吃不吃东西, 她说不吃。”
徐斯衍抬眸往楼上看了眼, “下午有陪着她吗?”
“当然有,哥哥你发话, 我哪敢不听。”
徐斯衍拿出手机直接给她转了一笔账,“新年红包。”
“谢谢哥哥!!”
徐青窈喜滋滋点了收下,似是想起什么, 又道:“就是下午的时候, 我回房间试穿了一会儿衣服, 下来的时候,看到嫂嫂是从主楼那边回来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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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斯衍上楼, 推开主卧门。
房间里只开了两盏暖调的壁灯,明舟闭着眼睛靠坐在床头, 怀里放着还在运行游戏界面的平板, 人已经睡着了。
徐斯衍抬脚, 想起自己满身酒味,脚步又一顿。
他关剩一盏壁灯, 拿上睡衣去了隔壁空卧房洗澡。
十分钟后回来,走到明舟床侧,把平板拿起来关掉,再轻手托着她的后颈把人躺平放到枕头上。
她手腕的红痕淡了些, 但仍没消。
徐斯衍拿起放在床头柜面的手霜, 熟练地涂抹在她的腕间和手背。
小姑娘不盈一握的手指自然垂落下来,像是无意识地在与他交握。
徐斯衍瞧着她安静乖巧的睡容, 薄唇微扬,温沉眸光也随之变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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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一早,迈巴赫驶离徐公馆。
明舟降下车窗,望着距离越来越远的白色建筑群,心里升起一丝微妙。
没想到在徐公馆过的这个年比想象中顺利。
林淑也跟着回来静安苑继续照顾他们,徐斯衍下午便去了宏运集团,进入新年复工状态。
季风传媒没那么早上班,明舟倒是还可以歇息两天。
“亲啦!!!”
甜品店卡座里,宋幼宁激动的声音几乎彻响。
“小点声啊…”
明舟赶紧抬手挡住自己的脸。
宋幼宁也不坐对面了,直接起身拱到明舟这边的沙发,抱着她胳膊激动追问道:“你们真的亲啦,怎么亲的?在哪亲的?纯吻还是深吻?”
“怎么可能深吻……”明舟回想了下,小声道:“唇贴唇,就像演员为了剧情需要拍的吻戏那样。”
“……你这是什么新奇的比喻?”
宋幼宁感觉自己满头刚升起的粉红泡泡被捏碎了。
明舟顿了顿,“幼宁,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过。”
“什么什么,你突然这么严肃我怪紧张的。”宋幼宁赶紧喝了口奶茶先压惊。
“其实明璟,也就是我哥,他一直…喜欢我。”
在宋幼宁嘴巴张大掉出吸管的同时,明舟把那天发生的事简短地概括了一遍。
宋幼宁越听眼睛越睁大:“天,这什么三角场面,后来呢?”
明璟亲眼看着她和徐斯衍接吻,表情从惊愕到怒不可遏。
他暗暗握紧双拳,几乎忍不住要冲上来,还好安保及时出现,明璟也还没有疯到不顾一切当众大打出手。
可他临走前那誓不罢休的眼神仍令明舟心惊。
“所以最后徐斯衍假戏真做,真的亲了你?”
“嗯……”
宋幼宁长长地噢了声,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后,她觉得粉红泡泡死灰复燃了。
宋幼宁拎起桌上的炸鸡腿当话筒凑过去,“我舟,说实话,你跟徐斯衍相处这么久,你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
明舟对着鸡腿话筒无语了一秒。
“没有。”
答完,她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斟酌片刻,她语气严谨地补充道:“但他是个能打九十分的伴侣。”
“九十分?这么高的评价,那你俩肯定有戏!”
“为什么?”
“因为人很难不被美好的事物吸引啊,既然他在你心里分数那么高,说明动心的概率也很高啊。”
明舟存疑拧眉。
“害没事儿,你现在想不通不要紧,也别急,想不明白就不想,顺其自然的事早晚总会发生。”
想不明白就不想。
这句话好熟悉。
那天在天台,徐斯衍抱着她时似乎也说了同样的话……
和宋幼宁分开,明舟回静安苑吃晚饭。
饭菜刚端上桌,淑姨的手机便响了,是徐斯衍打来的,说不回去吃晚饭了。
淑姨那边挂断,明舟的微信也进了他发的新消息——【临时出差,过两天回。】
明舟垂睫怔了怔,怎么还要过两天,她还以为就只是不回来吃晚饭而已。
望着满桌佳肴,她忽然也没了什么食欲,拿着手机低头打字。
【好。】
发完,她在输入框打上了等你回来四个字,指尖微顿,犹豫片刻又全部删掉。
【注意休息。】
吃完晚饭,明舟没什么看综艺的兴致,早早回了房间。
她拿出自己放在行李箱的古银项链,放到灯光下端看起来。
已经过去很多年,她对亲生父母只剩下很淡的记忆。
她记得自己的家出门就是一条小溪,四周围没有什么高楼,都是矮平房和望不到头的山脉。
记得那天,一辆货车停在她家门口,下来两个人问她爸爸妈妈在不在家,在哪里。
她记得自己摇了摇头,然后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她是在一辆车上,颠簸,晕眩,她睁眼不到半分钟又晕了过去。
没想到再次醒来,她的脑袋,手臂和脚上都缠上了纱布。
听坐在她病床边的警察姐姐说,因为车子侧翻,司机当场死亡。
车上另有些人见她满身是血,以为她也死了,加上警察在后方紧追不舍,便丢下她逃了。
那时候车子已经开出了几千公里之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几个月后,她伤好出院,那位警察姐姐给她买了新衣服,把她送进了福利院。
当时,她浑身上下的东西都是好心人捐赠的,唯有脖子上那条不值钱的古银项链是属于她自己的。
她留在警局的DNA,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人来寻过她。
随着时间流逝,她记忆中的爸爸妈妈开始变得模糊。
再后来,她的爸妈成了明铮和于莲。
那天,徐远瞻找到她。
准确地来说不是他本人,而是那位伴他几十年,宛如军师地位的管家。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调查了她的身份,作为交换条件,徐远瞻可以命人查出她的身世,她则作为他的棋子,监察徐斯衍的一举一动。
明舟抚摸着项链,想起什么,她走到包架前打开自己的包包,拿出放在里面的饰盒。
她把徐斯衍送给她的手链和爸爸妈妈送给她的项链放在了一起,珍而重之地保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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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年,第一天工作日,闫彬的办公室坐进了一位女领导。
据说是分公司空降过来的,四十出头,性子随和,没什么领导架子。
汪敏把明舟和林小欣叫进办公室,送了两盒自己旅行时人肉背回来的巧克力。
“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你们年轻人应该会喜欢。”
“谢谢敏姐。”两人微笑道谢。
“我看了你们之前跟陈知年的内容汇报,很不错,很多人都觉得职场新人欠缺经验,但你们身上那股不怕失败的冲劲正是我们这些老年人没有的,这很值得赞许。”